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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白玉英许身岳少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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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云悠悠,飞阁临江,晴川历历,溢彩流光。武昌黄鹤山上,一座层簷舒翼,画栋雕樑,巍巍峨峨,金碧辉煌的楼阁,雄峙在黄鹤矶头,俯瞰滔滔江水,上凌天穹云霄,气魄雄伟,景致绝幽。这就是以山为名的黄鹤楼。坐镇武昌的岳飞,寒嗽初愈,紫袍纱帽,雍容儒雅,正在楼上大宴文武将佐、文人贤士。阁子三面临江,推窗凭眺,极目千里,好一派锦绣江山。岳飞本来酒量甚大,数斗不醉。在宗泽老元帅麾下,守卫东京时,一次醉后殴伤了同营将官,幸亏宗泽爱才,命他解了汜水关之围,将功折罪,才免了军法处分,从此戒了酒,可是今天他又敞怀痛饮了。北伐中原成了一场幻梦,也只有以酒浇愁。酒过数巡,岳飞感慨万端,文思勃发,当即索取纸笔,对众文士笑道:

    “恕我献丑,填一首长短句,聊抒胸怀,请诸公赐教!”帅府主管机宜文字的黄纵,命亲随用两张红木方桌拼了起来,铺了一张大幅玉版宣纸。岳飞双目炯炯然,聚精凝神,在横幅上提笔挥毫,遒劲酣畅,飘逸雄浑的写下了又一首词章:

    满江红

    登黄鹤楼有感遥望中原,苍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

    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寿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声歌

    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兵安在

    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劲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

    汉阳游,骑黄鹤。

    岳飞长叹一声,怆然掷笔,默默无言。众人围在桌旁诵读了,同声赞好,进士智泱抚掌叹道:“岳宣抚不特军事上威震中外,诗词也风流豪放,极为出色。而襟怀悲壮,令人幽然兴起忠义报国之思,尤非他人所能及。当今女词人易安居士李清照写了一篇《词论》,品评历代词家,都不在她的眼里,可惜她没有读过宣抚的诗词。”

    岳飞嘱众人俱都坐下,豪饮一杯,抚摸着颏下短须,叹道:

    “想我岳飞本是汤阴一农民,宣和四年束发从军,誓以此身报国,不知有家。转战中原、江南,而今一十九载了。虽官居方面,而国耻未报,河山未复。大丈夫处艰难之世,有可胜之机,却不能提兵击敌,直捣黄龙,只如小女子蜷伏于此,无裨于国,无利于民,上不能慰祖宗先烈,下无以对苍生后代,实在感到羞愧。闲来不过以诗词抒志遣怀,聊以优游卒岁罢了,岂能和前辈词人相提并论!来,且换了大杯痛饮。今日不谈国事,尽醉方休!”

    岳飞邀众人起立,一连干了三大杯,悲怆伤感,不能自已。众文武面面相觑,都不敢再举杯了,岳飞独个儿犹自饮个不停。机宜黄纵跟随岳飞多年,过去张俊嫉忌岳飞功大,黄纵每劝岳飞容忍,这时,他正欲上前相劝,忽听一阵楼梯声响,上来了一位三十来岁的绯袍官员,高高身材,气宇轩昂,四方脸上,微微有些络腮髭须,乃是参议官于鹏。他不与人招呼,疾趋至岳飞身旁,禀道:

    “钦使到,请宣抚回衙接旨!”

    在座文武士人顿时肃然屏息,寂静无声。张宪过来问道:

    “于参议官,知道是什么事吗”

    “大概又是出兵淮西的事吧!”于鹏皱皱眉说。

    岳飞猛然起立,醉意醺然地嘿嘿冷笑道:

    “想那淮西张俊、杨沂中之辈,七八万人还抵不住金兀术,可笑,又可恼!”

    黄纵踏上一步,悄悄劝道:

    “宣抚,官家已经下了八道御札,今天该是第九道了。凡事适可而止,再不出兵,事情闹大,可不好收拾了!”

    于鹏高傲地冷笑一声,说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岳侯功勋,彪炳日月,尽忠报国,朝野皆知,怕什么谗言诽语。”

    “哼,于参议官,你可知道违诏的后果吗”黄纵愤愤地说道。

    “罢了,罢了,别争了,备马,回衙!”

    岳飞与众宾客拱手告辞,转身下楼去了。黄纵望着于鹏跟了岳飞下楼,跺足痛惜,暗暗叹道:

    “岳侯的事,将会坏在此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手里!”

