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旧梦
“妖僧!你竟能为了个妖孽做出这样的事!以他人魂魄滋养他,使亡魂再无投生转世之机,如此有违天道,不怕因果报应吗!”风齐质问道。
“报应?”他抱着白然,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尸身,往怀里揽了又揽。似乎累极了,泪痕狼狈,此刻人去了,他却不再哭了。
“这世间因果本就是一团烂账。”
他似哭似笑,娓娓道来,“你今日所捕的胎灵,还有死在这个公子剑下的红衣女子,她们所杀害之人哪一个无辜?”
他单手放在白然双眼之上,轻轻替他合上。又不舍地低下头……
这一幕落在了风齐眼中,着实让他惊了一下,无情在蹭他的脸?
自从白然现身,风齐便一直觉得他们俩怪怪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但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眼睁睁看着无情这般亲昵,一时竟有些缓不过神来。他如梦初醒骤然看向云辰和叶陵,看完了,又暗暗松了口气。
同样都是把人抱在怀里,但师尊对叶陵和他们俩是不同的。
无情抬起眼来,眼神近乎荒芜,像冬日里漫山衰草一般,他声色低沉,一字一句道:“那女子有了身孕被原琼拒之门外,直到那女子被原琼的夫人开膛破肚,连同腹中胎儿都被生剖出来,虐杀至死才心生愧疚又有何用?这世上该死之人何止千千万!为什么他们没有报应!”
见他疯魔地的确太不成体统,云辰忍不住出言斥道:“世间万法,皆有天道,你又岂不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的道理?”
“什么因果,什么轮回,你若是真那么信奉天道,为何不任由你徒弟横死荒野?你改了他的命,就不怕天道就是恶人相安无事,好人死无全尸!”
死无全尸!
无情被自己的话刺痛了,死无全尸啊。
怀里的尸身冰冷,随着最后一抹惊魂散去,连尸体都随之烟消云散,此后天地茫茫,他再也寻不到故人了。
要走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
连一具尸身,都不愿意给他。
一具身体,从温热到冰凉,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白然儿,你呢,你又做错了什么?
“你插手凡人之事,逆天而行,扼杀怨灵转世投胎的机会,你与害他们之人有什么两样!”
云辰还没说完,无情便骤然爆发。
“转世转世!谁他妈管的了来生事?!这辈子已经那么苦了,你以为谁都稀罕在这世间再走一遭吗?只想让作恶之人即刻尝到恶果也是错了吗!”
“今日若不是你来拦我,我的然儿也不会死!你还给我!”
他走上前来,拍打着结印嘶吼:“云辰!云不回!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偏偏是你收下这灾星为徒!”
他吼着,眼泪却落了下来,又朝着白然离开的方向喃喃道:“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了,就差这最后一步。就差一点点,你就可以真正回来。”
他似是想笑,大滴大滴的泪滑落眼眶。
云辰此刻以灵力为叶陵疗伤,“当初你叛了师门,仙门百家议论纷纷,说你勾结妖魔,可未曾想,你竟如此荒谬,与一男妖有了这样的私情,自毁前程。”
“荒谬?!”他胸膛起伏着,颤抖着。又似失控般苦笑着,“云辰啊云辰,你冷血冷情,你不染尘埃。我就看着,你能不能护那个灾星一辈子!你可把他收好了。我等着,我等着在天上看你痛苦不堪,生不如死的时候!”
院子里全是无情那扭曲的苦笑,未及阻拦,他骤然发力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无情!”
一掌之下,命绝于此。失去的锥心之痛,无情受过一次,不愿意再次煎熬下去。他倒下去,木簪忽的滑落,一头黑发豁然飘散着。
盖在狼狈不堪的脸上,曾经为了白然蓄了长发,如今三千青丝仍在,无处再寻故人,天上人间,永不相见。
别留下我一个人……
你可真是个妖孽,竟惹得我甘愿与你殉情。
无情的记忆里,禅音寺向来谢绝女香客进香。未曾想他命中的情劫,躲得了女子,却栽在了一个小妖身上。
师父给他取这个法号就是想叫他断情绝爱,专心修炼,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禅音寺外,曲径通幽,小和尚无情冷着脸,他低下头拎起了一只小兔子。
“又来偷东西!反反复复的,你都不厌的吗!”
