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舞女
汪掌柜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低头。
沈老爷暗暗思忖：这清水布坊是亏本售卖生意，难道是为了打响名声，过段日子再恢复原价？
好奸诈，好大胆啊！
都不顾道上的规矩！
是郡守给他的胆吗？
他来回踱步片刻，通知汪掌柜：“你去清水县那边打听一下这家布坊的生意，看看他们存货还有多少？”
“我就不信，居然能一直亏本卖下去？”
除此之外，沈老爷想着，是该去见见郡守了。
于是，隔日楚明收到上安郡商圈领头人给她的拜帖，希望她能赏个脸。
楚明对着小厮江夏说：“你看这一幕是不是和我在清水县时极像？”
说完，她才发觉这是江夏，不是从京城陪原主一起过来的福安。
福安之前被她派去主管水泥铺路一事，后来战乱时，他则回来跟在她手下处理政事。
不久前，又被她派出去负责几个县内修整主路一事，到现在还在外面做事。
江夏不知缘故，只点头应道：“是，大人。”
“看来晚上还得应付一场。”
——
夜间，最大的酒楼富祥楼中。
上安郡有头有脸的商户早已齐聚一堂。
商圈的领头人是做粮草生意的罗家。
他是个极爱惜生命的，当时战乱后，他想也不想，带上金银财宝，和家人立马走了。
事后，也是他主动献上大量物资、财产给当时管事的余含温，以图能安全进城。
楚明来时，众人言笑晏晏，纷纷向他敬酒。
等到酒过三巡，底下人互相交谈时，有人问：“沈老爷，你家生意近日如何？”
沈老爷长叹口气，趁机抱怨：“别说了，最近不知哪来的一家布坊，竟然毫无底线，卖的价格极其低廉，把我们家都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竟有此事？”
“诶，我也听说了！这几日他们的生意可火爆！”有人应和他，沉思了一会，喃喃道：“好像叫、叫什么清水布坊？”
“对！就是这个名字。”
“清水布坊？清水县？”有个大腹便便的商户转头问楚明，“郡守大人，您知道这家布坊吗？”
楚明放下筷子，心想这群人终于要出手：“自然是知道的，这还是清水县衙扶持的生意。”
“这、这可是扰乱了市场规则啊！”有人不忿，拍拍手，“大家都是买三四十一尺的价格，可他们居然只买七文一尺，郡守大人，这不是故意让开布坊的商人活不下去吗？”
“七文一尺？”有一坐在角落的商人惊呼出声，给这场戏再加波澜。
“可不吗？连成本价都不到！”
楚明轻咳了嗓子，众人看过去：“卖七文一尺，赚得还不少。”
话音刚落，众人立马表示质疑。
“什么？”
“唐郡守莫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这还有的赚？”
楚明看着底下的商人，这里不仅有卖粮食的罗家、还有车行的邓家、开酒楼的王家等等，为什么他们齐聚一堂，为了开布坊的沈家人讨公道？
有那么好心吗？当然不是。
而是想试探郡守对他们商人的态度。
她朗声说：“这也正是我要和大家做的生意。”
“大家可能消息不大灵通，在清水县已经研制出能同时纺五根纱线的织布机，因此啊，”楚明环视一周，一字一句地说，“七文一尺，还有的赚！”
“什么？”
“竟是这样？”
沈老爷咽了口水，恍然大悟：“竟有这般厉害的技术，难怪……”
突然，他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明：“大人，您说要和我们做生意，是什么样的生意？”
“自然是能纺五根纱线的织布机！”
沈老爷听着，连连点头：“是了，这么好的技术肯定要拿出卖！”
他立马躬身行礼：“多谢郡守大人！”
其他做布坊生意的商家也跟在他后面行礼。
沈老爷已经迫不及待，想当下谈谈这笔买卖，却被楚明制止了：“今晚吃好喝好，不谈生意了，伤脑筋。”
“是是是。”沈老爷暗忖，这不是你提出要做这笔买卖吗？
真是吊人胃口啊。
众人继续喝酒畅饮。
