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当年
蚀日城在魔教一家独大多年，与正道对立多年，地位不可撼动，这样的教派，岂是能说改变就改变的？
正道早将它当做首敌，敌对忽然作风大变，正道怎会不防范？又怎会不怀疑其居心？魔教其余诸教又怎会容忍蚀日城背离魔道？
风惊羽过于天真，压根没有看到，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不是你的原因，甚至若不是你，蚀日城中万人不可能会顺利走出一条活路。”
风烬浅笑，乖觉地应了一声。
“这就是你今夜情绪不高的原因？”
“那倒不是。”
风烬拾起桌上木梳，动作既温柔又小心的梳理祝云缠散下的一头青丝。
“蚀日城之事毕竟过去了那么久，我常常回想年年复盘，不至于在心里重新掀起什么波澜。”
“只是今夜我从靥娘那里打探到一些事情。”
风烬手指绕着祝云缠发丝，语气低缓。
“我娘心气高，但后来却一直惫于管理教派，我原先一直以为她是新鲜劲儿过了，眼见前路棘手，便逃避似的将它丢给我，直到今日我才知，她在怀我的时候早被靥娘伤了身体，若非我爹拼了半条命去救她，今日我也不会出现在师尊面前了。&34;
“她一直强撑着，从未让我看出端倪，我便一直都以为她很康健。”
“她不是无心管理蚀日城，而是无力。”
柳知鹤当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在迎娶风惊羽之后却淡泊平和了许多，几乎多年不见他手上再沾血，而靥娘当年却被妻子还在孕中的柳知鹤折磨得生不如死神思恍惚，险些疯魔，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足以见他当年手段狠辣。
只怕若不是靥娘趁着风惊羽生产时溜走，她早已被柳知鹤剥皮抽骨，凌迟处死。
祝云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风烬少年老成，很小的时候便独自撑起摇摇欲坠的魔教第一大教，虽然稳重，虽然心有城府，但毕竟只是个孩子，爹娘不疼也就罢了，身上的担子也从来没轻过。
想必那时候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怨恨过柳知鹤夫妇，提起双亲淡然的模样原因大多出自于此，如今猛然知道故人的一些苦衷，虽不至于痛苦难当，但想必也是惆怅憋闷的。
不知道那时候，他做了这么多，有没有人夸夸他，说他已经很厉害了呢？
祝云缠轻叹一声，他转身面对风烬，手指摸索着攀上风烬面颊，温热掌心贴着他的脸轻缓地抚摩。
而他的声音比动作还要轻缓，如扶山小筑竹林中最轻柔的风。
“辛苦你啦，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风烬，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
风烬眼眶忽然一热。
其实哪怕今日得知了风惊羽的一些往事和苦衷时，他并没有觉得有多难过，只是多少觉得有些遗憾，没能在他娘在世时候多关注她身体情况，至于说别的感受，也没有了。
而将这些告诉祝云缠，也不过是因为对方问起，而他又早已将祝云缠当做了最亲近的人，不过夜间闲聊罢了。
他压根没想过要在祝云缠这里得到什么安慰。
然而当祝云缠手指抚过他的脸，语气温柔地说出“辛苦你啦”的时候，风烬却忽然觉得心里的某一处被填满，满得快要溢出来。
情绪突然不受控制。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待一个人的夸奖，告诉他你已经很厉害了，你那时才十三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句夸奖什么时候来都不晚，什么人对他说也无所谓，偏偏这个人是祝云缠，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祝云缠。
多么让人惊喜啊。
这个人只有祝云缠。
风烬贪婪又专注地凝视着祝云缠，歪着脑袋，像只小狗一样乖巧地用脸颊轻轻蹭他的手。
祝云缠下半张脸的轮廓清晰又柔和，唇角弯起，散发着包容一切的温暖。
风烬却忽然很想看看他的眼睛。
“说起来远舟曾经也说过，说他师尊直到现在提起风姑姑，都是满肚子的怒气。”
祝云缠笑道：“你娘当年想法虽然天真，但有志于改变一个魔教，也是个奇女子，可惜我是无缘得见了。”
听祝云缠口中提到别的男人，风烬心中不屑轻嗤，但对于祝云缠的话，他又不会不接，于是思忖片刻回道：“其实师尊是见过的。”
祝云缠笑意不减：“嗯？”
风烬想起当年蚀日城覆灭，他与柳知鹤夫妇二人易容在小厨房开启出口，正与误打误撞推门进来的祝云缠撞个正着的情形。
不由心里一暖，抬手握住祝云缠的手。
“不知师尊还记不记得当年围剿蚀日城，你在日月殿救了一家三口之事？”
祝云缠闻言拧眉细细回想片刻，歉意笑道：“抱歉啊，那日其实我……”
那日其实他救了挺多人的，根本无法一一记住。
一些杂役弟子，普通百姓，来不及逃出的老弱病残，几乎都被祝云缠想着法儿的送了出去。他那会年纪虽不大，但蚀日城近年所做所为皆看在眼中，相信其改变皆为真。
祝云缠明白蚀日城的处境，也明白正道的选择，有时候黑白善恶之间并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正道围剿没错，他偷摸救人，也没错。
祝云缠虽然话没说完，但风烬太过了解他，知道他定然是不记得自己，便温声提醒道：“日月殿，小厨房，外逃的密道。”
祝云缠又是在脑中一番寻找，好半晌方抬头，双唇微张，一幅醍醐灌顶的样子。
“啊！我想起来了，那少年……难不成是你？”
“正是。”
“那岂不是说，你身后就是……”
“我爹与我娘。”
祝云缠瞠目结舌，他死也想不到，自己当年竟阴差阳错的救了蚀日城最大的魔教头头。
他不敢置信，低头喃喃道：“……这要是让道尊知道，非灭了我不可。”
风烬闷声笑了起来。
“所以师尊你其实是见过我娘的，只可惜她当时易容，你并没有看到她的真容。”
祝云缠胡乱的摆摆手，这种事怎样都好，他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消化掉这个信息。
“这世上竟有如此机缘巧合之事！”
他印象中第一眼看到风烬时候，自己坐在珍馐堂被炸得零零碎碎的烂菜叶堆里，灰头土脸的看着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少年一边挽着袖子一边从小厨房从容走出。
哪会想到，曾经自己在魔教的小厨房里，也同样见过他灰头土脸的样子。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虽然当年两人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但有了这层关系，祝云缠莫名觉得与风烬似乎又亲近了一些。
他心里有些隐隐的开心。
“我当时向师尊提的三个条件之一，送我去奉神台，其实也是为了找你。”
“找我？”
祝云缠讶然。
“嗯，我娘当年觉得是你救了我们，她一向爱憎分明，非要我来报恩。”
“不不不……”祝云缠忙摆手道：“我其实没做什么，说是报恩实在是有点受之有愧。”
“我当然知道师尊没做什么。”
风烬揶揄地看着他。
“因为当年那个洞本来就是我挖的，不如说若不是师尊突然闯进来，我们早遁走了。”
“啊……是吗，哈哈哈……”
祝云缠有些尴尬的干笑着。
“所以我也不是真的想要报恩，只是为了完成她的遗愿，再者实在无事可做，也想看看当年那个傻白甜一样的哥哥如今变成何样了。”
只是没想到当年那个哥哥，会这样突然的闯入他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又突然要收他为徒，从此之后日日夜夜，再见入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