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限
那张脸，被霜雪浸透，但此刻却是怒容满面的。
他吐出这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锁链如藤蔓般迅速收了回去，只在那蜿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血痕。云辰虚弱至极，像是一阵风都能吹散的破败的魂灵一样，连手都无法挪动。
“师尊！”叶陵一把把重获自由的云辰捞进怀里，企图用体温温暖他。“没事了，没事了……”
他急不可耐地安慰道，却不知道是安慰云辰，还是安慰自己。
没事的，母符燃尽了，他便再制一枚！他一手揽着云辰，一手取出多余的符纸，咬破左手的食指，继续念动咒语，在其上划动。
云辰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不知为何还有力气阻他。冰凉的手握上同样冰凉的手，符纸因为一时的停顿而化作飞灰，都消散如尘烟，无处可再寻。
这已经是云辰的极限了，他撑到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刚接触的手便直直地掉落下来，一头晕倒在叶陵怀中。
这一幕不知怎的与之前的梦境相重合，云辰此刻即便还有呼吸，也足够让叶陵害怕。
没事的，没事的……他无力地想。云辰只是太累，睡着了。
他一遍一遍地试，将身上的符纸都取了出来，一遍比一遍更仔细，却也一遍比一遍更失望，
不行……
不行。
还是不行！！
画到最后，叶陵牙关都要咬碎了，太阳穴的地方一跳一跳的疼。他边画边祈求，天道若真的有情，求天庇佑，愿死后神魂破散，游离世间百年千年，不生不死，承世人之苦难。只要，只要云辰能平安终老，他愿意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可是天神怎么会理会凡人的这些诉求？更何况，叶陵从来都是不受上天庇佑的。
一张张带血的符篆在开始施法时就会化作灰烬，绝无例外。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怎么会这样？
子母符根本无法建立连接，源源不断的灵力输了过去，但根本没用，术法总是无缘无故地中断。
“为什么没有用？”他颤声道：“为什么没用？”
云辰在昏迷之中依然痛苦难当，一双眉拧的不成样子。
一张张的符篆灰飞烟灭，叶陵几近癫狂，他确定自己的画法绝对不会出错，绝没有错！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叶陵将云辰扶起，让他背靠在自己怀中，以灵力托起他。但接下的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好转，血契无法建立，换命之法就是空谈。他无力地瘫坐在床榻之上，此时此刻连难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次次走到绝路是什么样感觉，像是死了一次一样。
叶陵觉得今晚的一切都是他无法承受之重，可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这样的一幕。片刻的功夫，云辰的黑发之间居然无端长出了十几根白发。混在在一头青丝里面，无比刺眼。他一时恍惚，想从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逃离，但却难以挪动半分。
指尖的疼痛，云辰的鲜血，无一不在提醒着叶陵，这一切都是真的。
修道者，境界如云辰这样的人，除大限将至之外，并不会无缘无故地老去。
而如今这个征兆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可是，现在还远远不到，云辰至今还不到而立之年，离所谓的大限还有十年之久，怎么会？
“你们都骗我！都在骗我。”
可是，即便自己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叶陵的眼里闪着泪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人，青色的灵流隔在二人之间。原来想杀一个人那么容易，想救一个人又那么艰难。叶陵撤了灵力，认命似的将云辰揽在怀中。此刻云辰冰冷的体温，如同死后的尸身一样。
他肯定很冷，叶陵恨极了自己，弱者的爱和恨好像都很没用。他恨的人，活的好好的，他爱的人，饱受折磨。
而他连云辰的身子，都暖不热。“你会等我吗？”他喃喃道，“你能等我吗？”
别走好吗？
你说过，不会让我一个人的。
“你从没有食言的。做师父的的，也不能言而无信吧。”叶陵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注定没有回应的话，他将自己的衣衫解开，把云辰包进怀中。
暗夜，向来令人绝望，永远都没有尽头，找不到希望和生路。怀里的人像是永远都不会再暖起来了，呼吸一直都十分微弱，他的眼睛一闭，掌心贴着云辰的胸口，只有那处依然保持跳动，叶陵才有些许安心，一整夜的难眠……
天刚蒙蒙亮，云辰便醒了。
全身的筋骨都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样，每次这样非人的痛苦过去之后，云辰都想把南宫弦挖出来，好好地鞭尸一顿才能解气。
意识一点一点回笼，却都是零碎的。毕竟再怎么习惯了，还是疼的。
但这次身旁的触感似乎不太一样，他抬眼看了看。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他辨认的有点艰难。但这个时候，能在自己身边的，除了叶陵也不会再有旁人了吧。
真好，又在自己徒弟身旁醒来。云辰认命了，一回生，二回熟，徒弟这种东西，总是一个栓不紧就会自己爬上床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叶陵在云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说话。这一瞬间，如同静止了一样。直到多年后，叶陵依然记忆犹深。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一种想要贴上去的冲动。想要吻一吻他，云辰看起来太狼狈了。额发散乱，还有些黏在额前，整个人透着久病的苍白。眼睛……那双眼睛竟是有些，有些玩味地看着他。
人都要死了，还有心思这样瞧着自己。
