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同伴
送她来上安郡的乔家下人以为乔沛熙将照常嫁给郡守。
楚明带来的人接过服侍乔沛熙的事，把他们赶回京城。
之后，乔沛熙被送到清水县专心读书，
她第一次觉得读书这么辛苦。
之前她偷偷读书总是想着多记几个字、多背几句诗，做到之后，她感觉很满足。
在郡守大人的帮助下，她知道此次考试所涉及的全部考点。
这次考试，要背诵、理解的内容很多。
要一轮一轮地背诵、学习。
她常常学过之后，还要再次复习，生怕忘记一点。
她害怕。
怕郡守大人给她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可是她却丢脸了。
于是她不敢浪费一丝时间，拼了命地学习。
在那边，她认识了另一个同样拼命的女子。
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罗瑶秋。
参加第一次考试的三个女子中，有两个都是清水县的。
今年受到那两个女子成功经验的激励，就乔沛熙所了解，参加考试的女子有十二个！
是上次的六倍！
她很感动，觉得不是自己一人在单打独斗。
而她们也很好心，知道自己是最近才开始准备，有人会分享自己准备的资料，有人会细心讲解她不知道的题目。
她觉得和她们在一起读书学习，十分快乐。
然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乔沛熙承认，这儿是个很好的地方，遇到的人也大多友善。
但是——
在清水县学堂中，不分男女。
之前三个女子的成功让部分男子产生一些焦虑。
他们之前以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只有男子。
没想到还有一群女子对着他们的地位虎视眈眈。
同样要去参加考试的一男子就曾当面嘲讽他们，不要想着牝鸡司晨。
乔沛熙怒火中烧，刚想反驳，没想到是那个看上去漂亮柔弱的罗瑶秋开口：“你是不是只学会这一个成语，就来我们面前丢人现眼？”
“轰”的一声，那男的脸色瞬间通红。
他的声音像是卡住了：“谁、谁只会这一个成语！”
“果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他狠狠甩袖，别过身，像是不屑与这些女子讲话一般。
有一女子反驳他：“这句话出自《论语第七章》，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意在告诫君王，心怀不轨的小人会装作女子和小孩乖张可爱的样子，从而迷惑君王。”
“并非在责怪女子的阴晴不定，也不是把女子认为是小人。”
“你还是好好回去读书吧！”
“断章取义啊”有人扬长了声调，嘲讽他，“会被笑话的。”
有人不同意了：“怎么这么说？”
她话音一转：“他是不是只记得这句啊？”
女学子笑作一团。
“你！你们！”这可把那个男子气得怒不可遏。
“我看你们有多少人能考上！”他冷冷地抛下一句，便狼狈离开了。
那人走后，有女子咬牙道：“姐妹们，我们真要好好读书，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别到时考不上，给女子丢脸了。”
——
又是一年考试。
乔沛熙考完之后猛然松了口气，多日紧张的学习终于有片刻缓解。
这些女学子商量着去哪里庆祝一下，乔沛熙提议去江婶的水晶铺子。
“好呀，我也好久没吃水晶粉了。”
“我也是！”
“走，瑶秋，跟我们一起去吧！”
罗瑶秋看着眼前考完试欢声笑语的女学子，轻声应好。
好像还是曾经那个羞怯温柔的语气，之前敢对出言不逊的男子硬声呛气的罗瑶秋好像是个幻影一样。
不，罗瑶秋知道，那也是她。
是她们给予了她勇气。
江婶看到一群穿着统一的女学子过来，欣喜地疑问：“大家，是今天考试的女子吧？”
“快快请进！”
