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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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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裴信玉这个暂时邻居陆小凤,此时面上已无裴信玉方才一瞥中所见的疲惫,唯有一片开朗英俊。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今日逛街多买了些老香斋蝴蝶酥,特意给‘邻居’尝尝。”陆小凤说,抬手将油包递给裴信玉。

    他说话和抬手的动作不紧不慢,足以用这段时间来隐蔽打量裴信玉身后的房间,却又没慢到令人生疑的地步。

    这个下午还一身白衣的姑娘现今已换了一身黄裙,在昏黄光线下的垂眸便显得格外温柔可人。

    如果这里是家该有多好啊。深夜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中,发现一盏豆火正温柔地守护自己,这该有多么温暖?这温暖能融化人的疲倦。

    然而这里却是客栈,对方的姑娘也不是守候来人的温柔情人,于是陆小凤只能强打起精神打探。

    铺盖叠得很齐整,没有躺过的痕迹;客栈提供的木箱落了锁,不知收纳了何物;对窗的桌上左侧是一摞旧的线状书籍。正中央卷着一叠黑布包,而右侧则垒几个布包,上面还有成衣铺的标记。

    没有什么异常,除了窗户——就算是夏日贪凉,那窗扇开启的角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看完了吗?”

    裴信玉柔柔一笑,被抓包的陆小凤摸了摸鼻子,听出对方并不怎么生气,只能在心下暗叹对方当真一副符合样貌的好脾性。

    “姑娘大抵没听过我的名字,不过我对松江府这片还算熟悉。”陆小凤歉然一笑,捋了捋精心修建的胡子,仿佛嗅到了上面的酒气。“我大概会在这儿住上半个月,若是有事可寻我帮忙。”

    “你看上去有些累。”裴信玉的目光落在陆小凤身后垂落的红披风上,陆小凤随她视线的落脚点看去,在披风的边角发现点点洒落的干黑血迹。

    是先前打斗的遗迹,那群寻找金挑心的人下手相当狠厉,除了那酸秀才雇主外都不像什么正派人。陆小凤的拇指和食指搓了搓,他已经不敢去想自己在这位姑娘眼中是怎样一种形象。

    “王言衣。”见陆小凤没有回应,裴信玉接过油包,温和地报了姓名,“谢谢你的蝴蝶酥。”

    在她对面的英俊少侠垂下眼睑,昏黄的灯光亲吻他的脸颊,将少侠的思考烘托得深邃又忧郁,仿若名家妙手的雕塑。

    “王姑娘可曾见过凤凰挑心?”英俊的雕塑抬起了面庞,双手在身前拢出一个圆形。

    “挑心是头面的重心,凤凰又是吉祥图样,很是常见。”裴信玉温言,灯下看“更何况像这般华丽的挑心,五副头面里总是会出现一件凤凰挑心的。”

    陆小凤的面上闪过几缕好奇:“姑娘怎知这挑心华丽?”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裴信玉莞尔,“这般大小的挑心,若是过于朴素,反而给自己跌份儿——这样大小的金挑心买家,不差那点精雕细琢的工艺钱。”

    陆小凤为这红粉官司搅得头晕脑胀,他揉了揉额角,唯恐自己又落下什么细小的线索没有说明,忙将秀才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纯金打制的挑心?这倒少见。”

    见裴信玉的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兴趣,陆小凤心下不由涌上一点希望。

    “这种大小的金挑心多半会镶些珠宝玉石点缀……”提着蝴蝶酥的王姑娘思考片刻,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不曾见过这样的挑心。”

    陆小凤遗憾告别了对门的王姑娘,在合拢房门前,他不由向对门投掷一眼,见到门缝间游戈的几缕光线。

    她似乎还不打算歇息。

    想起在楼下望向此处的黑暗,陆小凤意识到王言衣身上定然潜藏着什么秘密。

    管他呢。陆小凤耸了耸肩,又不是半大孩子,可不能有仗着人家脾气好去惹嫌的毛病。

    秉持着这一想法的陆小凤并没有去追那隐隐约约带着熟悉的白色背影。

    他扭头跟那个姓简的秀才吵架,自然没有看见裴信玉走入了哪里。

    裴信玉走进了一家药铺。

    黑衣首领忘了说自己组织的名字,裴信玉便在心里唤这组织为“剑”。

    无论从令牌上的标记,又或者黑衣首领对天下第一剑客的执着,这个称呼显见都是恰如其分。

    而这间药铺的后房便是“剑”的一个据点——一间隐秘的棺材铺。

    要治活人自然得上药,但要治死人,岂不是要用棺材?