    宣抚衙门原是一个落魄了的官宦世家的大宅第,前有三进厅堂,作为帅府正衙,中间是个小小的花园,略备一些亭台水榭,花草树木,后面尚有两进,方是岳飞和李氏夫人带了儿子岳云、岳雷、岳霖等人居住。岳飞在衙前照壁旁下马,大踏步跨进辕门,步入正厅,早有参议官孙革安排好香案,供上皇帝亲笔御札。岳飞接旨,拆开御札看了,微微一笑,邀钦使坐下寒暄。

    钦使是朝廷六品起居舍人李易,素与岳飞相识。他关切地说道:

    “庐州已失,淮西垂危。宣抚若再拖延出兵,大局有变,怎能向官家交代因此朝中知己故交无不深为宣抚忧虑。现在官家已采纳阁下从蕲黄进兵的建议,宣抚大概可以克日出师了吧”

    “那当然。”岳飞说道:“请舍人上复朝廷,岳某后日即当提师东下,一路兵马取道蕲黄陆路至舒城,我亲率一军由水路顺流直达池州,然后渡江至舒城会师,以拊庐州之背,断

    金虏的归路。”他顿了一下,叹息道:“可惜失掉直捣汴京的大好机会,遗憾啊!”

    “圣意已定,宣抚也就不必再提它了。”李易劝解道。

    岳飞默然摇首叹息了一会,吩咐孙革安排宴席,款待李易。然后回到书房,传于鹏和新升副都统制张宪进来,吩咐传知各军统制即刻来到宣抚司府衙听令。于鹏怅然说道:

    “宣抚这就放弃北伐中原的计划了”

    “我何尝甘愿放弃北伐,可是君命难违啊。”岳飞废然叹道:“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从舒州一路进兵,夹击虏寇,也免得和张宣抚那些妒功嫉能的酒囊饭袋混在一起。”

    张宪愤然说道:

    “朝中无人,竟然不依少保直捣东京的上策,将士们听了,谁不寒心!若非少保的威名,岳家军恐怕都要解甲散去了。”

    “唔,不能那样干。”岳飞凛然盯住张宪,谆谆告诫道:

    “我所统十万将士,乃是朝廷的军马,岂可以一人的进退而聚散。我军将士用命,勇敢杀敌,博得了个‘岳家军’的美名,可是容易被人误以为我岳某有野心,把这支军马看作是私人所有。以后传谕各军,就不要再这样称呼了吧!”

    “这有什么关系,宣抚太多虑了。”于鹏挥动一双大手,兴奋地说道:“岳家军的荣耀是宣抚带领子弟兵转战二十载,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拼搏得来的,是乡亲百姓这么称呼我们,又不是我们自己吹嘘,怕什么宣抚你看,”他取过御札,指点着说道:“官家不是亲笔夸奖宣抚:‘国而忘身,谁如卿者!’哈哈,朝廷对宣抚还是器重得很哩。我说啊,当今如没有宣抚,没有岳家军,这半壁江山的小朝廷恐怕早就断送了。”

    “放肆!住口!”岳飞觉得于鹏的话太露骨了,皱了皱眉呵斥道:“今后说话要谨慎,知道吗”

    “是,我明白了。”于鹏笑了一笑回答,知道岳宣抚心中何尝不也在抱怨朝廷呢。于鹏和张宪退出去了。忽听得辕门外一阵喧哗,又是杂沓的脚步声,直往前厅而来。少顷,机宜黄纵笑吟吟地踏进书房,递上一只大信封,揖贺道:

    “宣抚大喜!美人儿进门了!”

    岳飞莫明其妙,皱了皱眉,瞪了黄纵一眼,说道:

    “胡闹!”

    细看那信封上写着:

    面呈

    湖北京西宣抚使岳

    四川宣抚司

    岳飞沉吟着问道:

    “黄机宜,这是怎么回事”

    黄纵笑了一笑,说道,

    “刚故世的四川宣抚使吴玠相公,向来佩服少保,听说府中没有姬妾,特地托人在临安多方寻觅美人。他故世后,他的胞弟,镇西军节度使吴璘继承遗志,聘了一位名门闺秀,命干办官陈彦彬专程陪送前来,务要宣抚收纳。现在新人和伴娘的小轿已经抬进前厅,请宣抚快往迎接。合府上下都要叨扰宣抚一杯喜酒哩。”

    岳飞听了大惊。急忙拆阅来信,果是吴璘亲笔所写,不由得连连跺足道:

    “吴璘误我,吴璘误我!”

    一位叱咤风云,威名盖世的大帅,遇到了小女子的事,竟然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他在书房中徬徨了一会,皱着眉头

    对黄纵道:

    “你去跟陈干办官说,把那位女娘子退回给吴节使吧,我不能收纳。你知道我是向来不主张蓄纳姬妾的。”

    黄纵笑了一笑,说道:

    “人家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宣抚也不款待,一句话就把人家撵走,独不念已故吴宣抚的美意,现任吴节使的感情再说,小娘子何罪,让她蒙羞含辱,也太说不过去了。”

    “那末怎么办呢”岳飞搓着手,没了主意了,“我是决不会收纳她的,除了把她退回去,还有什么办法”

