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死别
无情眸光一震,未曾料到他的阵法竟然奈何不得云辰分毫。预料之外,却又好似意料之中。
当年他们三人共同约战云辰,五行天楚洋,逍遥派虞星,加上无情,三对一他们三人几乎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四个人当年那场战斗几乎快毁了沧澜山的一座副峰,久约不至的云辰一出山门就被无情他们拦了个正着。原本想好的比试,早已在等待中消磨干了耐心。
本来只是想切磋一下,可越等越恨,越等越气,打定主意等云辰出来定要把他揍一顿丢回去。可最终这如意算盘还是落了空,不知道云辰是什么样的变态,不仅剑术超群,连轻功也是一绝,躲闪诡异,出手又狠辣,最后四个人都狼狈不堪的,让执法长老们抓回臧仙门主峰。
一回到沧澜山,他们三人狼狈不堪地进暗牢,云辰则被人家师姐师兄们宝贝似的送去疗伤。
只逼得各派掌门亲自过来赎人,还被当时还是弟子的玉玲珑开个长长的账单,狠狠地敲诈了一笔。更可气的是,他们三个回去该关禁闭关禁闭,该受罚受罚,解了禁足才知道,云辰居然安然无恙。
这件事不知在街头巷尾被说书先生改了多少版本,力战群英,天之骄子,在这个故事里,无情三人成了彻头彻尾的配角。云公子的美名在凡间一时间名声大噪,风光无两。
一年后,他们三人又约了云辰干一架,结果同上。
自小受各种门规教育,即便是虞星一贯浪荡胡闹,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门派,玉玲珑懒洋洋地倚在一旁做壁上观,言之凿凿一定要在开战之前约好彩头,那架势和花楼里拍卖花魁的老鸨一样,打定主意要把她师弟卖一个好价钱。否则不让她的宝贝师弟出手,然后……三个人的乾坤袋被洗劫一空,别说丹药灵石,连片银叶子也没放过,除了法宝之外一件不留,甚至无情修行所用的七宝手串都被她很温柔的拿走了。
这臧仙门到底是修仙门派,还是土匪窝子?
师姐敲诈,师弟打劫。
偏偏这个土匪,他们还打不过。
一年过去了,云辰的修为较之前又与他们拉远了距离。
后来在除祟途中也碰面过几次,都是爱仗剑天涯,行侠仗义的少年,免不了听到什么地方不平顺便凑过去。
四个人守在小客栈的方桌旁喝酒,虞星连拖带劝地把云辰请了过来,无情饮茶,他们三个饮酒,很快无情他们就知道了云辰的弱点。酒量极差,两小盅下去,脸上便白里透红的。
那天三个人里里外外把云辰灌了个透彻,画了张惟妙惟肖的云辰醉酒图,几经商量之下,三人连夜就四处雇人摩画,贴满了天水城的大小街巷。
众人只知云辰之名,未见过云辰真容,他们此举也算是造福世人了吧?
当时若不是怕真的惹恼了云辰,虞星都想把人画进春l宫图里。
但最终仅剩的理智还是提醒他选择了保守的做法,可以想象,一夜酒醉发现城中全是自己的美人春睡图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三人办完了事,天不明便各自溜了。
画像上云辰姿势怪异,整个人妖妖娆娆舒展开来,朱红色晕染脸颊红晕,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连靴子都只穿了一只,整个人看起来无害又青涩。
画像落款,臧仙门九弟子云辰。
少年时一同胡闹,到一场场交锋中留下的生死之交,走到如今,此刻却把剑锋对准了自己。旧友重聚啊,旧友相聚……再不复当年了。云辰还是纤尘不染,而自己已经声名狼藉。
他此刻输了,但云辰也没有赢。
“已经晚了,云辰,你就等着给你小徒弟收尸吧!”无情似颠似狂,狂笑不止,法相之上从佛印之处已经开始摧枯拉朽的溃败。无情的眉心一抹鲜红赫然流下,金身已破,他也早已无需这法相加持,禅杖上佩环叮咚作响,如龙般划破天际,飞速向当头砸去,对上了云辰闪电般的剑芒。
“他若是死了,你便给他陪葬!”