她看到乔沛熙时，还愣了一下，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眼神发亮：“姑、姑娘，你、你是之前那位……”
她难掩笑意地打量了乔沛熙一眼。
这种打量并不会让乔沛熙感觉不舒服，而是像一个许久未见的亲戚关心你现在是否安好一样。
她亲切得笑着：“江婶，再来一份红薯水晶粉！”
“好好好！来一份甜滋滋的红薯水晶粉！”江婶笑呵呵地应道。
现在她的生意更好了，请了两个妇人一起帮忙。
其他女学子也一一点餐。
开吃时，有一女学子忍不住感叹一句：“之前为了考试，吃饭都是随便应付的。现在简简单单一份甜品，我感觉就是无上美味！”
“够了，以后还有更多的美食等你一一品尝。”
“你要是以后能走到大江南北，除了这边的闽菜，还有鲁菜、川菜、粤菜、苏菜、浙菜、湘菜、徽菜七大菜系，什么诗礼银杏、蚂蚁上树、夫妻肺片、蟹粉狮子头、肉酿生麸等等美食，你都没见过呢！”
文倩比划着手指，一一举例，听得管晓卓不禁咽咽口水。
“哈哈哈哈，瞧她那贪吃的样子！”
管晓卓瞥了她一眼：“我就是想吃怎么了？怎么了？”
“哈哈哈”
看着大家哄堂大笑的样子，罗瑶秋扭了下手帕：“你们，都不想说说试题吗？”
一听这话，管晓卓立马拒绝：“好姐姐，让我安安心心地过几天！”
“反正一切都已成定局，再怎么想都改不了结果。”
有人不赞同这样的说法：“就不，我们就要你一直提心吊胆！”
管晓卓左右瞅着，挑了一个看上去最温婉的乔沛熙，躲到她怀里：“乔姐姐，她们故意欺负我。”
乔沛熙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那我是光明正大地欺负你！”
“什么！”管晓卓一副惊恐之极的样子让大家笑作一团。
乔沛熙也呵呵大笑。
她这副样子，被京城的故人看到，定会诧异至极！
临走前，江婶的女儿对她们说：“姐姐们，今天这顿娘说请姐姐们吃，提前给大家庆贺，”
乔沛熙弯下腰，抚摸她柔嫩的脸蛋：“等下次，姐姐们真的考上了，再一起庆祝好不好？”
她眼神亮晶晶的，满是憧憬，乖巧地点头应好。
气氛正好，却看见有个酒气熏天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叫江婶给他拿钱来。
江婶连忙过去拉住他，忍着难堪说：“小声点，客人都还在呢，别打扰到他们。”
“我不管！”那男子踉跄几步，拉着江婶去翻她的荷包。
他一把拽下，把里面钱都拿出来，再把荷包扔回去：“钱给够，老子就开心！”
说完，他又踉跄着出去了。
江婶抹抹泪，不想让刚刚还一起开心说笑的姑娘看到她这副模样。
她强笑着：“没事的，只是我丈夫喝酒了，行事有些鲁莽。”
乔沛熙心下气愤，刚刚她女儿拦住她们，说这是她爹爹，她们才不要插嘴。
管晓卓问她：“难道日后都打算这样生活了？以后让女儿也要养着这样的爹？”
她读书后，心中不被礼教中的三纲五常所拘束，自然看法和一味隐忍的江婶不同。
江婶闻言一愣，她只想过给丈夫钱，让他不要闹事，倒是没想过……
她看到女儿眼中含泪，显然为她担忧的模样，心中一沉。
——
管晓卓是上安郡管家的唯一女儿。管老爷是当地有名的良商，极负盛名。
他爱女心切，得知郡守竟有意让女子当官，且女儿也兴致勃勃后，便将管晓卓送去清水县读书。
他想着，女子读书还是少见，清水县曾在县令手中管理三年之久，对女子读书风气的接受程度肯定比上安郡好很多。
亲自过去感受一番，他便把迫不及待的管晓卓送到那儿。
可怜这个老父亲，得知女儿要考试后心里替她焦急万分。
既怕女儿考不上，这么多天努力白费，心下肯定失望极了，又怕女儿真考上了，倒是面对官场上的事情更复杂更头疼。
这不，千等万等，终于等到女儿回来了！
管老爷刚在堂屋里和岳家小姨见面。
突然，听到下人通报，说是大小姐回来了，他忙不迭起身去门外。
管老爷看到许久不见的女儿，老泪纵横。
管晓卓立马安慰老父亲：“这段时间我都呆在家里陪您。”
许久不见父亲，她也感到些许心酸。
想到老父亲现在孤寡一人，每天尽是忙着做生意消磨时间。
