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才
祝云缠今日回来得早。
他换了衣衫拆了发冠，一头鸦青长丝如瀑般垂在肩背，挑了几缕用发带松松地绑了，习惯性地往小厨房去。
风烬早已剁好了馅料放在手边，一根擀面杖舞得飞起，薄而圆的面皮自他指间飞出，整齐地摆成一摞。
祝云缠净了手，走到风烬旁边，随手拿起一张面皮。
“今天吃饺子？”
风烬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祝云缠似乎对这些饺子皮起了兴趣，捏着一个边儿提起端看，日光透过那薄而清透的面皮，像柔和的玉面一般。
祝云缠啧啧称奇。
“你这手艺当真是厉害，这皮儿擀得……称得上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饺子皮了。”
这夸奖怎么听怎么别扭，风烬手下一顿，无语道：“不过擀个面皮，别尬夸。”
说起来，祝云缠还有一个让风烬偶尔感到无所适从的毛病，就是很习惯夸赞他。
他似乎什么都要夸一夸，做饭好吃要夸，院子收拾的干净要夸，哪怕风烬什么都不做，躺在后院那棵粗壮的核桃树底下晒太阳，祝云缠匆匆路过时，都要顺嘴夸一句他身下那把藤椅编得漂亮。
这些琐事到底有什么好夸的？！
“为什么不能夸？事不分大小，只要认真，只要做得好，就当得一句夸赞。”
风烬抬头，正对上祝云缠琥珀色的一双眸子，他眉眼生得锋锐冷淡，唯有那双眸子十分通透，可见其中赤诚，显得十分真心实意。
他忽然便想起两年前祝云缠当着他的面吃掉那碗下了药的馄饨，虽里面有毒使祝云缠腹痛难忍，对方搁下碗也是先真诚夸赞一句好吃才着手处理别的。
风烬当时只觉得那是礼节性的敷衍，浑然不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只怕祝云缠当时也是发自真心的觉得好吃，想要夸一夸他。
“……随你吧。”
他擀好皮儿，拍掉手上沾到的面粉，拾起一张饺子皮开始包饺子。
祝云缠站在一旁也有模有样地学。
“我今日去珍馐堂领蔬食，听到不少关于你的传言。”
祝云缠正在跟手中七扭八歪的饺子作斗争，闻言随口问了一句：“是么？什么传言？”
风烬张了张口，想到祝云缠成日在山门各处晃荡，未必不曾听过那些荒唐传言，于是摘了一些出来，只轻飘飘道：“说你根骨好，说你是天才。”
祝云缠闻言轻笑一声，托着他包好的那只“饺子”，左右端详十分满意，连眼角都带着得意。
“我可不是个天才嘛？”
风烬瞥了他一眼，天才祝云缠手里那只饺子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祝云缠过了瘾，满足地放下那只奇形怪状的饺子，拍掉面粉袖手道：“行了，我要回书房准备点东西，午饭过后你随我一道去一个地方。”
他走到门口，还不忘转身提醒风烬。
“我那只饺子你可别给我吃了啊！”
风烬低着头嗤笑一声。
“放心，你硬塞我嘴里我都不吃。”
祝云缠这才满意离去。
风烬做事情很快，不消片刻一海碗馅料就见了底，满满一竹篦子的饺子白润饱满，个个儿跟复刻似的精致，唯有祝云缠包的那只丑的十分打眼，格格不入地挤在里面。
炉上热水沸腾，风烬出神地看着咕噜冒泡的锅子，莫名想起祝云缠那眉梢眼角溢出的得意。
“我可不是个天才嘛？”
他知晓，扶山小筑后面的那片竹林茂密繁盛，却人为地被扫出好几片空地。
空地周边竹子很多已被削掉半截，切口整齐，竹身或深或浅或新或旧皆是密密麻麻的剑痕，刻着长年累月风雪无阻刻苦练剑的痕迹。
风烬眼波流转，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这世上，又哪有绝对的天才呢？
……
临仙殿后不远处有一座塔楼，高四五层，经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墙面漆皮差不多已经掉光，从塔顶到塔底，都透出一股子久无人来的荒废气息。