当无情以风齐和叶陵性命相要挟的时候,什么故旧之情都烟消云散。
“望月斩!”随着云辰一声爆喝,霎时间寒星四射,火光不断,他半悬空于夜空之中,恍若天山之雪,人间谪仙。绝美的剑光与红火焰,在院子中猛然爆发,小院的围墙轰然倒塌,连带着屋子都崩裂四散!
啊--
一声闷哼淹没于房屋的土崩瓦解之中。轰鸣夹杂着惊呼,附近的人皆没有幸免于难。
附近的人们惊吓之下,四下奔逃。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腿来,突然一道淡蓝色的灵流凌空而罩,拢住了四方居民。
几人交手处,剑鸣如雷霆,瞬间掀起了一片大片气旋。屋内压阵的灵石刹那间被碾做齑粉!
无情大惊失色,犹如白日见鬼般地看着云辰,似乎从未认识他一样,黑云压城,云雾翻滚,云辰身处其中,犹如白衣无常,无情惊呼道:&34;疯子!你这个疯子!你竟然为了一个人,不顾及周围数百人的性命!&34;
他破口大骂,往日的云淡风轻早已碎了一地,失魂落魄地往尘土飞扬处狂奔。
补魂之术,一旦开始,便不能中止!
可阵法破了,阵石尽碎……
白然的命……没了。
剑光瞬息之间,云辰身形急转。
“恩与义,过往皆尽力还过,天大的恩情,也不值得我用徒弟去感念。你劫走我徒,焉能善罢甘休!”
一击得中,鸣夜剑就已经横在无情的脖颈之上。
“屋里的人听着,若想这和尚活命,把我徒儿安稳地送出来!若他有一丝闪失,今日这院子便是你们埋骨之地!”
他这边制住无情,风齐便已经闯了进去。一片废墟之中,被唤作白然的男子抬起眼来,冷厉地盯着云辰。
还在,他还在。无情哽了一下,顿时觉得一口气缓了过来。
“别管我!带他走!”无情命令道。
风齐此刻恨得执剑的手都在发抖,“妖孽!你胆敢如此!”
几丈之外,那不人不鬼的东西,惨白着一张脸,瞳色带着几分嗜血的红。嘴角也有血迹。手里握着一把刀刃,寒光奕奕,顶在叶陵的喉间。
听了风齐的话,他竟诡异地笑了一下,轻启唇齿,十分傲慢地答道:“有何不敢?”他骤然阴狠起来,看向了云辰处,“道长,我劝你放开那和尚,否则,这院子的枯骨也要多了这小公子一个了。”
他眼神如有实质般划向了叶陵此刻脆弱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他就能割断叶陵的喉咙。
“混账!我让你走!”无情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那个鬼气十足的东西闻言瞬间竟有些委屈,鬼魅般阴狠的双眼流出几分脆弱,犹如孩童,他看着无情,低声埋怨道:“你又凶我。”
但此时此刻,云辰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管他们的闲事。一见叶陵奄奄一息的模样,什么故友,什么旧情,他通通管不着,叶陵伤得这样重,还被个妖孽挟持,“是你?”他手下一重,鸣夜剑又进了半分,睥睨着无情,“你伤的他?”
云辰眼神狠厉,却不敢妄动。
“道长还有心思关心这些吗?你伤那和尚一分,我便在这娃娃身上捅上十个窟窿,你的小徒儿现在还活着,不过一会就不一定了。我们交换,一命换一命,你不吃亏!”
“成交!”云辰最恨被人威胁,可此刻由不得他来选,“你若敢耍花样,我定叫你身死魂销!”
哼!白然冷笑,“我不屑如此!”
两人都缓缓撤了剑,可叶陵早就没有行走之力,白然以掌力一推便将人送上前去。云辰一把接过,软绵绵的身体入怀,还未及打量。
只听得风齐唤道,“师尊!不能让他走!”
一见到无情时,那锁灵囊就开始异动,明显与这妖道相熟,想求得庇佑。风齐早已察觉,只是在这个时候才发作。
那个白衣公子也挥扇迎上,交起手来。一前一后地夹击,白然眼神一冷,却是完全无视那玄铁扇骨中如蛇一般袭来的机关铁链,不躲不避,任由它穿胸而过!随后制住无情,身形掠到他身后,替他挡下了风齐的那一剑。
仙剑入体,却不见一丝血迹。
风齐霎时怔住了,他刚刚这一剑根本伤不到无情,白然又何苦再以命相护!