此时，之前都默不作声的罗老爷起身，对楚明说：“郡守大人年轻有为、英姿非凡，小人有一爱女，年二八，极其仰慕郡守大人的才华……”
楚明听得一愣，这是要干什么？
“此次宴请郡守大人，小女想为大人献上一舞。”
还没等楚明拒绝，罗老爷拍拍手，一群衣袂飘飘的舞女便鱼贯而入。
“令女是千金小姐，合该找个两情相悦之人，本官现在只想着尽快把上安郡管理好。”楚明说的很委婉了。
但罗老爷一副笑眯眯地样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一个女子掩映在舞女的身后，任凭前面舞女的舞姿如何变化，也始终看不到她的真实面容。
正当大家好奇心达到顶峰时，那群舞女呈莲花状打开，映衬出那女子勾人心魄的身姿。
她穿着胡人束胸的服饰，尽显曼妙身姿。
舞动之时，身上的佩环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视线往上移，只见她带着面纱却难掩天香国色，一双美目含情，欲语还休。
这身装扮、这份气质，对于一个舞女来说，十分出众。
然而对一个大家小姐而言，却略显风尘。
罗老爷满意地笑着，他问楚明：“大人，我这女儿，您看可还满意？”
楚明还是那句话：“罗大人的爱女自是极好的，可本官实在心系公务，无心他事。”
罗老爷脸色一僵，随即笑道：“看来，是小女运道不好，得不到大人青睐。”
话音刚落，只见那女子似乎一时失神，踉跄了几步。
下一秒，她靠着自己出色的舞姿掩盖了小小瑕疵，可她的眼中闪过几丝不安。
楚明觉得，自己的回绝显然让这个被当成筹码的女子十分害怕。
一舞快到尽头，那女子竟然大着胆子来到楚明身边，围着他舞蹈，举手抬足之间，尽显女子的娇俏和妩媚。
楚明看她，多漂亮的一个人啊，可是眼中却有着深深的不安。
终于，楚明伸手将她拉在怀里。
楚明只觉得怀中人身子僵硬了一瞬，下一秒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倚靠在她怀间。
说实话，如此美人，作为男子实在很难不心动啊。
但楚明不是。
“罗大人的礼物，本官心领了。”
罗大人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他笑呵呵地推辞道：“大人喜欢就好。”
话落，楚明也不和他们客气，直接带着这名舞女走了。
——
舞女小心翼翼地跟在楚明后面，出了酒楼，她看见楚明在马车旁，转身对她伸出手。
罗瑶秋愣怔住，直到楚明出声，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县令大人是要搀扶她。
真温柔。
坐在马车里，罗瑶秋有些拘束、有些尴尬，和刚刚那个热情火辣的舞姬不同。
楚明心中暗叹，罗家是下血本了。
她问：“你是罗大人的千金？”
罗瑶秋回：“是的，奴家是罗府的庶女。”
她没说的是，她是舞姬之女，比其他庶女更低了一等。
接着是一片沉默，气氛似乎又冷下来。
“我觉得你，”楚明看着她的眼睛，“你心里很不情愿。”
罗瑶秋一惊，立马温婉地笑着：“这么会？大人年少有为，又温柔体贴，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呢？”
“我不会娶你、也不会收你为侧室。”
“但你若需要帮助，可以跟我说。”
罗瑶秋的脸色随着楚明的话，一寸寸变白。
“是、是奴家哪里做的不够好吗？”罗瑶秋生怕楚明不要她，她像是想到什么，红着脸咬牙解释，“奴家、奴家之前都未曾给旁人献过舞，是、是清白的……”
“不用自称奴家，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觉得你可能需要帮助。”
“那时，你虽然跳着舞，但却是不情愿的，我想帮你，才带你走。”
“帮我？”罗瑶秋眼中含泪，喃喃道，“把我收作个妾也好啊，这就是帮我！”
她随后便向楚明解释自己的身世。