门上牌匾摇摇欲坠，隔着厚厚一层灰尘勉强可看出“千务阁”三个字。
“这就是你说的，恒泽仙山的命脉？”
风烬与祝云缠站在塔下，一个抱臂一个袖手，仰头望着那块要坠不坠的牌匾。
风烬没什么表情道：“这个命脉……看起来好像快断了。&34;
祝容看他一眼，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推开千务阁大门，老旧木门年久失修，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一声。
风烬跟着走了进去，用手挥去面前扬起的尘土。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接委托的地方。”
祝云缠走到墙边，墙面里嵌的尽是一掌宽的抽屉格子，他随手拉开一个，看着里面满满当当摆着的绿色木牌，表情十分忧愁。
“墙壁内层设有机括与管道，连接着恒泽仙山四面八方的鸽房，天下间所有送至恒泽仙山的委托都会顺着管道归集于此。”
祝云缠看着风烬不甚了解的模样，疑惑道：“难不成你家以前没给正派宗门发过委托？”
风烬不知想到什么，面色诡异地摇了摇头。
“那你家还……挺独立的。”
这世道皇族势弱，修真盛行，百姓们早已习惯遇事不找朝廷，而是往各正派道宗发送委托。
各门派拿钱办事儿，比朝廷要效率得多。
风烬差不多明白了。
修真界和魔教皆与寻常百姓不同，没有个能养活自己的生计，但就算是修士，衣食住行建造修缮和各类活动也得花钱，魔教主要靠烧杀掳掠，正道自然干不了那个，就只能靠委托。
一言蔽之，这地儿是整个恒泽仙山的进账。
只是这个进账……
祝云缠也很发愁。
恒泽仙山弟子根骨普遍比其余四大派要差，更多时间都放在武道修行上，就不怎么乐意接委托，从前他师尊白景之做掌门时，还乐得鼓励弟子多接委托下山历练，可自打戚行山接任掌门后，认为赚银子此类俗事总会耽误修行时间，弟子们上行下效，就不怎么接了。
恒泽仙山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吃白掌门在时留下的老本儿。
祝云缠长叹一口气。
穷呐……
穷到他拿到库房钥匙后进去盘账时都有种四壁漏风的惆怅感。
“楼上的委托要更难一些，当然酬金也要更高，我们去挑上一些，明日下山后，能做一些是一些，也算是将这漏风的墙壁将补将补。”
若是能如白景之那般起到上行下效的效果那更好不过，只是以祝云缠如今在恒泽的声望，只怕是异想天开。
“我们明日要下山？”
“嗯，我有事需要做，你与我一道，兴许还能遇见奉神台的人。”
“与《莲台九注经》有关？”
祝云缠惊讶于风烬的敏锐，囫囵应道：“唔……差不多吧。”
风烬“嗯”了一声，云淡风轻。
“也好，趁着你神志清醒还未走火入魔，出去看看世间风景总比闭关等死要强。”
祝云缠一怔，忽然轻笑出声。
早些时候他也与江浸月说过离山一事，江浸月认为闭关易走死胡同，不如外出可寻机缘突破大关，神功更加易成，是以表示支持。
相比于江浸月和同门的其他人，风烬对此事看得更加通透。
而他需要这样一个通透的弟子。
二人挑了些耗时短但酬金高的委托牌，闲谈着离开千务阁，绕过塔前亭台水榭，却在快走到月亮门前时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祝云缠看着那身白衣，觉得头又开始疼起来。
易子昭守在月亮门前，似乎专在此等待祝云缠，见两人近前便上前一步，先是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风烬，接着视线落在祝云缠身上。
“师兄，我想与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