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芊芊娘
一屋子人围着芊芊哄了半天，最后江恒拿了个小猪木雕出来逗她，才总算将人哄好了。
吃过饭，其他人各回各屋，芊芊被夏篱哄着说出了以前的事，毕竟还小，说话没什么条理，想到什么说什么。
拼拼凑凑大概知道她娘生了五个女儿，她是老四，还有个妹妹，只有一岁多。大姐不见了，二姐也不见了，生了妹妹之后，奶奶把妹妹丢掉了。她娘捡回来之后，就生了病，整天把妹妹抱在怀里，谁也不能碰，谁碰就发疯发狂打人。她爹爱喝酒，喝醉了就要打人，除了爷爷奶奶，谁都打。
这两天舅舅把娘接去看病，三姐当天不见了，今天她奶奶让她跟着不认识的婆婆去吃好吃的。走了好久好久，婆婆也没有给吃的。还要她跟一个怪爷爷走，她不想去，把爷爷脸抓坏了，她们就吵起来了，她好害怕，就跑了。
芊芊晚上和夏雨一起睡，说完这些话她就开始打哈欠了，大概是白天走了太久，累到了。
夏篱摸了摸芊芊的脸，让夏雨照顾一下。回房江君迁坐在桌边等她，她将事说了，又道：“芊芊上面几个姐姐可能都被卖了。”
江君迁点点头。“多半是，她娘怕就是因此崩溃了。”
“那怎么办？我们能留下她吗？”夏篱担心道。
“先留下，有人找上门来再说，看要钱还是要人。”江君迁道。
“嗯。”
芊芊很乖巧，而且什么都会干，小小一点还没灶台高，会洗菜切菜烧火做饭，还会自己的洗衣服。
江君迁醒的最早，听到厨房里有动静，天才蒙蒙亮，他以为有贼，悄悄靠近厨房才发现芊芊已经在烧火煮粥了。他有点心疼，走过来问道：“怎么这么早？”
芊芊一惊，听到声音就往后缩。抬头看见江君迁站在门口没有靠近，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做早饭，每天都要做饭，爹爹不打。”
江君迁眉头一皱，见芊芊更害怕了，往后退了两步道：“我来做，你回房睡。”说完觉得有点生硬，学着夏篱的语气又道：“小孩子不睡觉长不高。”
芊芊点点头，“好的。”
看着人出去，江君迁走进厨房掀开锅盖一看，水多米少。洗了米加了进去，他不会做复杂的，早上就炒了一大盘鸡蛋，捞了点酱菜，正准备去隔壁于老板家买了十几个肉包子回来。就见芊芊正在打水，准备洗衣服。
江君迁叹了口气，看着有些心酸，“不用你洗，等下我洗，你去叫姐姐们起来吃早饭吧，夏篱不用叫。”
芊芊还是有点怕江君迁，也不敢反驳，进屋去发现夏雨她们已经起了，正在梳头盘发，洗漱好吃早饭。
芊芊没看到夏篱，问江怀夕：“没有夏篱姐姐。”
江君迁解释了一下，“夏篱昨日睡得晚，等会儿再叫她。”
芊芊点了点头，埋头喝粥，这粥跟她家不一样，白白的黏黏的，可是她明明只放了一点点米，难道这白米就是这样的？还没想明白，碗里多了一筷子鸡蛋，夕姐姐还拿了个包子让她拿着吃，这里真好哇。
吃过早饭各忙各的，芊芊没事做，就在夏篱房门口的门槛上拄着下巴坐着，这里没有鸡喂，不用洗衣服扫地，没有人打她骂她赔钱货，虽然她不知道赔钱货是什么意思。
夏篱开门时差点被门口的人影吓到，“芊芊？你怎么坐这里？”
“我不知道做什么。”芊芊回答。
也是，这么小的孩子除了玩还能干什么呢。“我去吃早饭了，你吃过没？”
“吃了白米饭！鸡蛋！肉包子。”说着，她还舔了舔嘴巴，似乎在回味。
“那饿了没？再吃点？”夏篱边说边往厨房走，还有点疑惑早上怎么会吃白米饭？给她留的还温在灶上，已经不烫了，不过不是米饭，是白粥。她愣了一下，心情复杂，竟然没见过白粥？
田叶子正将昨天卤好的茶叶蛋加热，端出去，见她起来，捞了一个给她。
“给个芊芊。”夏篱接过道。
芊芊两手直摆，“我吃过了！很饱！”
“没事，再吃一个。”田叶子顺手把蛋剥了，拿了根筷子插上递给她。