“小秃驴,遇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每次都被你抓到。”那兔子口吐人言骂骂咧咧的。
白然潜心修行,从未害过人命,但是修炼之路太多劫难,成仙之路十分渺茫,听过禅音寺有佛舍利,对修行大有裨益,他便动了心思要过来借走用一下。可是来来回回一年了,没有一次成功过,每一次都是被这小秃驴拎着脖子扔出去。
无情觉得这小妖怪烦的很,若不是看他妖气纯净,并未害人,早就一掌解决了他。说来也怪,它刚化形不久,灵力低微,也敢频频在佛寺出现。
但再好的耐心也抵不过他隔三差五地过来捣乱,无情无奈之下遂将它化作原型日日拘在身边。每天防贼一样防着它,生怕一不小心它就敢溜出去作祟。
好在新得了一个罗汉环,无情便将这个套在它脖子上。这样,即便它溜走,也走不出自己五十步开外。
但不知为何,一来二去地,白然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每晚都非得让无情解了他的禁锢,化作人身,还一定要和自己同塌而眠。
又霸道的不行,在自己的床铺上画了一道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无不赖皮地问,“小和尚,这块这么大的地方是你的,我只要一小点点就够睡了。”
无情当时一头黑线,他所说的“这么大的地方”,也就刚刚够一个人平躺的,而那“一小点点”占了大半张床。偏偏那孽障还要挑眉欠揍的说,“怎么样?我大不大方?”
“大方,你最大方。”无情咬牙切齿道。
自那之后,自己抄佛经,它总要跳到桌子上蹭自己的手,把好好的竹简污得墨迹斑斑,连自己雪白的毛上都是黑的。
每每这时,无情只好先给它洗干净,用小毯子包了,抱在怀里。
只有这样它才会乖乖的。
久而久之,只要无情抄经,它便咬过来小毯子,要自己包着它,抱在怀里。
菜叶子一概不吃,只吃鲜嫩的小水萝卜,不给就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常坐经的蒲团上装死,自己若是不理,它便跑到另一个能碍事的地方躺尸,搞得无情每次都要想方设法的去给它准备吃食。这兔子真难缠。
最可气的是,一年冬日,它贪恋暖和,靠着火炉边烤火,烧焦了一块毛,难看的很,无情笑话他许久。结果第二日,他便趁着无情修禅打坐,默不作声地叼了无情的衣角放在火炉边上,然后看着无情气急败坏就地打滚灭火的样子,笑的差点飞升。
可午夜梦回,无情看着睡在自己身旁的男子,那样恬静乖顺,平淡美好。心中却总觉得怪异,竟是不能自已地非得把人揽在怀里才觉得心中熨帖得很,心满意足地睡去,夜夜相拥,才得安枕。
但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当欲l望日渐生长,一个拥抱早已填不满心中的欲壑,哪怕再每夜起身打坐念经数回也止不了旖念的爱欲,无数次想将那个浑然不觉的妖孽按在身下,占为己有。
当他惊觉自己凡心难控,难以自持的时候,当机立断地将白然从禅音寺赶了出去。
半年有余,白然进不了禅音寺,只能等无情出来。
“你不明不白地扔我出来,是不是养了别的灵宠了!”
无情不答,怕一开口,情意便无处躲藏,半年多,思念磨人。
“我他妈的好乖!什么灵宠能比得上我!小秃驴,你脑子坏了吧!”
白然觉得委屈,一个兔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但和这个小和尚睡久了,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抱着的,竟觉得空的很。
“我们,正邪不两立,哪有妖族长居佛寺的道理。”
“你嫌我是妖怪!”
白然难以置信的表情,刺痛了他的心。无情闭了眼,摩着佛珠,淡淡地应了一句,“难道你不是?”