一声闷哼贴着耳边传来,于无情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反手一掌劈开了风齐,哀怨道:“为什么!”他抱住白然,“不用你挡,我也可以避开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语气恨极痛极,悔极怨极,像是天大的不公都在此刻摧枯拉朽般盖顶而来,言语无状,每个字都嘶哑如丧钟。
白然苦笑着,叹息着说,“太笨了,本能使然,我都忘了。”
忘了???
“这是什么狗屁话!”无情单手给白然输入灵力,磅礴的灵流如决堤一般涌入到白然体内。他泪流满面,无助地摇头。
像是要求他不要走,像是要求这时间能慢点。他泣声道:“你早就想离开了是吗?你早就想好的!”
“否则,刚刚在房中那么久的时间,你又何至于拖得那么久,才肯施展阵法,为何迟迟不愿意吞噬那小子的魂灵!”
阵法破了,便必遭反噬。
白然刚刚还有气力交换人质,已经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的表现了。源源不断的灵力输进白然的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小和尚。”白然笑着,戾气十足的面容少见多了些温和,赤红的双目之中隐隐的泛着泪光,他声音颤动,“对不起,连累你至此,还要离你而去。我怕再迟些,我就舍不得走了。”
“困住他们!别伤了性命!”云辰吩咐道,风齐心领神会,打下一个结印。
而结印中的两个人都没有抵抗的意思,似乎是一条绝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再不想苦苦挣扎了。
“我知道,你过得痛苦,你不忍伤人的。好在,我终于,终于可以不用继续耽误你了。”白然说的期期艾艾,身子变得有些许虚幻,竟不是个活物,而是以某种秘法强行会聚魂魄并封在尸身之内的重生之术。
锁魂术!
但这种方法并不是真的重生,被复生的人见不得天日,永远只能生于暗夜,且需要鬼厉之气作为滋养才能使魂魄长存。但生魂的鬼气需得自愿才可为之所用,强行拘捕魂魄,就只能在施术过程中魂飞魄散。
“不要,不要。”无情乞求着。
“只有我彻底死了,才能不再拖累你。”白然握紧了他的手,“别走歪路了,我心疼的。”
他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软话,从未有过。
“你知道?你居然都知道。”无情向来慈悲无波的脸如今痛苦不堪,白然当初被禅音寺方丈诛杀。
自己毫无办法,只得出此下策--为死去的冤魂下咒使其避过鬼差的巡捕,替他们完成复仇的心愿,再以他们的魂魄滋养白然的灵魂。
本以为这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曾想,白然是早就知道的。
他为了逃避内心的谴责,鬼厉杀害一人,他便救助一人,明知人命不可相抵,可他顾不了许多。只要能留住白然在身边,他什么都能做。
“别离开我,别走……你……你已经丢下我一次了,再有一次,我真的会疯。”他几近失智,难以自拔,“已经有过一次了,别这样……混账。”他骂到,却已经泣不成声,“你都说了!已经拖累我至此,为何还要留下我一个人!”
白然眼神渐渐有些失焦,他轻轻唤道,实在是微不可闻的音量,可无情听得无比清晰,
他说:“夫君。”
白然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哪里痛。
“好想去看漠北的大雪啊。”
“我去不了了,你替我……替我看,可好?”
如何能忍心走呢?可又如何忍心留下来?让无情继续为了他和邪灵交易,看着他自苦为了赎罪去四处行医,还是真的要将刚刚那个十余岁的少年骨血熬干为自己续命?
他眼睛一刻都舍不得离开无情,似乎要把这人刻在自己脑子里与骨血相融,无论碧落黄泉,都算得上有人相伴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后悔,无情脸上的伤心欲绝他看的清楚,“早知道……就不偷……舍利了。”
他笑了笑,喃喃道:“不要恨了,……这几年,我……我很欢喜……”
可我不能不走了,我看着你泥足深陷,看着你离经叛道,看着你备受煎熬,都是因为我这个妖孽。
话音落,刹那间,所有的狠厉皆从他脸上散尽,剩下的只有温柔良善,长期的鬼气滋养,改变了他原本的容貌,如今魂魄散去,未合上的眼睛里只有不舍和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