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序三——老兵无悔
2000年,初冬。
狭小潮湿的棚户窝内,一张用简易木板两张长凳搭建成的床铺上,一个形容枯槁,瘦的几乎跟一副骷髅骨架没啥分别的老者,闭着眼睛,正安安静静的躺在上面。
“咯吱”一声……
那扇由许多根木头板,拼接成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走进了一个身穿套灰绿色保安服,左脸上有道伤疤的青年。
疤脸青年轻轻抬起脚步,走到床铺前,单膝跪地,轻轻呼唤:“老爷子,老爷子,老爷子……。”
疤脸青年一连叫了好几声,老头这才醒来,张开深陷眼眶,已经完全没有神采的眼睛,怔怔注视疤脸青年良久,方才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干哑如树皮,有气无力道:“是七月啊!,你不是早上才来过吗?,怎么现在又来了?,”
“老爷子”
疤脸青年声音沙哑道:“就当我求求你了,咱们去医院吧,您可不能再拖了。”
“去啥医院啊!”
老头缓缓摇了摇头:“花那钱,受那罪,就为了多活个那么十天半个月的,有啥意思吗!。”
“可是……”
“没啥可是的。”
疤脸青年话还刚出口,就被老头打断道:“我这一辈子,杀过鬼子,跟随太祖打过天下,又赶跑了洋鬼子,还能平平安安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值……咳咳咳……”
老人说到这里,突然一阵剧烈咳嗽。
不过咳嗽过后老人原本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居然恢复了一抹红润,精气神似乎也好了很多,挣扎着就要坐起。
疤脸青年见状,赶忙俯身,先将满是油污的枕头竖靠在了床头墙上,然后才扶老人轻轻靠坐。
“呼……”
老人深喘了口气,努力的露出了一个微笑道:“七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真不愿意,临了临了,再如同木偶般的被人折腾来,折腾去了。
好孩子,你就让我这样安安静静的走完最后一程吧!”
“可……可是我,舍不得你走啊!”
疤脸青年眼眶泛红道。
“傻孩子!”
老人颤颤巍巍的抬起仅剩右手,轻轻拍了拍疤脸青年放在床上,紧握成拳的手,笑道:“生老病死,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谁都不能避免,这又有什么好伤心的,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如想着,怎么能娶个漂亮媳妇回家呢!。
对了,说到这个媳妇,倒让我想起有些事还没交代。”
老人说着就从床头铺盖下,拿出了一个用破旧毛巾叠成的小包裹,递给了疤脸青年,并努了努嘴,示意让他打开。
疤脸青年点了点头,从老人手中接过一层层打开,就见里面赫然放着一叠百元大钞,一个烟盒大小的红册子,以及十几枚有些老旧的军功章。
“那一万块钱,是我这辈子,资助完十几个贫困学生念上大学后,仅剩的积蓄了。
你拿去,就当老头子,提前给你娶媳妇的随礼了。
那个红本本,是我的党员证,算起来也有好多年没有交过党费了,你以后若是有机会就帮我给补了吧。
至于那十几枚军功章,则是我用一身的伤,和一条腿,一条胳膊换回来的,不值什么钱,你留下做个纪念吧。”
“老爷子……”
看着手中最低都是三等集体功,最高特等功的十几枚军功章,疤脸青年感觉就像捧着一座山岳,让他的手都不禁有些微微颤抖,哽咽道“你既然为国家立过这么的功劳,你为什么还会沦落成这个样子,难道当时国家没有管你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到疤脸青年声音中带着满满的不忿,老人却很淡然的笑了一笑道:“不是国家没有管我,而是我自己没有接受。
当初于境外赶跑了船坚炮利的洋鬼子,失去了一条腿一条胳膊的我,也回到国内,当时军队领导就将我安排到了疗养院。
可我那时候还不到四十,新华夏也刚建国,许多老百姓都还吃不饱肚子,我又怎么有脸,在疗养院混吃等死。
所以有天晚上,我趁人不注意便偷跑了出来。
这些年,我一路虽然靠着捡破烂收破烂为生,过得很苦,但我却很知足。
至少证明了我还不是废物,还能自力更生为继续为华夏,做着微不足道的贡……。
“咳咳咳……”
老人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而这阵咳嗽过后,老人脸上陡然再次变得苍白一片,隐隐还多了一层死灰之气,
刚刚回来的一点精气神,就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猛然一抽,瞬间荡然无存,无力的耷拉下了脑袋。
“老爷子,你怎么了?”
疤脸青年见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半靠在床头,将老人上半身抱在了自己怀中:“老爷子,你醒醒,老爷子,你醒醒……”
然后对于疤脸青年一声声焦急呼唤,已经处于半昏迷的老人,仿佛已经听不到,只有干裂的嘴唇不停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疤脸青年,叫耳朵,一直贴到老人嘴上,这才听清了他彷如梦呓微弱话语。
“也不知道,家里的那个老槐树长多大了,离家逃荒的时候它才小腿粗细。
也不知道,班主有没有分成七人投胎,嫁给那七个光棍。
也不知道,我现在投胎,还能不能赶上给班主当孩子。
也不知道,我死去的那些战友都埋在了那里,要是能再见他们一面,或者跟他们埋在一起那就好了。
那样我们就又可以一起唱军歌,一起练刺刀,一起学摔跤,提高本事,继……续……保护……保护……咱们……咱们的……大……大华……大华……。
老人说到这里,呼吸骤然变的急促,抬起仅剩的右手,虚空抓了两下,像是要抓些什么。
但是他仅动了两下,胳膊便颓然重重落下,口中的那个夏字,最终也没能念出声来。
“老爷子……”
随着疤脸这一声痛彻心扉的大声悲呼,老人脸上就那么带着一丝遗憾,闭上了眼睛。
老人走了……
如此一位,为了华夏能变的富强,不再被外强欺凌,而戎马战斗半生的老军人,就这么走了。
而最后陪伴他,送他的最后一程的,只有疤脸青年。
“敬礼”
疤脸青年,将老人轻轻平放在木板床上,
接着,他退到床前,先是整了整自己身上保安服,又把头上戴着的大盘帽,摘下托在左手,然后左手猛然抬高,身体挺如标枪,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之后的时间,疤脸青年没有叫车,也没有喊人帮忙。
就那么自己一个人,背着老人,徒步行走了十几里,走进了殡仪馆的火葬场。
两个小时后,疤脸青年就好像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也不分方向,也不分地点,就那么手捧着一个普通的骨灰盒,漫无目的行走在羊城这座繁华的大城市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而等到他回过神来,举目四顾,居然不知不觉,走到市政府大楼的跟前。
想着老人临死前露出的一丝遗憾的面容。
疤脸青年咬了咬牙,便快步冲进了市政府的大门。
当天晚上,华夏八大军区,十几位,军级以上,包括上京一个已经触顶的军界大佬。
全都在接到一个,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能响起的红色电话后,均泪洒当场,各自发出一声不同的悲呼。
“老班长……”
“老连长……”
“老伙计……”
“小六子,老连长马上就去带你回家。”
在这之后,这些军界大佬,全都不惜动用特权,调动了军用直升机,向着羊城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