    “马钱子一两,天南星少许,细辛一份。”裴信玉抬腕敲了敲柜台,红木令牌自袖口悄无声息地滑落。

    令牌在药铺伙计的目光中一顿,上面的花纹相当清晰。药铺伙计隐蔽地点了点头,于是裴信玉垂下手腕收回令牌,施施然进了药铺的后房。

    此处比药铺来得开阔,然而进来的人第一眼却很难发现这一点。状似凌乱的杂物摞成错落的高度,一些随身物件被随手搁在顶上。一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坐在板凳上把玩自己手指。

    “药房重地,闲人勿进。”年轻人放下手,他的脸色很苍白,像很少晒太阳一样。

    他身下那用木条随意拼凑的板凳并不高,因此便使得年轻人的长腿显得局促起来,但他的坐姿相当规矩,是学堂里蒙童的坐姿,就连他的眼睛也如蒙童望教书先生那般专注。

    裴信玉将红木令牌递了过去,稍稍释放身上的那抹冷厉。

    “是红木啊。”肌肤接触到裴信玉身上的那抹冷厉,年轻人放松下了肌肉,他接过令牌检查。“代号是枭首……啊,枭首——昨天刚传达的指令。”

    “当是黑木令的权限,不过牌子还没做好,麻烦过两日再来取。”年轻人极为客气道,从板凳上站了起来:“你需要补给还是情报?”

    “你们这提供什么补给?”裴信玉的视线扫过杂物堆顶的随身物件,一一对上年轻人报出的品类象征。

    “毒药,暗器,当然还有上好的伤药、火种跟其他东西。”

    裴信玉选择了暗器。她只要了飞蝗石跟袖箭,这让年轻人有些失望,转而试图向她出售霹雳雷:“外头有人在找你,不要吹管的话,来点大威力如何?”

    一杆烟枪敲向他的脑袋,年轻人脸色变了,头颅一晃便要避走,却不及这烟枪的速度,生生挨了下敲。

    “好好招待客人。”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暮气,抽着旱烟的老头儿和裴信玉平静对视一眼,走进暗门。

    “这些就够了,我不要其他。”裴信玉说,“我想看看赏格。”

    砰砰,砰砰。

    庭院的门被人大力敲响,在院中歇息的两个大汉看了看彼此的神情,一片莫名其妙,唯有端着盆水的楚楚白了白脸色。

    “小娘子安心,既然已答应陆少侠,我们总不会让你被带走的。”简秀才宽慰道,楚楚冲他露出了感激的微笑,也不由得在廊下住了脚。

    是一个衙门的差役,身后跟着两个锦衣豪仆。那豪仆的姿态比那土财主还要骄横些许。

    “松江府检查文书。”衙役道,低头核对手上的名单:“老板张小花,居住者七人。听说你这新住了个小娘子?叫过来看看。”

    正要往衙役手上塞孝敬的张老板一愣,惊诧这差役怎生转了性,却也只能苦着脸扫过院中的大汉,不敢自专。

    “不就在那廊下吗?”锦衣豪仆中的一人开口,进门后他用眼珠子一一刮过院内的人员,最终停在了廊下的那抹白衣上,有些萎靡的神情稍稍精神。

    楚楚有些迷惑,她用目光询问简秀才,见简秀才微微颔首,搁下水盆走了过去。

    一同移动的还有简秀才和那两个大汉。

    不论是谁都得承认陆小凤是个好朋友,这些大汉不忍心让朋友因托付之事失望。

    如果仅停留在“看看”上,那彼此自是相安无事;但若这衙役想对人动手动脚,又或者进一步把人带走,他们自然也会有所动作。

    “名字。”较胖的豪仆问,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停在白楚干净洁白的右眼角下,神情藏不住的失望。

    “白楚。”楚楚呐呐道,那衙役早已拢手旁观,显见“检查文书”是假,现在是这豪仆的主场。

    “昨天是否见过一个包着黑色蝙蝠头巾的酱衣老妇人?”他兴致缺缺地问,收获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这都几家了?”他低声向另一人抱怨,那沉默的瘦豪仆却忽地出手向楚楚面门袭去,楚楚大惊失色,一个后仰跌坐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院内其他人空白了一瞬,然而衙役跟豪仆却是神色如常。

    “白姑娘你没事吧?”脾气颇为暴躁的大汉捉住这豪仆的手向后一拧,没能避过这一擒,惨叫不得不从豪仆的喉咙倾泻而出。衙役跟豪仆齐齐变了脸色。

    “你们想干嘛!”另一个豪仆厉声呵斥,只是声音有些抖。“放开他!”

    若是只听眼前的对话,简直活脱脱一副逼良为娼的景象——豪仆是良,大汉沉默了一瞬。

    “我……我没事。”楚楚细声细气道,撑了两下地才从地上爬起,眼神怯怯地在那两个豪仆一瞄。“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我们就是来见见松江府的生人!”胖豪仆飞快道,眼珠黏在大汉钳人的巨手不放。“已经完事了!”

    “那你们要走了吗?”白楚垂着脑袋小声问道。

    “走走!”豪仆飞快道,大汉冷哼一声,竟硬生生将手上的人从地上扛起抛出院子。院内的豪仆跟衙役大惊失色,连张老板塞来的供奉都不敢要,跑出院子的背影堪称落荒而逃。

    “你们完了,我也完了!”租赁小院的王老板悲鸣。“那是狄府的人——!!”

    “真是怪事。”简秀才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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