罗瑶秋的母亲是曾经炙手可热的舞姬，被罗老爷花重金买回府后，夫人和其他妾室都因为母亲实在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对她冷眼相看。
甚至，她母亲偶尔需要在宴会上跳舞取乐，如果被罗大人的某些朋友看中，罗大人也欣然应允。
把她作为一个物品供人把玩。
这导致，罗瑶秋母女在府中越发抬不起头。
年幼时，罗瑶秋不知道为何那些哥哥姐姐都不和她一起玩，母亲说他们都是父亲的孩子，可是哥哥姐姐只会欺负她。
直到有一次宴会时，罗瑶秋发现母亲迟迟没有回院子休息，她想要找人，有一丫鬟嗤笑道：“你姨娘啊，在陪张大人睡觉！”
霎那间，她脸色大变，她已然成为一个聪慧内敛的少女，明白那丫鬟此话何意。
她呆愣在原地，一阵头晕眼花。
难怪姨娘有时整夜不归，难怪她身上偶尔有伤痕，难怪姨娘总是叫她要听父亲的话，以后找个好人家，即便是平民百姓也行。
原来如此！
她知道定是父亲的授意，才让姨娘这么做。
如果她这时候过去找人、过去闹，除了让心照不宣的事实公之于众，她根本没有办法救姨娘。
那日，她呆呆地坐在姨娘房中很久，才看到她回来。
姨娘把她抱在怀中，先是静静地抱着，后来忍不住哭咽出声。
姨娘想让她听父亲的话，以后找个老实的人家嫁了，然而根本不可能。
她长得像姨娘，有她年轻时的美貌。
罗老爷看中她的样貌，想着把她培养成一个好筹码。
不管她姨娘如何磕头哭求，也没换回罗老爷半点心意。
反倒是罗瑶秋怕他为了让自己服软，把姨娘发卖出去。
她忍着满心的不情不愿，跟天香楼的姑娘学舞蹈。
天香楼，是鼎鼎有名的青楼。
府中的夫人妾室、丫鬟嬷嬷都知道她们母女两个是用来干什么的，对待她们越发轻贱。
说到后面，罗瑶秋泣不成声：“求大人，您就要了我吧，我会好好服侍您的。”
楚明实在敬谢不敏，她保证：“我会想办法帮助你们的。”
“只是……”她迟疑了一下，咬牙道：“因为我有龙阳之好，对女子没兴趣，所以只能拒绝你。”
罗瑶秋听到楚明的话吓得哽住了，她下意识惊呼了一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只露出水汪汪的眼睛。
“你是个很好的女子，有些人不喜欢你是他们的问题，不要妄自菲薄。”
从罗瑶秋短短几句话中，楚明体会到这是个聪慧、谨慎的女子，在父权社会的压迫下，小心翼翼地在仅有的出路间为自己探寻最好的一条。
“我手下还有几个职务空缺，你说说自己会什么？”
职务？
“我？我吗？”罗瑶秋疑惑，她想了想，“我会跳舞，会女工，可能干不了大人您说的职务……”
“不，罗小姐，你聪明谨慎、做事细心、思虑周全，这些品质完全能让你适应一些简单的活计。”
“是、是这样吗……”罗瑶秋被楚明说得有些难为情，她抿抿唇，“那，那我可以做什么、工作？”
“识字吗？”
“只看得懂一点，跟着学堂里的夫子学的，后来父亲发现了，他不让我再过去，但是这几年我自己私下也会偷偷学。”
“这样吧，我把你送到清水镇的学堂中，希望两年后的官吏考试中看到你。”
罗瑶秋屏住了呼吸，在她眼前，楚明给她打开了另一条路。
但是……
“我姨娘……”能让罗瑶秋担忧的原因，就是她的姨娘。
“我帮你到这一步，接下来怎么走，看你。”
她疑惑不解，轻皱起眉头：“看我？”
“我会派人去跟罗老爷传口谕，说我看中了你，希望他要好好对待你姨娘，至于以后怎么样，就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知道现在阳山县是上任县女在管事吗？”
罗瑶秋震惊地张大眼睛，左右摇头。
之前楚明去京城见皇上时，告诉他有关郑县令之女临危受命之事，巾帼不让须眉，更是夸赞皇上治理有方，手下能人辈出。
然后楚明再用上迷魂的听话药水，动摇了皇上的神志。
于是皇帝便觉得是自己自得于手下人才济济，即使是小小女子也能出彩，答应让郑县女暂管两年，之后便要成婚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