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一夜
那一夜到了后半夜，不知从哪里飘来几朵乌云遮住了月亮，深夜便迎来细雨。
江左的春雨本就如细线一般绵密。
菜市的灯火逐渐熄灭，城市渐入宁静。
然而，在乘风楼上，那间房间的灯光却亮了一夜。
这一晚，成灵儿第一次向他人述说着自己的身世。
那一年，关中爆发了鼠疫，数十万灾民四散逃离家园，踏上了流亡之路。人们只知道朝廷调动十万兵马，投入巨额白银，派遣无数名医前往疫区，最终才度过了那段苦难岁月。
但鲜为人知的是，关外也经历了同样的鼠疫之痛。
当时，成灵儿年仅五岁，他们一家也被迫离开家园，东向的关口被紧紧封锁。
相比于其他的人家，他们更加幸运的是，成灵儿的父亲结识了一位善良的客商。
几经请求，这位客商终于同意带她前往关中，临走时，成父成母知道此次或是永别，流泪送别她。但她却因为年幼，只知道客商说要带她去南方吃好吃的，十分不解父母流泪的原因。
商队南行的路上经历了颠簸之苦，但成灵儿坚强地走了下来。
可是，恰逢那年的殇阳关之战，关内也一片混乱，匪盗肆虐。
商队在南来一处峡谷遭遇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土匪。
双方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在战斗中，有人牺牲，有人失踪
在丢下一些货物后，最终，商队成功摆脱了土匪的围困。
然而，那位善良的客商不知什么时候被一支箭矢射中，在后来的路途中不幸离世。
临终之际，他将成灵儿叫到身边，握住她的小手，奄奄一息地说道：“孩子，或许我无法实现对你家人的承诺，但前方的路还很漫长，永远记住一句话：人心隔肚皮，不要轻信任何人，这样前路才会较为顺利。”说完这句话，客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随后，众人齐心协力，将客山埋葬在了那个他死去小山丘上。
成灵儿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不高的山丘。山下是茂密的林子，而要继续前行，只能穿越这片森林。林中有大小不一的水洼和一条泥泞的小路，狭窄得只容得下一辆车，车辙和马蹄印清晰可见。
车队穿过林子后，视野渐豁然开朗。
队伍往南行驶，路途逐渐平缓。
几个月的旅程后，商队终于到达了南方，踏上了青石铺成的道路，马车的铃声也发出愉快的叮当声。
整个队伍都一改之前的疲惫之色，面露喜色。
而成灵儿却陷入了疑惑之中，对于这个陌生的城市和生活的变化感到迷茫。
第二天，成灵儿被交给了商队中的一位年长商人，他按照那位已故客商的嘱托把她送去和一位老艺人学徒。然而，当商队离开数天后，这位老艺人就将成灵儿卖给了乘风楼，换了钱财。
据悉老艺人也是从关外来的。
那一年成灵儿不到六岁，对于所发生的一切感到困惑和孤独。之后岁月，她没有再提只是从她无奈的叹息中，许岩感觉到了她肯定在那时候吃尽了苦头和磨难。接着，她说：而在这一段时间里，她始终记得那位善良的客商临终前告诉她的那句话，这句话也是从那时深深地铭刻在她心底的。
此刻，成灵儿抬起头，凝视着许岩，充满感激地说道：“从你第一次来找我，一直到现在，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许岩一生经历了许多江湖险恶，第一次有人称他为好人，不禁露出了意外之色，之后他就自嘲道：“好人？我？我可是个杀手！”
成灵儿紧接着说：“我不在乎你自己怎么看你，但在我眼里，你应该是个好人。”
许岩似乎也十分认同这种带有质疑的说法，附和道：“嗯，我是个好人。”
成灵儿也不在乎，继续说：“妈妈常告诉我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让我把眼睛多看向你口袋里的钱。但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觉得我也是普通人，我也该有情感，这才是人之常情，可是我又怕哎！”
成灵儿长叹一口气，然后接着又说道：“因为那段时间过的太累了，需要取悦每一个人，照顾每一个人的感受”
许岩自然理解她的感受，他小时候何尝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同时，他更加心疼的是在这个存在男尊女卑的世界，一个关外女子如何熬过那段苦难的时光，最终有此成就。
听到她的话，他便立刻举起手说道：“我明白，我可以发誓……”
但成灵儿却打断了他，紧紧握住他的手，眼含热泪的说道：“你不需要发誓，我相信你，但你要记住只信这一次，结束的时间也由你决定。”
“好的，我答应，只要我不死，一定是一辈子。”许岩郑重地保证，虽然有条件，但是成灵儿知道这也是眼前这个男人能给出的最好的承诺。
于是，两人深情对视，然后紧紧相拥，床上的帷帐也识趣的缓缓落下。
那一夜，他们第一次共枕共眠，互相紧贴着对方，但是却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发生激情四溢的春宵故事来；
那一夜，他们只是像普通恋人或夫妇一样，诉说了一夜枕边话。
成灵儿也说出了她要求许岩签下赌局的原因，因为那位善心的客商中箭后，她就曾在其中一个药商的药房取过药，当时对方还免了自己几文铜钱，出于报答之意，她才有此一说。
那一夜，只属于他们，也成为了他们永久的回忆。
那一夜，雨下了一夜，直到晌午时分才停，许岩也就是趁着雨停的间隙从耳门走出了乘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