    “今儿天色也晚了,旅途疲劳,也该让姑娘歇息几天。”黄纵想了一下,狡黠地朝岳飞瞥了一眼,笑道:“宣抚不妨把小娘子和伴娘送入后院,由夫人款待,宣抚也该见上一面。那姑娘气度不凡,容貌盖世,不是一般姬妾之流,宣抚可莫小觑了她,待见面后,也许宣抚就会回心转意了。”

    岳飞一个劲地摇头。黄纵不待岳飞表示,便转身出了书房,到前厅,自作主张地和陈干办官说了,亲自引领姑娘和伴娘来到后院。李夫人听说吴节使送了一名姬人来侍候岳飞,十分高兴,忙降阶相迎。看那姑娘,果然娇柔秀丽,光采照人。那一番高雅俊逸的风度,卓然超群,不同凡响。夫人不敢以一般姬妾相待,携手进子上房,让坐献茶。请教了姓氏,才知名唤白玉英,今年二十岁,父亲是府学教授,世代书香,颇有家资。又从伴娘口中知道,姑娘眼界甚高,虽有许多媒妁趋门作伐,无奈总不中意。听说四川吴宣抚欲以重金聘一淑女侍奉岳少保,她毅然不顾世俗议论,说服了父母双亲,慨然应允,来到此间。夫人听了,不胜惊叹,自己不曾读得诗书,深喜夫君有了这般才貌双全的姬妾,只不知肯否收纳。两人正细细款谈,岳飞着人传话进来,命侍婢放下竹丝门帘,说是要与女娘子相见。夫人和玉英听了,都觉好笑。转眼都是一家人了,还隔着帘儿说话,多别扭!

    一会儿,岳飞含着歉疚的神色,靴声橐橐地穿过庭园,来到竹丝帘前,向着帘内一躬到地,缓声说道:

    “女娘子远道而来,旅途劳累,岳飞款待不周,还望宽恕。”

    玉英腼腆地立在帘后,屈膝回了一礼,略略偷窥帘外,只见岳飞矫健雄伟,威武之中兼有温雅,凛凛然如天神一般,平日想慕的英雄如今就在眼前,不禁兴奋快活而又羞怯,声音颤动地轻轻启齿说道:

    “小女子自幼仰慕英雄,今日一见,劳累顿消。相公过谦,小女子如何敢当。”

    岳飞低了头,不敢向里瞧望,一一隔了帘儿,隐隐绰绰,当然也看不清楚。他一时不知从何谈起,想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承吴宣抚贤昆仲的盛意,得识女娘子,十分有幸。只是女娘子乃名门闺秀,而飞已是有妇之人,更不敢以姬妾相待。何况飞为官以来,不爱财,不纳妾,人所共知。女娘子今番

    前来,倒教飞着实为难了。”玉英听了,玉容陡然变色,一腔高兴,顿时烟消云散,呆了好一会,忽然星眼闪亮,仪态大方地朗声说道:

    “小女子蒙吴节使为媒下聘,因相公为国驰驱,英雄盖世,方才不顾清议,甘愿屈身侍奉,以尽为国爱才的一番心意。今既已受聘,即是岳家的人,如何反使相公为难莫非嫌弃妾身,不愿接纳吗”

    夫人怕岳飞固执,忙道:

    “相公,白姑娘这样的好女子,妾身少见,但望能和她作伴,我可要留下她了。”

    “啊,夫人,使不得,不能这样做!”岳飞着急地说道。

    玉英咬咬嘴唇,陡然除去发髻上的钗簪,披散了秀美的长发,含泪道:

    “奴虽是女流,却是个烈性子的人,既已受聘进了岳府,断无再嫁他人之理,相公若不收留,便当一死殉节。”说罢便要觅刀寻剪自尽,伴娘慌忙抱住玉英小姐苦苦劝阻,李夫人吓得没了主张,再三劝告岳飞:

    “相公,你就收纳了吧,多好的姑娘!当今将帅大臣,哪个不是三房两妾的,别再固执了,人家还以为是为妻的不贤,不容夫君纳妾哩。”

    岳飞踌躇了一会,想出了个主意,向帘内施了一礼,说道:

    “女娘子,请勿悲怒,是岳飞太粗鲁了,伤了娘子的心。现在我依了你,从今以后,娘子就是岳家的人了。不过岳飞有誓在先,胡虏不灭,何以家为!&34;皇上要为我在临安置办一座府第,都被我拒绝了。我想和娘子商量,可否由我派人护送你暂回临安家中居住,一切用度,自会按时送上。待收复中原,光复大宋河山,我当亲自骑马备轿,来迎娶娘子团聚。大丈夫光明磊落,日月在天,决不食言。娘子意下如何”

    玉英转悲为喜,滴下两颗晶莹的泪珠,在帘内先向岳飞屈身一拜,又转身向夫人一拜,然后面向岳飞,欣慰而又悲怆地说道:

    “蒙相公、夫人不弃,妾身无以相报。谨遵相公之命,即日回转临安,日夕盼望相公捷报,魂梦牵萦,终身相守,虽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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