第55章 沙阙部，将军白发
朔方原上，涩水谷。
这里是一片水草丰茂的地带，成群的牛羊沿着潺潺流水的河畔栖息。
涩水谷周围围绕着数千顶牛羊皮制成的帐篷，这些帐篷属于沙阙部。
沙阙部是北蛮的一个小型部落，虽然不如北都的六大部那样强大，但也足有五万人口，其中三万都是可以提刀上阵的战士。
沙阙部的狂骑兵在北蛮的中小型部落之中是一支出了名的骑兵。
顾名思义，狂骑兵一旦在战场上厮杀见血，就容易发狂，战斗力暴涨，沙阙部凭借着这支狂骑兵，投入到亘白部拓跋家族的麾下，是拓跋家族手里的一支精兵强将。
其部落的首领巴耶鲁将军，曾在北都出仕，是王族亲信，即便如今告老还乡，也和世子拓跋北玄保持着亲近的关系。
此时黄昏如血，牧民们赶着牛羊徐徐晚归。
中央暖帐的门口，披着一袭大氅的巴耶鲁坐在一堆篝火前，篝火上，白杨枝串着的羊腿被烤得滋滋冒油。
六十余岁的巴耶鲁已经满头长发斑白，早年马上厮杀的风霜在他脸上牢牢刻下的岁月的痕迹。
巴耶鲁眯着眼睛小憩，他上了年纪之后总有些嗜睡，这是为了医治早年一些暗病服用的草药带来的副作用。
在他身旁，壮年的儿子巴木招呼着儿媳和两个年幼的孙子围坐在篝火旁，用腰刀切着烤好的羊肉。
儿子巴木继承了巴耶鲁沙阙部首领的位置。
近些年来依仗着巴耶鲁曾经立下的军功，沙阙部占据了涩水谷一带水草丰茂的地理位置。
所以沙阙部发展的还算不错。
但遗憾的是儿子巴木并没有继承巴耶鲁年轻时候的勇武。
还记得巴耶鲁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能一人出去狩猎狼群，将打到的狼皮制成裘衣挂在自己的帐篷内。
十八岁的时候巴耶鲁已经上阵杀人，带着数百人的骑兵杀退了敌人近千人的一营。
而巴木是个守成的首领，并没有经历过多少征战。
巴耶鲁微微睁开眼，用小刀插了一块羊肉放入嘴里细细的嚼着，浑浊而阴翳的眼眸里带着些许对曾经的追忆。
羊肉没有一丝膻味，一口咬下全是满含油脂的香味。
还记得当年大风雪的时候，别说这么肥美的羊了，部落的人们饿得只能掘地里的草根来吃，牛羊饿得瘦骨嶙峋，成群成群的死去。
不过即便再饿，巴耶鲁也没有容许部落的人们杀马来吃。
马是北蛮人的第二条命，同时也是北蛮各个部落实力大小的象征，哪一个部落的马匹越多，意味着他们的实力越强。
曾经沙阙部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
当年大风雪的时候，巴耶鲁率着饿疯了的族人，随着王族拓跋氏的大军南下，掳掠了足够的粮食，才让沙阙部逐渐发展壮大，也是那一年的劫掠，沙阙部狂骑兵的悍勇才为人所知。
吃着羊肉，巴木忽然开口说道：“听说前不久离国的世子到了九塬城，咱们殿下带了十万大军去攻城。”
眼珠浑浊的巴耶鲁竖起了耳朵，他告老还乡以来很少关注外面的各种情况，都是儿子巴木得到了什么消息后说于他听。
听到儿子巴木的话语，巴耶鲁淡淡道：“十万大军啊，人已经不少了，但要攻下九塬城还是不太够。”
巴耶鲁曾经纵马经过九塬城，那是一座堡垒似的铁关，军资武备充足的情况下，没有十倍于守军的兵力，很难强攻得下。
还记得当年大风雪时期攻打九塬城时，王族带了合萨和星见，准备了毒药以及数万吨的木材，接引星火点燃木材投入九塬城中。
靠着毒攻和火攻之术，才以最小代价困毙了那座城池。
不过这二者皆是需要时间的。
巴木点点头：“殿下确实没攻下九塬城，不在人预料之外，我听说他的计划是由拓跋剑圣夺门，但最终失败了，拓跋剑圣死在九塬城，只回来了一柄断剑。”
巴耶鲁浑浊的眼睛完全睁开了，他看向南方，唏嘘道：“是这样啊，拓跋衍也死了。没想到就连剑圣也死在我之前。”
巴耶鲁还记得当初马蹄南下，王旗下风华正茂的那位王族少年，然而时过境迁，他们都成了老头子。
巴耶鲁唏嘘间，手里小刀插着的羊肉剧烈的震颤起来。
整个地面在有规律的抖动，篝火燃烧的轻微爆炸声不绝于耳。
巴木惊得站了起来，旁边的媳妇搂住两个年幼的儿子，迟疑的道：“地龙翻身？”
巴耶鲁撑着黑色大氅唰的站了起来，暴喝道：“地龙翻身个屁，我们草原上没有地龙，是有敌军来了！”
两鬓斑白的老人直直的挺身，像是一杆标枪。
巴木赫然发现，不再佝偻着腰的父亲竟然比他还要高了一个头。
巴耶鲁闭目静听，喃喃道：“这动静，来的人有好几万。”
“巴木，去把族人们全聚集起来。”
巴耶鲁雄浑的声音传入巴木耳中，他一个激灵，连忙道：“是，父亲！”
从父亲告老还乡之后他有多久没听到父亲这样雄浑的声音了？
巴木没有多想，在他的目光里，父亲还是那个骁勇的将军，有他在，沙阙部就有支柱。
巴木急急的离去，将沙阙部的军队集结起来。
巴耶鲁带着儿媳和两个孙子进入了帐篷，解下帐篷上挂着的一副铠甲，和一柄沉重的锯齿战刀。
沉重的铠甲穿在身上，重新系回黑色大氅，黄昏的红霞下，老人看上去像是一只黑色的枭鸟。
抚摸着锯齿战刀曾经被血侵染，而今在岁月下重新变得锃亮的锋刃，巴耶鲁沉声道：“金珠，你和孩子们待在帐篷里，不要随意出来。”
妇人搂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坐在帐篷里，点了点头。
看着巴耶鲁持刀向外走去的背影，她双手合十道：“地下长生的武神赐常胜您，我们会等您凯旋。”
这是北蛮各个部落战争时，待在帐篷的女人们常对战士们说的祝福语。
北蛮信仰的武神长眠于神葬原的地下，北蛮人认为即便战死在战场上，也只是归于武神的怀抱。
巴耶鲁用刀尖挑下帐篷的门帘，默默低语：“连拓跋剑圣都死了，谁还记得当初的豹齿将军。
江湖人死江湖，沙场者死沙场。
这一次，也许无法再凯旋了。”
目光远眺，巴耶鲁似乎看到了熊熊业火，朝自己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