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讨教
祝云缠到底还是落了个尴尬。
也是他心急，虽面上不显，但着实担心哪个长老往他座下乱塞弟子，更何况掌门收弟子乃是正统，他一时半会还没有个好的理由推拒。
虽临时推了个风烬出来做挡箭牌，但风烬不乐意，他还得再想办法。
祝云缠试图劝服他。
“我知你对修行毫无兴趣，自然也没打算勉强你修行，更没打算劝你修行九注经，只是做我名义上的亲传弟子，搬来我扶山小筑，人前喊我一声师尊，扶山小筑的门一关，你爱喊什么喊什么，如何？”
风烬觉得不如何。
他对修道一事无意，来恒泽仙山也是另有目的，掌门收不收徒弟为难不为难，关他屁事？
祝云缠劝说半晌劝说无果，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风烬这般不愿意做他弟子，那便罢了，长老们那边，他再想别的办法推脱。
他左手支着额头，纱质的袖子顺着小臂微微下滑，掌心中的红莲和绯色根蔓隔着半层青纱隐约可见。
风烬愈离开的脚步却是一顿。
他看着那道莲印，漆黑双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其实做你弟子也不是完全不行，但我有三个条件。”
祝云缠茫然抬头。
对方态度转变太过突然，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反应过来后有瞬间的欣喜，不自觉的坐直身子正色道：“你且说来。”
“第一，我修不修武道，由我自己说了算。”
“自然。”
“第二，送我进奉神台。”
“好说……说什么？！”
“我要去奉神台。”
祝云缠愣怔半晌，眉心被他揉的通红，语气荒唐道：“你既做我亲传弟子，再被我送进奉神台，这个行为，你我皆等同于叛门，你可知晓？”
“知道。”
但他不关心。
祝云缠十分苦恼，先不提叛门与否，奉神台收弟子有自己一套严格标准，但不管如何武道修行是基础，而风烬又不乐意修行……
祝云缠眉心都快被揉烂了。
“我并非要去做奉神台的弟子。”
风烬见他这般为难，懒散道：“我去奉神台有事要做，哪怕你将我送进去几日，也是可以。”
祝云缠听罢心下微松，但随即又蹙起了眉，他并无打探人私事的爱好，却也不能平白无故不知缘由地便往奉神台塞人。
思虑半晌，他郑重问道：“你要做的事情，于奉神台可有损？”
风烬也认真道：“我可以命保证，无损。”
二人一坐一立，互相端看良久。
“可以。”
祝云缠眉心舒展，痛快应下。
“第三件事是什么？”
“没想好，想好再说。”风烬道：“放心，不会让你太为难。”
两人击掌为誓，此事算是敲定，祝云缠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带着风烬离开临仙殿，行至峥石台时，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易子昭一袭白衣，面对临仙殿方向守在峥石台上，一眼便可看出是在等谁。
许是刚刚哭过，眼圈还有些泛红。
祝云缠脚步一顿，看了他一眼，转身对风烬道：“你先回珍馐堂收拾东西，直接搬去扶山小筑，我院中无人，那几间厢房你看上哪个住哪个。”
风烬抬眼扫了不远处那白衣男子一眼，并未多问，应了声后便先行离去了。
祝云缠这才走上峥石台，与易子昭隔着一个不算近的距离，遥遥相对。
他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他与自己的这位小师弟关系还很亲密，易子昭年少时，跟个小尾巴似的成日跟在祝云缠身后，眼神澄澈，性情率真，根骨虽一般，但很有一股冲劲儿，成日嚷嚷着要赶上祝云缠，与师兄并肩同行。
易子昭出身浮玉山庄，在祝云缠来到恒泽仙山后第三年的擢秀武典上，追随着他转拜入恒泽仙山。
少年时的易子昭看祝云缠时的眼神永远燃着一把火，赤诚又明亮，仿佛祝云缠便是他的信仰。
可自打十年前祝云缠与他师尊白景之关系决裂，在武道修行上躺平摆烂，自甘堕落做一个废人浑浑噩噩度日后，易子昭的信仰便塌了。
若说从前恒泽仙山谁最崇拜祝云缠，非易子昭莫属；可若要说眼下谁最痛恨祝云缠，也非易子昭莫属。
祝云缠看见他只觉得头痛。
这几年自己不怎么在峥石台露面，见不了对方几回，可每次偶遇气氛必是剑拔弩张，易子昭对他的失望和怒其不争恨不得刻在脸上，时时刻刻提醒着祝云缠他过得有多么混账。
峥石台本就是恒泽弟子修行之地，眼下台上立了这两尊大佛，弟子们眼神在一白一碧两个身影上来回交替地瞟，各个儿都像瓜地里拼命找瓜吃的猹一样。
前脚戚掌门将《莲台九注经》和掌门之位传给祝掌门，后脚人家前掌门亲传弟子就找上门来，众弟子说不兴奋是不可能的。
更有甚者，已经偷偷回去喊自己师兄师弟一起前来吃瓜了。
祝云缠看着对方，神情和语气都很冷淡。
“在入善洞见着你师尊了？”
易子昭红着眼，同样语气不善。
“不曾。”
意料之内。
“师尊传音说他已不是恒泽掌门，要我莫要再跪他，万事皆同你讨教。”
他狠狠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于是子昭特来讨教。”
虽然这一对师徒对“讨教”的含义理解相去了十万八千里。
一个可能就是动动嘴皮，另一个眼下看来非得见血不可。
峥石台上人越来越多，祝云缠甚至眼尖地发觉一两个去而复返的长老，隐藏在弟子中，暗搓搓的看热闹。
他叹息一声，问道：“你想如何讨教？”
“打过一场。”
“……好罢。”
祝云缠未带佩剑，便自峥石台边随手摘了一截桃树枝，三四月份，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他手中桃树枝上还缀着点点桃花并几只花苞。
自祝云缠摆烂的这十年，易子昭修行愈发刻苦，不止是恒泽仙山，放眼整个正派同辈中也难有敌手，众弟子远望着手握桃树枝的祝云缠，真心觉得，他们这位新掌门今日必是死定了。
台边弟子们满目同情又隐隐兴奋地等着看掌门挨打，台上易子昭神情却是一怔。
祝云缠就在他不远处，身姿挺拔，颀长如竹，身后蟠龙柱高耸入云，天水碧的衣衫如光似水和风同形，与他束起的青丝一同被风拨弄，轻旋起舞，倏尔又缓垂轻落。
而他长眉入鬓，目光似剑，右手松松握着桃树枝，一如从前站在奉神台上的模样。
他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二人地势持平，却无端让易子昭产生一种对方高他一头的错觉。
似乎曾经那个风姿卓然的祝云缠又回来了。
祝云缠第一次以树枝做剑，随手挥了挥，手感还不错。
他抬眼看向易子昭，唇角勾起一丝极浅的笑容。
“开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