白然被这话气到了,“我是妖,我他妈全家都是妖,高攀不上你个小秃驴,从今以后,我求我的仙,你念你的经!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看着白然气急远走,无情几乎是下意识要去追,却生生忍住了。
走吧,走吧……
本以为那次闹掰是不复再见,可等来的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当初为了让白然没办法进寺,无情设法在他身上做了禁制。而那天那术法忽的散了。无情不顾还有香客在与他讨论佛道,慌忙去寻。
可见到的,只有白然尚且温热的尸身,横在石阶之上,白净的脸跌在满是尘灰的台阶,嘴角嫣红。
无情只道他一旦负气离去,就不再回来,可那个没有骨气的混账,居然没隔几天来强闯禅音寺。
扬言要带无情私奔去,可无情当时为了躲他,为了克制不去见他,早就入了后山的禅院,与众人传道论法。
无情如愿了,他彻底地躲开了白然。
所以,你一次次的离我而去,是在罚我迂腐是不是?我推开你,不见你,你就死给我看。
你想留下的时候,我赶你走,而如今,我为了给你续命,堕入魔道,不惜用他人的机缘来留下你,可你还是要走……
“小和尚,唤声夫君听听!”复生后的白然还是依旧嚣张。
皎洁的月色落在院子中,树影摇曳,他更像个妖怪了,原本修炼成人形,瞳色已经和常人无异,而如今的他确实双目赤红的,肤色更加病态诡异地白,一身阴诡之气,可无情看在眼里,却只觉得动人。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不会嘴硬。”
明明任自己采撷,那样柔若无骨地绕着自己,可却始终不肯松口,偏偏逼自己改口。
“你知道的。”他挑眉,紧走几步斜倚在无情怀中,攀着他的脖子,在唇上啄了一下。“回卧房!”
“昨天有过了……”无情叹了口气。
“不管!”他展颜一笑,眼神却带着钩子一样,顺着无情的眉目一路向下,不依不饶地痴缠道:“每一天我都要,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时候我不会嘴硬吗?”
无情忍了忍,怕日日如此会亏了白然的身子,可这人,无论夜里累成什么样,第二天依然活蹦乱跳的撩拨自己。
“和尚哥哥,不会是不、行了吧?”
忍无可忍,无情一把将人抱了进屋,警告道:“今夜不许求饶!”
有的事,没有重来的机会,错过就是错过,即使你拼尽全力,也难以挽回。辗转几载,离经叛道,还是落得死局。
江南的花,漠北的雪,天下的繁华,若没有你,便是我的地狱。
见无情自尽,云辰心中五味杂陈,昔年仙门四杰,一死一伤,但叶陵的情况由不得多留了,他气息愈发地弱。
“师尊,把阿陵给我吧,我……”
“不必。”云辰拒绝道,径自抱着叶陵奔着就近的房间内。
云辰刚将人放在床上,想收手为他敷药,却发现叶陵此刻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衫,眉头皱得厉害。
叶陵牙关紧咬,脸色苍白,额上全是冷汗。云辰见状,忙拿了手帕折好了,放进他口中。“乖,咬住这个。”
第一次下山就弄的浑身是伤。“你得忍一忍,伤口必须清理干净才能上药。”
胸口的伤,已经伤了肺腑和心脉,后肩的伤从肩头到肩胛骨生生被挖去了四道血肉,脖颈之上红彤彤的五指印记。
前胸后背,全都是伤。云辰只好又将人揽在怀里,解开腰封,一手扶着他,一手去脱他的衣衫。
“师尊。”风齐见了想去搭把手。
“不用,你去弄些热水来。”
“好。”风齐只觉得眼底酸酸的。
叶陵这小子,向来都是活蹦乱跳的,对别人彬彬有礼,温良恭俭,在自己面前就尖牙利嘴,不恭不顺。
怎么会,自己就离开了一小会,他受了这样重的伤,又教人掳走。
叶陵痛得冷汗直冒,低低地闷哼着,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云辰心疼不已,也是一阵阵后怕。若不是他来得及时,若不是风齐走后还有人在叶陵身边,那此刻恨不得以死相陪的便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