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命
“写什么呢小叶子!”风齐冷不丁地从背后出现大声叫嚷道,叶陵敢打赌,这厮就是故意的。他此刻正心烦,哪里有兴致陪风齐胡闹。随手一枚蝴蝶镖撇出去,面无表情地斥道,“好好走路!”
“脾气这么大!”风齐飞身截住,下一刻就走上前来,顺手敲了下叶陵的脑袋,“乱扔东西,挨打一下。”
叶陵不知是风齐长不大,还是风齐觉得他长不大,总拿这些逗小孩子的招数讨他开心。但偏偏叶陵还恨吃他这一套,大概是除了风齐之外,从没有人这么哄过他吧。
纵使这段时间心情不佳,但见到多日不见的师兄,他总会觉得轻松一点的,他想都没想地回身去抢那个镖。两人你来我往,全靠拳脚的比拼,在这院中交起手来。
“不错。”风齐赞道,随即摆出一个即将发力的起势,“小心了哈。”
话音刚落,风齐的步法便快了起来,这轻功是云辰的成名绝技,又传于他们兄弟二人,非比寻常。面对风齐越来越猛的攻势,叶陵渐渐有些吃力。
“杀人技法,不许松怠!”风齐喝道。
打弟弟有瘾,且好玩。风齐向来这么指导叶陵的武功,从小到大没有例外,两人也一贯胡闹惯了,风齐今日似乎是有意严苛了一点,不似素日的玩闹。
在临安城的惨痛教训告诉风齐,安乐窝里养不出什么好活的花。叶陵也断然不会守在初云峰一生,若次次都是这样艰险,岂不是吓也让他吓死?
“气息稳些!”风齐指点道,“出手太慢,别有所顾忌。”
叶陵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不得不全力认真对待。可风齐的拳脚功夫一向在他之上,拳拳带风,掌掌凌厉。指尖刚贴着他的髻发扫过去,一脚又跟着踢上来。
风齐的修为本就在叶陵之上,叶陵还在扎马步时风齐都已经会御剑来去自如了,他天资又高,连叶陵引以为傲的轻功在风齐手里也不够看的。叶陵一向对自己的水平有自知之明,但此刻却认识得有些艰难,他不想这么差劲。这个世界总是属于强者的,他总是位卑而低下。嫉妒之心是完全没有,自卑之情却油然而生。他想到前两天问过青参的话,师尊身上的符咒最怕动武,却为了他在临安城大动干戈。如果,如果他的修为足以保命,如果他未曾落到无情的手里,师尊又何苦千里迢迢赶去那种地方与旧友动手?
叶陵紧咬牙关,青筋微显。风齐尚未尽全力,便胜他一筹。这样下去,他如何能与风齐比肩?
他不在乎是不是赶不上风齐,可,脑中一痛,魔音入耳。
你这个废物,可怜虫,只会连累身边的人。
不,不是的
他不是祸害。
“阿陵!阿陵!”
叶陵猛的一惊,入目看到的是风齐担心着急的神情。
“什么不是?你刚刚这是怎么了?”
他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腿阵阵发软,靠风齐扶着才勉强站着。额上寸寸冷汗。
风齐连忙问道:“你是不是旧伤未愈?”
叶陵回过神来,强撑着回应道,“没事,一时间有些心慌。”
“你脉象乱的很,去青参老头那儿看看。”风齐不放心。
叶陵松了口气,惊魂未定,推了风齐一把,又笑着打趣道:“你天天不过来捉弄我,说不定我早好了。”
“跟个小姑娘似的,弱的碰不得,不然干脆做我师妹得了。”
“师兄!”叶陵不禁笑骂道,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鲜艳明亮的,无论世界如何黑暗,他永远都璀璨。这么多天,叶陵一直在挣扎,困于自己无能,困于世道无情。
他不敢去见云辰,不愿意去听什么生死有命的鬼话。往后要怎么样叶陵不知道,但没有云辰的世间,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一辈子做云辰的徒弟也好,日后被赶出山门也好。他想让云辰活着。
被这种无力感浸泡得久了,叶陵已经是满身阴郁。此刻的风齐就显得格外美好,叶陵笑了笑,大概这两个人于他而言向来都是缺一不可的吧。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风齐闹够了见好就收,惹急了狗崽子怕他炸毛。
两人弄的院里烟尘四起,叶陵写的字帖也弄乱了。“我帮你收,你别撒娇。”
谁在撒娇!
但风齐刚捡起地上的字帖,叶陵就急了,“别碰!”
风齐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叶陵,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字帖,这确定只是几张纸吧?怎么感觉像是踩了叶陵尾巴似的。风齐扫了一眼,仓促间只来得及在那一叠字帖上看到一堆药名,随后手里的东西就让叶陵尽数夺去了,“怎么了你一惊一乍的。”
叶陵将东西整理好,藏在身后,欲盖弥彰地答道,“没事。”
“你有事瞒我。”风齐上前一步,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他拉了椅子坐下,在花叶交错的阴影之下抬眼看着叶陵,“让我来猜一猜。”
风齐笑起来时很好看,“是写了什么不该写的东西。”
轻飘飘的话却轻而易举地飘进了叶陵的心中最恐惧的地方,“你听说了吗?藏书阁五楼最近有人去过的痕迹。”
五楼……藏得都是一些禁书,大多是什么邪门的功法,也有许多有关于术法的秘籍。
那些东西都是当日各大门派从南宫家搜集而来,当年南宫弦为了能得到成仙,在修炼之上几乎成了一个疯子,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以人血为引,炮制丹药。以血阵为笼,为自己滋养神魂。在这种近乎变态血腥的功法之下,他的境界也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但丧心病狂的人又怎么会与仙道有缘?