她还来不及感叹，就看到坐在堂屋那人，兴致一下子变低。
来人是她母亲的亲亲小姨。
照理来说，她们应该关系很好，特别是她八岁时母亲去世，身边缺少女性长辈。
然而，这个小姨却是个恶心人的。
年幼时，父亲曾有一段时间非常忙碌，便把她送到小姨家帮着照顾几天。
她懵懂地拜别父亲，跟在小姨身后。
小姨罗夫人生了一男一女，女儿名叫罗兴敏，儿子叫罗士堂，皆比她大几岁。
她以往在家中见过她们，此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看见熟悉的姐姐哥哥，她急忙跟在她们身后。
谁知，罗士堂却嘲笑她是个没娘的野种。
管晓卓虽然不知道野种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罗士堂说他没有娘。
她想起以后见不到的娘亲，边哭边对他说：“你是个讨厌鬼，我最讨厌你了！”
听到这话，罗士堂眼睛一瞪，推了她一把。
她猛地摔倒地上，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管老爷送了个丫鬟在管晓卓身边，丫鬟翠玉立马呵斥罗士堂：“表少爷，您这样太无礼了！”
然而，罗士堂看见这一小小丫鬟也敢教训他，下意识踹过去。
翠玉自己被打没事，可是不能伤及管小姐。
罗士堂狠狠教训翠玉一番。
他年纪尚小，不过十一二岁，就已足见狠辣。
管晓卓茫然无措地趴在地上哭出来，哭得罗士堂心烦意燥。
他竟想教训他亲表妹一顿！
吓得倒在地上的翠玉猛然扑过来！
罗士堂彻底被激怒，管晓卓竟被欺负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周围罗家的下人低着头，装作若无其事。
最终，哭声引来了罗夫人。
管晓卓只记得她当时皱着眉，满脸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温柔地安抚愤怒的儿子。
“……你在这丫头背后怎么说都可以……”
“娘这么疼你……”
事后，罗夫人敷衍她：“是你丫鬟故意冒犯表哥，因此活该被罚。”
年幼的管晓卓懵懂地反驳：“是表哥不好，表哥说我没娘。”
罗夫人猛然抓住她的双臂，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是你的丫鬟有错，所以罗家才惩罚她！你记住了吗？”
“你父亲问你，你知道该怎么回吗？”
管晓卓被吓傻了，她眼中泛起点点泪花：“我、我不知道……”
“晓卓，是你丫鬟冒犯少爷！你记住！”
“再问你一遍，她为什么会被打？”
管晓卓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却被罗夫人一次次逼问，她哭着说；“是翠玉姐姐有错，她有错才被罚的！”
罗夫人终于变回原先温柔的样子，安慰她不要哭。
管晓卓想回家，可是罗夫人却说她爹爹在很远的地方，要很久之后才能回去。
她呆呆地坐在房间里，不想出去。
翠玉上次被踢伤了身子，要好好养一段时间，她想起来去小姐身边伺候，却被罗家的下人强硬拒绝。
管晓卓身边新来的丫鬟是罗夫人派来的，叫小玉。
她对小玉说：“小玉姐姐，我想回家。”
而她却冷漠地回复：“奴婢做不了主。”
管晓卓越发感觉无助，只求父亲能早日回来。
然而，罗夫人的女儿罗兴敏时不时找她玩。
之前她只在家见过罗兴敏一次，对她不大了解。
然而，这几天和这位表姐相处，她感觉很开心：“表姐，你好温柔啊，我很喜欢你！”
“可是，那个表哥很坏，还会欺负我的丫鬟，我不喜欢他！”
罗兴敏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母亲超疼哥哥的，你不能说不喜欢他。”
“被她听到，会惩罚你，不让你吃东西！”
“这怎么可以？”年幼的管晓卓摸着自己的肚子，“不吃东西会饿死的。”
她想起之前有次和父亲捉迷藏躲在假山的山洞中睡着了，醒来后四周一片漆黑，外面一群人在叫她。
