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
下午三点半,神经外科护士林洁匆匆走出住院大楼。今天是回家的日子,想起三天前儿子在大院门口送她上车时的嚎啕大哭,心里不禁有些酸酸的。每次出门上班,她就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只有繁忙的工作才能稍稍减缓思念之情,然后每晚在宿舍继续被煎熬,直到三天后踏上回家的班车,胸腔才能再次被喜悦和渴望充满。对于这样的生活方式,林洁很无奈,她从小生活在农村,从卫校毕业后又自学了大专文凭才被分配到这家全市最大的医院成为一名护士,丈夫蒋伟是她的老乡,在中石油下属的一个勘探队工作,工作很辛苦,需要经常野外勘探,工资虽然很高,但很难顾及到妻儿家小。现在他们的家就安置在距离城区三十公里外偏僻的石油勘探所的大院里,每天早晚有两班通勤车往返于城区和大院之间。作为一名比较年轻的护士,林洁的工作时间不可能固定成朝九晚五,每周需要上三个白班和一个夜班,下夜班后休息两天再开始另一个循环。这种倒班方式让林洁根本没办法每天按时回家,只好向医院申请了宿舍,上白班的时候住在医院里,最后一个早班下班后搭班车回家然后第二天下午再赶回医院上夜班,直到次日早晨才能返回大院休息两天,就这样周而复始辛苦往返了六年。
本来夫妻俩打算在市区买一套小房子,这样林洁上班不用太辛苦,也便于她照顾孩子,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们即将攒够房子首付的时候,林洁父亲被诊断出晚期肝癌。她接受不了操劳一生的父亲就这样痛苦的离开,可务农的哥哥根本负担不起高昂的治疗费用,于是她哭着和丈夫商量,蒋伟一直抽着闷烟不说话,第二天早晨把买房款的存折交到了林洁的手里。那一刻,她捧着存折泪如雨下,下决心要一辈子对丈夫好。辛苦积攒的买房钱没能留住父亲离去的脚步,但林洁不后悔,钱可以再赚,房子可以再等,父亲的事却不能耽搁,哪怕最终承受一个坏结果,她都会义无反顾,因为不管到什么时候,金钱都不应该也不能和亲情划等号。父亲去世后,林洁把母亲接到身边,一来怕母亲孤单,二来兵兵越来越大了,大院幼儿园园长委婉的和林洁夫妇表示过好几次,兵兵不太适合由幼儿园看管,最好家里有人专门看护,母亲来了,兵兵的问题也就算解决了。
远远的,林洁看到那辆熟悉的大巴车逐渐驶近,心中的迫切和喜悦就又多了几分,上车后笑着和驾驶员小史打了招呼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想象着一会儿兵兵见到自己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小史是蒋伟多年的哥们,和林洁也算熟络,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洁喜滋滋的样子,不禁打趣到:“嫂子,看你这么高兴,是不是我蒋哥今天回来啦?”林洁脸一红,笑着回道:“还没呢,等他回来请你去家里喝酒。”小史高兴的应着,他是真心为蒋哥高兴,林洁嫂子不仅人长得漂亮,脾气又好,不管对待谁,都是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几年下来,大院里的人们说到她时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只是可惜了兵兵,如果他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今年应该快上一年级了吧,可现在只能呆在家里还要专人照顾,蒋哥常年跑野外,嫂子上班又一直两地奔波,真是苦了她。
林洁并不知道小史的心思,她仍然沉浸在马上要见到儿子和母亲的喜悦中。母亲已经年过花甲,如今虽然被她带到身边,不需要再看强悍嫂子的嘴脸,但照顾兵兵也的确不是个轻松的活计,眼见着母亲的白发越来越明显,林洁既心疼又无奈,总觉得愧对了母亲。而兵兵,她最最亲爱的儿子,则是她的心头宝同时也是心头痛。儿子今年七岁了,刚生下来一切都好,长到几个月的时候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兵兵发育明显比正常孩子迟缓,眼神也略显呆滞,最重要的是他的左手从来没有完全伸开过,一直握成小拳头缩在胸前。作为一名护士,她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和丈夫一起带着儿子跑遍各大医院,最后还是带着一纸脑性瘫痪的诊断证明无奈的回了家。