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师尊
祝云缠到底听从了风烬的意见。
毕竟……他其实也不是很想和一个醉鬼同睡一个房间。
况且宁远舟睡觉是个什么德行,祝云缠清楚得很,从前在奉神台时,宁远舟总遭同门欺负,他为了护着宁远舟,主动搬去与他同住,结果就悲催地发现宁远舟睡觉极不老实,磨牙打呼说梦话,就差个梦游了。
害得那段时间祝云缠常常整宿睡不着无奈起身练剑,其疲惫程度从他眼下青黑可见一斑。
祝云缠少年时剑法突飞猛进,可以说与宁远舟脱不了干系。
风烬终于如愿以偿地提着不省人事的宁远舟,离开屋顶“安顿”他去了。
祝云缠也翻身跃下回了屋内,简单洗漱过后便爬上了床榻。
他虽千杯不醉,但近日连着赶路,晚上又喝了许多,少见地感觉到疲惫,有点儿昏昏欲睡。
然而在他快睡着时,虚掩的木门发出轻微一阵响动,风烬踏入房中,转身将门落了锁,没有像祝云缠预想的那样来到床前,而是走到屏风外的一个软榻上,合衣躺下。
祝云缠迷迷糊糊之际,想到那张软榻是自己白日休憩所用,躺着并不难受,便安下心来,随风烬去了。
“将远舟安顿好了?”
“好了。”风烬沉沉的声音自屏风后方传来:“他倒头就睡,倒是省事。”
祝云缠“嗯”了一声,又问道:“那怎的这会才回来?”
“顺道去屋顶收拾了那些空酒坛子。”
包括祝云缠落在屋顶用来给风烬擦拭湿发的外衫,也被风烬取回,整齐叠好。
祝云缠侧躺着,闻言闭着眼轻笑一声。
“真是贤惠啊……”
他感慨过后就没了下文,夜色已深,明月高悬,万物陷入寂静,屏风后的呼吸平稳绵长,祝云缠意识也不甚清楚,半睡半醒间,却忽然听到一个极轻,又极沉稳的声音。
“师尊。”
“……”
祝云缠倏然睁眼。
声音来自风烬,但祝云缠从未在私底下听过风烬如此郑重认真地唤他师尊,之前教他御剑时倒是听过,但那时也是轻浮打趣之意多些,并非真心想叫他师尊。
而眼下这两个字被他唤得珍之重之,十分尊敬。
祝云缠第一个反应是,房里来了外人?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且不说风烬进来时落了锁,祝云缠只是险些睡着又不是昏迷不醒,不至于屋内有人而他却察觉不到。
还是说风烬是在说梦话?
祝云缠犹疑间瞌睡已经消失了一半,不确定道:“……你是在叫我?”
“嗯。”
风烬沉沉应了一声。
他躺在屏风后,毫无睡意,祝云缠无意抛出的三年之期像一根倒刺扎在心口,虽不致命,也不痛苦,但就是扎得他心口绵绵密密的小小刺痛,让人无法忽视。
“三年”二字像一个倒计时,折磨了风烬一天,让他吃饭时在想,等待时在想,在屋顶与祝云缠一同饮酒时在想,甚至连扛着宁远舟去自己房间时也在想。
他从前抱着目的想去奉神台,可奉神台弟子择选严格,浮玉山庄需家世背景,铸剑谷……他又对铸造之事一窍不通,毫无办法下才选择了恒泽仙山做跳板,为逃避修行,在珍馐堂当了三年杂役弟子,还是没有机会靠近奉神台。
风烬甚至开始考虑男扮女装混入瑶光天瀑,虽然作为“女子”可能魁梧了些,但……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直到他遇见祝云缠,这件事才有了个解。
而他与祝云缠一同度过的日子又太过寻常,寻常到让他忘记了二人本是一个合作的关系,且这样的合作关系本就是有个尽头的。
祝云缠说得不错,这段关系期限越短,对他越是有利。
他理智上清楚,可心里不知缘何并不愿意尽早结束。
他想了一天,寻不到一个办法来迂回解决,苦思无果时余光瞥见肩上喝得烂醉的宁远舟,忽然想起他对祝云缠说的一句话。
“你这个徒弟……是不是不太敬重你啊?”
风烬灵光一闪,心里有了些思量。
或许就是因为这段师徒关系合作意味太过明显,才让祝云缠时时惦记着期限,想尽早给双方一个结果?
那若是,他真心实意地将祝云缠当成师尊来敬重呢?
他了解祝云缠脾性,对方虽看着表面凌厉冷然,实则最是心软心善,若是自己潜移默化改变了两人间冷冰冰的合作关系,真心将他当师尊敬重对待,时间一久,祝云缠定然也舍不掉他这个徒弟,那么三年之后留在哪里,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
风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很有可行性,于是选了今夜两人共处一室时,先试探着恭敬唤了一声“师尊”。
至于接下来的计划成不成,端看祝云缠对他这突如其来的称呼的反应了。
然而屏风那头的祝云缠根本想不到风烬脑子里的这些弯弯绕,他依旧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心里却莫名其妙极了。
这小子什么情况?!
“你这是怎么了?今夜也喝多了?”
此言一出,风烬有些拿不定祝云缠的态度,沉默片刻,道:“你不喜欢我叫你师尊?”
“……倒也不是。”
祝云缠隐隐觉着怪异,或许是因此前风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就是有些不太习惯,毕竟你我……”
不是真的师徒。
祝云缠能察觉出风烬今夜的反常,关切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在反思。”
风烬的语气罕见的有一丝挫败。
“连宁远舟那个傻子都能看出我不拿你当师尊的敬重,想必在旁人眼里,你我师徒之实也是存疑颇多,作为一个平等的合作对象,我似乎很不称职。”
祝云缠嘴唇微张,有些受宠若惊。
风烬这混小子竟然说自己不称职?他竟然真的在反思?!
“其实你不必太过考虑这些,本来就是假的,你做你自己就好。”
风烬长长叹息一声。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之我下定决心,在当你徒弟一天,就得有一天身为弟子该有的样子,就该敬重师尊。”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小心翼翼:“还是说……你不喜欢这样?”
祝云缠抱臂蜷着身子,心情十分复杂。
他没法说不喜欢,风烬这副样子,像极了桀骜不驯的小野狼突然收起尖牙利爪,乖乖伏在他脚边的模样,甚至时不时露出个雪白肚皮乖顺撒娇。
谁又能拒绝狼崽子毛茸茸的肚皮呢?
祝云缠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咳……也不是……不喜欢,嗯……我觉得你想怎么做都可以,随你开心吧……”
风烬总算如释重负,轻轻“嗯”了一声,还不忘说了句“多谢师尊”。
房内重归寂静。
两人隔着一扇屏风,在深夜里背对背侧躺,心里却都暗暗感慨和兴奋着,甚至有着小小的得意。
祝云缠感慨的是心诚所致金石为开,没想到小狼崽子也有不必再套上颈圈的那天。
而风烬却在暗暗得意。
师尊是真的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