她当时已经好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又饿又怕，哇的一声哭出来！
那时管老爷着急得快哭了，看着仗着自己身子小，躲在犄角旮旯的管晓卓又气又笑。
罗兴敏摸摸肚子：“我被饿了好几回了！”
管晓卓学着她之前的样子，也凑近她的耳边：“那以后你肚子饿了，来我家，我可以让你一直一直吃东西！”
和罗兴敏这段时间的相处是很开心的。
得知明日父亲要来了，管晓卓开心极了，她想到不能和表姐一起玩，心下有些失落。
她看见风尘仆仆赶来的父亲，连忙扑到他怀里。
爹爹怀里有种汗味，但是她却觉得很安心。
罗夫人一左一右带着孩子进来：“快和你们姨丈行礼。”
管老爷连忙说：“一家人哪用得着这般客气，况且晓卓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怎么会？”罗夫人温婉地笑道，“晓卓是个活泼的孩子，我很喜欢她。”
“只是……”她迟疑一下。
管老爷让她但说无妨。
罗夫人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晓卓身边的丫鬟，竟……”
管晓卓那时候只想着父亲来了，可以跟他回家了，心下激动极了，没有听清罗夫人说了什么。
突然，管老爷问她：“晓卓，翠玉真的这么做？”
管晓卓抬头看了他一眼。
罗夫人温婉地笑着：“晓卓，你记得翠玉的事吗？”
管晓卓猛然想起，罗夫人多次让她反复回答的：“是、是翠玉不好……”
后来，她一直呆在家中，偶尔读读书、画画花样，最经常去的，就是爹爹的店铺里。
长大后，突然想起留在罗家的翠玉姐姐，打发下人去问话，想见她一面。
却得知翠玉现在在带着孩子，没空相见。
她心下失落。
后来又派人问了几次，可翠玉总是有事推脱不愿见面。
她当时年幼，没有多想。
直到有一天，她知道有一个女人居然做县令了。
她满心震颤，原来坐在县衙上面判案的大人，还能是个女人！
于是，她兴致勃勃地求着爹爹说要去读书。
寒来暑往，多年过去，她始终没有后悔自己来读书这事。
直到有一日，突然脑海中电光火石之间闪过翠玉的事情，像是朦雾褪去，她想起为什么翠玉被留在罗家。
甚至她现在，嫁给了罗家一下人。
她当即写信和父亲说了，想要带回翠玉。
父亲却劝她，说翠玉已经成亲生子，她不忍与孩子分别。
管晓卓就想，正好她还剩几日考试，等考完之后便去看看翠玉姐姐。
没想到，罗夫人先来了！
——
罗夫人感慨地看着她：“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晓卓都长成大姑娘，真是和、和姐姐越发相似了……”
说到早早去世的妻子，管老爷心下惆怅：“都这么多年了……”
管晓卓不愿罗夫人用这事再次牵动爹爹。
这几年，管家生意做得越发好，甚至主动帮助郡衙扶助民生，名声也越发响亮。
提到管家，百姓会说：“哦！是那位有名的良商啊！”
因此，生意在走下坡路的罗家也要需要管家的扶持和帮助！
罗夫人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她看着管晓卓这副装扮，说：“这是去参加考试了吧？”
她刚得知女子可以参加郡衙考试的事情，心下唾弃。
那些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如此放浪形骸，也不知会不会和一些男人勾三搭四。
她心下不喜，但是为了罗家，还是装作很喜欢管晓卓的样子：“这么多年，姨母都没见你，真是想念极了，幸好你现在出落得亭亭玉立，也不负了姐姐的期望……”
罗夫人委婉地对管老爷说：“这件事，还请您多考虑一下，我们罗家，是真心的……”
管老爷应好。
罗夫人客气地笑了。
他正想送别罗夫人，却听见女儿问：“翠玉，现在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