一大一小坐在后院里吃早饭，芊芊看着夏篱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从昨天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笑。瘦瘦小小的脸上，眼睛格外大格外亮，嘴角向上牵起，儿童特有的笑声感染力十足，夏篱也笑起来。两人对着傻乐，江怀夕听了还跑出来看，不明所以的跟着笑。引来了夏雨，四个女孩全部笑得肚子痛。除了芊芊，谁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芊芊娘是下午天快黑来的，彼时夏篱他们正吃饭，听到门板被人拍的砰砰响，还有女人的叫喊声。江君迁站起身去开门，夏篱发现芊芊歪着头专注的听着什么，还没开口问，她一下子跳下凳子冲了出去。
“哎！芊芊！去哪儿？”夏篱急忙跟上去，众人一见都往外跑。
敲门的女人已经进来了，芊芊扑在她怀里，叫着娘。
夏篱仔细看着这个女人，她形容枯槁，神色疲惫里透着疯狂，胸口的衣服上有点点暗色的东西，不知是什么。背后用布条捆着一个小女孩，也很瘦，此刻睡着了。她的背后又走出了另外一个小女孩，如出一辙的瘦，大概就是芊芊口中的三姐。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真的将两个女儿都找到，从昨天找到今天吗？
“芊芊，你有没有事啊？”芊芊娘枯枝一样的手紧紧抓着芊芊的手臂，从脸上看起，又顺着手臂往下摸，见孩子面色正常，没有受伤终于放下了心，接着就软到了下去。
“哎哎！”夏篱冲过去，拉住她的手臂，没让她压到背上的孩子。
“娘！娘！”芊芊吓得哭起来。
“娘！你怎么了？”芊芊三姐也扑过来，想把她娘拉起来。
一阵手忙脚乱，众人将芊芊娘背后的孩子解下来，抬到了田叶子床上。
“我娘太累了。”一直默不吭声的芊芊三姐说起这两天的事。
原来她娘昨天一早就回来了，发现女儿不见了就崩溃了，求着婆婆把女儿找回来，还被冷嘲热讽骂了一顿。她无法，自己满村子问，有看到的就说看到媒婆来过，她去找了媒婆，得知三女儿被卖给了一个鳏夫。她上门去，被打了出来。
当时大概逼急了，她脑子一热， 冲进厨房找到菜刀拿在手里，说女儿不还给她，要么她把那鳏夫杀了，要么她就把自己砍死。这不要命的样子将人吓住了，而且她发疯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这样，她带着三女儿回了家，鳏夫跟上门来要买人的银子。她婆婆自然不肯，非说人都带回去了，这都半夜了，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芊芊娘听了这话，像被人泼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脚。女孩子的名节比命都重，婆婆的话说出口，她女儿一辈子就毁了。她手里的菜刀还没放下， 冲着婆婆就去了，这一刀没砍到。被她男人一脚踢开了，她趴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又被男人踩了好几脚。有一脚踩到了她背上的孩子，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刺激了她，她猛地爬起来，手里胡乱的挥砍，竟然将男人砍了两刀。她婆婆也快吓疯了，儿子一脸一身的血，尖叫着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村子里人早就过来了，只是不敢拦一个拿了刀的疯子啊。不止不敢，或许还有不想。毕竟这一家的做派，村里没人看得上眼。不是没有生了女儿就淹死的，刚生出来的没有感情，淹死就淹死吧。可没有将家里姑娘养大之后全卖了的人，畜生养了一段日子还有感情呢，何况几个乖巧懂事的姑娘。几个女孩子能吃多少呢？一年到头没见人歇过，干的活都够换碗饭了，不少人都见过这家姑娘饿得生吃野菜。
芊芊娘就这么带着女儿跑了出来，她衣服上还沾着血迹，怀里藏着菜刀。昨天问过媒婆，说在镇上丢了，她不信。赶到镇上是半夜，挨着墙角睡了一夜，早上起来就到处问人，找了整整一天，跑遍了整个镇子，才问到这家铺子昨天捡了个姑娘。
听完，夏篱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情走到这步，找到了女儿又该何去何从。回娘家？除非家里极受宠。可若是受宠日子不会过成这样，先前两个女儿也不会被卖。