叶陵每每想到这个晚上都觉得遗憾，他就该在此时把云辰的灵力都锁住，趁着四下无人，带着云辰私奔，然后给他养伤，养好了伤，就没日没夜地和他做l爱，若是他知道事情会差了一步，便满盘皆输，他一定不会放过云辰。该早一点的，就该从小就撒娇讨宠，赖也要赖在云辰身边，生也好，死也好，云辰活一天，他便活一天，云辰殒命，他立刻去死，下辈子也要和他纠缠。
但十六岁的叶陵终究没有后来那个疯子那么大胆，连一个吻，都不敢在云辰清醒的时候去讨。他抬手将云辰的眼睛盖上了。
别这么看着我……
别这样勾我。
也就是这个时候，让叶陵意识到自己有多禽兽。都这个样子了，还在想那些不堪入目的事，心上的痛轻而易举地就被情欲哄热了。
“师尊再睡会吧……”为了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正常一点，叶陵加了一句话。
云辰把他的手扯下来了，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躺在人家怀中，的确没有什么立场可以在这个时候发脾气的吧。太多事情想要骂他了，但看到叶陵那双颓然赤红的双眼，一时又没办法生起气来。
大约是天还没亮，云辰尚且有些畏寒，又有些昏沉。他抽了一口气，很没有出息地想往叶陵身边再靠一靠，但他忍住了。不仅忍住了，还欲盖弥彰地把人稍稍推了推。
但就是这么一推，叶陵那双看上去就累极痛极的眼神变得更加可怜，甚至有点凄惨了，像是一个被糟蹋的妇女见到情郎似的。云辰不由得好笑，自己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但此时此刻，若是云辰再敢开口训斥叶陵一句话，他定能立即泪洒当场。
“睡醒了吗？”云辰明知故问。
叶陵嗯了一声，颇为乖巧地抓住云辰瘦白的手腕。
指尖点在上面，去查探他的脉搏。但此刻两人的手都是难堪得要命。就是这样一个恬静的夜，云辰几乎满身血痕，而叶陵的手指也满是血痂——昨晚为了画符咒，他把能用的手指全都割伤了。现在，淡淡地血腥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云辰看了看叶陵的手，想要挣脱，却只移动了分毫。昨夜漫长得像是二人的修罗场一样，云辰没有心思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过去了，就没事了。”他安慰道。
叶陵抽噎了一下，极度委屈地把云辰又抱紧了些，将脸埋在云辰的颈肩，带着几分哭腔，“可是……你长白发了……”
“这么严重啊？”云辰语调上扬地问道，“那是得找青参好好要一副乌发的药方，好好养一养了。”他边抚着叶陵的背边说道。
“师尊……”心好疼啊，像是被刀子剜了一样，他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心情无助至极，仿佛自己已经失去了重要的一部分。一想到此刻的所有，都会在不久后失去，而他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之外，他便觉得飓风从心底破败处刮来，滋生着永不停息的绝望。他害怕失去，害怕孤独，害怕一切。
他最恨无用的眼泪，但此刻却忍不住了。
云辰听见那个颤抖着的声音对他说：“别留下我一个人……”
这一句话听得他鼻尖发酸，他不在意生死，但在意身边人，平生两个爱徒，风齐已然长大，可叶陵却尚且年幼，他沉声道：“你不该来的。”
“不该……”叶陵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应道：“是。”
“是不该来的。”
叶陵在手上施加了力道，却只是把云辰的衣服攥紧了。
“我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却只能看着……”
云辰脸色变了变，他注意到叶陵说话时的代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我？”
叶陵自动忽略了他这一句话，却又自觉换了代称，“弟子从小就想要回报您一些什么，但偏偏，您什么都不缺。就连这一次，弟子都没有得偿所愿，实在是无用至极，可是，，我该怎么办呢，师尊。要怎么样，才能留下你呢？”
少年的眼神太烫了，云辰分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情感，心脏处怦怦跳动，他觉得有点怪——他感知到了叶陵的心跳，在破碎中暗藏着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愫。
隔着两具躯壳，扰得云辰有些不自在。
像什么样子？他腹诽道。他受不住了，对于这样的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于是只能生硬地转折，“你，天亮之后，你自行去戒律长老那里领罚。”
“遵命。”
这张床本来就是留给云辰一个人用的，从未想过这儿居然也可以睡得下两个人。这样一躺下，就注定会挨得极近，叶陵一说话，那股热流就擦过耳边。
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一个在雷雨天都不敢轻易入睡的人，却在自己身边，一遍遍地哭求。他拉过叶陵的手，静静地看了一会，“不知道身上的那股戾气是怎么来的，也是一条路走到黑，不死不休的破性子。命符这种东西，你也敢乱用。”虽然之前觉得此时骂人不太合适，但云辰觉得气氛到这里了，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就你这破了点皮都敢跑风齐那里哭一场的性子，若是真让你制成了，不知道要怎么受呢。”
“即便在您身上，弟子也是痛的。”他抽出手来，又贴上云辰的心口，严丝合缝地贴着，“弟子真的很怕，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可能会疯……”
或许是叶陵太过悲戚，或许是腰间被缠得太紧，或许是今日什么都不对。
一句很正常的话，偏偏让云辰听出了什么别的意味。他一时不清楚是自己昏了头，还是这话实在是太暧昧了。他徒弟少，又个个都是那样一副不给关爱会死掉的样子，不清楚别家师徒是什么样的。
他不知道该讲些什么，觉得有些无措。最近叶陵的情绪越来越难以琢磨了，“你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
说什么呢？说跟我走？还是让我上？
叶陵有些被蛊惑到，脑中混乱地光影胡乱跳动。他心口一烫，径直把云辰紧紧拥进怀里。
“师尊，师尊，，”他说不出口，却把一个称呼在唇齿间浸淫着，一声声的呼唤，愈发急迫。叶陵委屈又焦急，不自觉地在云辰的背上揉着，力度不重，却足以让人乱了心跳。
等等！！
等——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