回家后林洁抱着兵兵哭了好久,蒋伟是个不善言语的人,只知道躲到一边抽闷烟,本来从老家赶过来伺候孙子的公婆没几天也借口家里农活忙离开了,走之前公公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自己的孙子。没办法林洁只好让母亲时不时过来帮忙,这样凑合着熬了两年,然后父亲被诊断晚期肝癌,母亲再也分身乏术。实在无奈,她只能拉着丈夫在领导家软磨硬泡,才把儿子送进了大院的幼儿园。儿子在幼儿园里经常被其他小朋友欺负,回家后总是哇哇大哭着扑进她怀里口齿不清的嘟囔着不去不去,搂着儿子,她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不知道为什么生活会变成这样,她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一家人能平平稳稳的生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呢。
更让林洁难受的是蒋伟对待儿子的态度,蒋伟极少带孩子出门,难得回家的时候对兵兵也很冷淡,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父子亲情。儿子在别人眼里是个小怪物她可以不在乎,但蒋伟这样她接受不了,她曾经很耐心的和丈夫谈过这件事,希望他能和儿子多亲近亲近,但蒋伟给的反馈依然或是闷头不语或是顾左右而言他,再多说几句,他就会站到院子里抽烟。久而久之,林洁就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了,心里的不满虽然依旧,但她再没有表露出来过,只是不停的劝慰自己,他不是不爱孩子,只是太要面子了。父亲病重时蒋伟的慷慨解囊,让林洁能够容忍他所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班车已经开出了市区,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林洁闭上眼睛,决定小憩一会儿,自己已经三十出头的年纪了,每天的工作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似乎下班后越来越感觉疲乏,整天困在病房里,周围充满了愁眉苦脸的病人和家属,仿佛空气都是灰色的,压的人透不过气来,如果能调到产科就好了,每天看着那些喜悦的脸听着那些欢快的笑声,再苦再累也值得。突然,林洁想到那个今天新入职的医生项天,想到他傻乎乎的鞠躬,又想到科里那几个小护士花痴一样的表情,她不禁莞尔。护士休息室永远都是各种花边情报的集散地,不到半天的时间,关于那个新医生的各种信息就已经变成午休护士们的谈资了。项天,硕士研究生,内科大主任项振方的儿子,妈妈是一所重点学校的校长,姐姐是个很成功的商人,最重要的是,好像还没有女朋友。林洁想起那几个小妮子听到这里激动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脑海里闪现出被蜘蛛精抓进盘丝洞的唐三藏的可怜形象,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其实,林洁对那个干净的大男孩印象蛮好的,是的,干净这两个字用在项天身上最贴切,不是单指衣着外貌,而是由里到外的干净,甚至眼睛里闪烁的光都是干干净净的。林洁知道,每年分来的新毕业医生都是抢手货,要不了多久就会抱得美人归,毕竟全院有那么多未婚女青年都是备选人员,几乎没有人能逃过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遭遇。像项天这样家世好模样好学历好的三好男青年更会成为众多女猎手觊觎的目标,抛开项天本人的条件不说,成为项振方的儿媳妇对于院内每个积极向上的女青年来说都是不小的诱惑。看来只能感叹这世间的不平等,有的人可以被众星捧月,有的人则只能拼命挣扎,林洁感叹着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过了好一会儿,她被汽车的颠簸惊醒,睁开眼,已经能看到勘测所灰色的大门,而大门前,母亲正抱着儿子兵兵翘首以待,这一刻,林洁觉得周遭的纷纷扰扰都没了意义,只有这个挣脱姥姥怀抱张着手臂踉踉跄跄朝她跑过来的小家伙才是她生命的唯一,听着他口齿不清的喊着妈妈,林洁湿了眼睛同样张开手臂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