“姐，饿。”那最小的孩子行了，睁开眼，细声细气的说。
“忍一忍，娘醒了就有吃的了。”芊芊三姐叫妙妙，几个姑娘的名字都是她娘取的，与村里花草比起来显得很特别。妙妙熟练的抱起妹妹哄，她看着也不大，瘦得跟柴杆似得，夏篱想起了以前的夏雨。
“吃吧。”江君迁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端了一大碗粥和几个鸡蛋饼进来，这是晚饭，大家都还没吃。
夏篱想起来，赶紧让大家出去吃饭，芊芊娘让她睡一会儿，醒来再吃。妙妙抱着五妹坐着，看着面前一大碗黏稠的粥有些不可置信。
“三姐，这个饭可好吃了，你快吃啊。”芊芊拿了个鸡蛋饼，“这个也好吃。”
妙妙不赞同的看向妹妹，怎么能自己随便拿别人家的东西呢！可是其他人都没有责怪，大家自己吃着自己的饭，好像这种事很正常。她看了一圈，没有人责怪，五妹已经等不及了，小手往前一抓，狠狠咬了一大口鸡蛋饼，吃得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快吃吧，等会儿都冷了。”夏篱夹了一筷子肉丝放进妙妙碗里。
妙妙看着肉丝眼眶一热，喉咙哽着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原来这就是米粥的味道，肉软软的香香，怪不得大家都想吃。
晚上江君迁去江恒房里睡了，江怀夕和夏雨跟夏篱一起睡。田叶子她们房间三张床拼到一起，挤着也能睡下。
芊芊娘半夜才醒的，醒来连忙找女儿，挨个摸了摸，一个也没少，心里安定下来，脑子也冷静了。回想这一日所做的事，却没有后悔。前头两个女儿的事，她已经悔青了肠子，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如果早点，早点这样做，也许……没有也许，早点这样做，不过是早点无家可归罢了。她躺在床上，眼泪滑进鬓角的头发里，若是当初听了爹娘的话就好，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人。这一切都是她改得的，可是她的女儿们不该这样啊，她们时无辜的，那么乖，那么可爱。
次日一早芊芊娘听到动静就爬起来，跟着田叶子去做早饭。早上吃面条，她帮着揉面烧火。见到田叶子煎了十几个鸡蛋，又炒了一大盘肉丝都惊住了，这什么人家能这样吃早饭？
直到自己接到一碗铺了肉丝煎蛋和青菜的面，都还没回过神。她已经知道这家主人姓江，田叶子和张草是伙计，可是所有人吃得都是一样的，她和几个女儿也不例外。她听芊芊说了这两天的事，心里十分感激。看着夏篱，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这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按不下去，她知道自己回不去家里了，可能还会坐牢，毕竟砍伤了人，可是几个女儿是无辜的。她们只是投错了胎，生错了人家，若是……若是……
夏篱记挂着事，早上跟大家一起起来的。看着这一家一大三小，有些发愁。她求助的看向江君迁，想请他拿个主意。
江君迁捏着她的手，将人带回房间。“你想怎么做？”
夏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芊芊娘砍了人，能善了吗？”
“用钱可以。”江君迁道：“你只说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觉得她们很可怜，可是可怜的人那么多，我不可能都帮到。若是不帮，我心里又过意不去。”夏篱额头顶在江君迁胸口蹭了蹭。
两人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敲响了，“谁啊，进来吧。”夏篱站直了，门推开，是芊芊娘。她一进来话还没说一句就往地上一跪，“求求你们收留我两个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