他被天道所弃,便越发疯狂。
南宫弦已经彻底堕入魔道,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据说当年他的爱妾生有一子,被占卜师说此子天命不详,定会害的南宫家家破人亡之时,南宫弦竟直接命人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活活溺亡了。
但即便这样,南宫家族的功法依然有许多人觊觎,修道之人在道法之上的天赋许多都是微乎其微,但自身精神之力却可以通过后天的训练不断增强,以此达到傲立群雄的地位。
自从当日一战,南宫家所有能寻到的秘籍被众门派瓜分一空,然后束之高阁禁用。为了避免有人修习,还特意将完整的秘籍分为数份,由不同门派保存。
风齐此刻有些语重心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叶陵的脸,“刚刚我试了你,你的步伐,身形,招式皆未有改变。”
试探??
“你……”叶陵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你觉得我会修习邪术?”
风齐没有立刻答话,面色凝重地盯了叶陵看了一会,“你生性谨慎,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如果说你认为这术法能救师尊的命,那可就不一定了。”
一语落下,如雷在耳。
没办法,风齐太懂他了,叶陵的确用计诳走过负责看管的师兄,将那些看过的书卷一字不差地誊抄在册,师尊说,若是浪笙等大宗师级别的人物还在,说不定会有这种解咒之法。若这世间再也找不到一个术士,他愿意投身此道,只要能保云辰无虞,他九死无悔。
风齐起了身,将叶陵按在对面的座位之上,“我最清楚你了,平日里温文尔雅,实则发起疯来就是个不要命的。”
风齐亲眼见过那样的叶陵,为了自保,满脸是血,用才学了没多久的武功生生打死一头狼。他当时没有武器,是用石块和采药的小铲子做到的。打死了狼,自己又坐在原地哭了个昏天黑地,双目赤红的。可怜得要命。
等到风齐找到他时候,叶陵几乎都要惊惧而死,在自己的背上一滴一滴地掉眼泪。
心疼是一方面,但震惊又是另一方面。叶陵武功差,生得又矮小,不知是如何做到的。最主要的是,他打伤了那狼的性命,又吓得跟什么似的,莫名地好笑。
往事历历在目,叶陵从小身上就有股子狠劲,这从他平日的武学招数中也能窥见一斑。他不会轻易认命,更何况是师尊的命。
这几日风齐奉命抄书时,卫冉儿去过一次。把叶陵的事和他提了,又听看守风齐的师兄谈论起五楼禁书阁的事。他又怎么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叶陵。”他甚少唤叶陵的名字,但此刻叫的十分郑重。“你想过的,师伯他们未必没有想过,那所谓的禁书当年几乎都要被他们翻烂。甚至为了找相关资料,把各大门派能借来看的书简全看了。青参长老,和药宗苏楠共同会诊也不过是保下师尊的命。”
他闭上了眼,好像不愿意再说下去,但即便再难以接受,事实依然是事实,风齐得让叶陵知道。“如果你想通过修炼术法,去解咒的话无异于自取灭亡,也断断不能成功。”
“哥,难道……你也要劝我认命吗?如果这条路可行,无论是百分之一还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愿错过!”
“叶子期!”风齐真的有些怒了,他隐忍着继续道:“你以为你是谁?没有师父引路,这条路你能走多远!只怕还没等到你功成身退,你早被天下人以刀剑相加了!”
叶陵握着字帖的手,是那种忍也忍不住战栗。他想冲着风齐吼一顿,把这些日子的苦闷全都发泄出来,但一张嘴却是哽咽的声音——他觉得委屈。
“哥,那你让我怎么办呢?”他心脏生疼,“我问过青参长老……他说……他说师尊的寿数,只在四十载……”
叶陵一句话断了又断,说得十分艰难,都几乎要哭出来。四十载,也就是最多还有十一个年头……
但此话一出,风齐居然没有多大反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叶陵诘问道,随后又恍然大悟般叹道,“你怎么会不知呢……”
风齐有什么义务要把这件事告诉叶陵呢?
弱者,除了会做些无用的感叹还能干什么?
就像是风齐所说的,修习术法这条路行不通。且不说南宫家大多数的秘籍全在那座无人可进入的陵墓之中,就算得到了心法,也需要有人指引才能得其门而入。
“解咒也并不是全无希望。”风齐应道,适时给叶陵喂了颗定心丸。
在临安城的灵蝶阵和牵魂丝是风齐如今全部的希望,只要能找到那个人,说不定还有办法。今天的话题聊得太沉重,但好在给了叶陵一些希望。若是能寻到术士的踪迹,所有的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师父。”晦暗的林中有人语响,话音含糊不清,低沉如絮。若让过路的人听到了定要吓一跳。幸好,这里也不会有什么胆子这么肥的路人半夜三更地往这种地方来。鬼灯如漆的黑松林里一老一少,身上的衣服都是灰扑扑的。这处林子里多有死人,在这处地界,天不管地不收,最多的就是凶兽和亡魂。但这俩人却丝毫不在意。
一盏一盏的引魂灯亮起,那老者面色上却没有一点欢快之意。脸上沟壑像是直接刻到骨子里一样深刻,显得极为可怖。“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引魂灯中的鬼火明明暗暗不一,在这处地方大多都是残损的魂魄。因骤然惨死,难入轮回,只能不死不生的游荡在尸体周围,很多魂魄停留得久了,不用道士和尚来超度自己就散了大半,虚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一样。
“这些病魂的作用的确不大了。”那少年有些难为情,说出来的话却是颇为冷血,“只是现如今尘世之中并没有什么大灾大劫,哪里会有那么多新鲜的生魂呢?”
没有大灾大劫原是好事,但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十分惋惜,为这个太平的世道惋惜。
“是啊。”老者难能可贵地应和他一句,“要是这个时候,谁愿意多杀一点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