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听诫且不答应
夜晚,在不经意间,便到了。
“那胡丫头……又去作甚?”
往生堂。
一位身如刀削,戴着黑帽的老者望着昏暗的天色。
“那位金发旅行者说要带她散散心……”
“……身染能影响蝶灯明暗的邪祟还带她散散心?依我看那小子也是胡闹!”
声音沧桑但雄浑,一身往生堂黑袍,言者自是作为往生堂除堂主以外最高话事人仪倌——古月守青。
表情不怒自威。
已杖国之年(70岁)的他,只是替因邪祟一事无法外出的堂主稍微上玉京台回绝了户家的邀请,不想那个金发旅者就擅自带她离开……
岂有此理。
虽苍老之态,可只要表情微有怒色,便一副威严不可抵,让人不敢直视。
“古老……消气,消气!”
一旁的小仪倌连忙陪笑着。
众所周知,往生堂里两祖宗。
一个小祖宗,一个活祖宗。
啊,你说那位客卿啊,那只是例外。
(那叫真祖宗。)
“哼——老夫看你们就是惯坏她了。”
“若还任她这么跳脱,迟早有一天撞见什么幺蛾子!”
背负双手,站如松。
老者作为如今往生堂资历最老,最具威望,见证过,也陪过,往生堂四代的人,表面上堂主为首,实际上还是他的话语权为重。
他那黑色的瞳孔在黑夜中是那么明亮。
身虽衰,可人未老。
往生堂的天塌了有老夫顶着,但老夫可不想看那样的事。
老胡头……
你走的这些年,老夫越来越不好管教你的孙女了。
开始还有那位钟先生能压住,现在他也辞职消失,这疯丫头越来越不听老夫的了。
想到这,老者回忆起那丫头一副对自己故作不理的样子。
表情有些愠怒,哼声,而后顺了顺胡子。
今晚,老夫倒要看看她还回不回她这个根!
……
清风微拂,月笼昏纱。
等待不知何时……
轻闭的眼睛慢慢睁开,月光稍许明亮,照在老者那被岁月无情雕刻的脸上。
隐隐虫鸣,忽然被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 。
“站住——”
只道二字,背负双手,眺望远方,老者却未转身。
“……”
周围安静的吓人,老者莫名说的话,倒像是和鬼交谈。
可他的声音没有那种苍老虚弱的感觉,雄浑的阳刚之气听着“站住”就好像能让寻常鬼魂老实立正一样。
“古…古爷爷……”
躲在转角处的孤单身影,从黑暗中走向略显昏暗的月光中。
抱着有些哆嗦的身体,眼里似有些晶莹,怯生生道 。
是胡桃。
“嗯……?”
听到丫头从未有过的语气,古月守青身体一顿。
微微侧身,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少女。
老者那带着犀利的目光,被注视的少女紧张中有些慌乱,瞳孔深处更是有一丝惧意。
她下意识遮住衣服被先前的面给打翻的污渍……
但是,欲盖弥彰。
见状,古月守青眉头微皱。
步伐迈出,背负双手站在少女身前。
古月守青的身高,和那位客卿几乎一致,言行举止中的古板端正,让他低头看人,像是在审视。
因此,少女更不敢直视她,眼神不断躲闪飘忽。
挡住污渍的手有些颤抖,手指不安分地动着。
“拿开。”
老者盯着她的搭在衣服上的手。
“……”
闻言,少女不敢抬头,也不敢抬手。
她知道古爷爷在看哪。
“啪——”
见此情况,古月守青没有惯着她。
伸出一手,直接钳住她那盖住衣服污渍的手腕,强硬地掰开。
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强制让她转了一圈,最后再松手。
接着,自己转身走向往生堂。
一路老者无话。
“……”
看着古月守青背对着她自顾自走去,少女以为他也是和那些人一样……
好看的梅花瞳孔似乎有些湿润,委屈……
为什么,一切都变得这么陌生……
为——
“愣着作甚?还不快回来——”
转头,古月守青看着胡桃待在原地,冷言。
“啊?好?——好!”
……
“杵着作甚,还得老夫来给你接风洗尘?”
“哦……”
“……快去洗澡,换身衣服——你可代表往生堂胡家的颜面,这成何体统?”
……
堂内,古月守青听着仪倌从冒险家协会得来的消息。
涉及生死阴阳鬼魂的往生堂,对于一些怪异非人为之事有知情权的。
无妄坡,往生界……
昏黄灯火下,看着消息里的内容,古月守青眉头紧锁。
与此同时,隔着几道门隐隐听见那丫头沐浴时的动静……
只有水的哗哗,而没有曾经那样哼着咿咿呀呀的丘丘瑶或者毫无美感的打油诗,如今她洗澡的动静,安静的吓人。
璃月现在的情况,用脚想都知道那和地脉有很大关系的无妄坡深处的往生界定不可能独善其身。
只是早不来,晚不来……
偏在这时候……
“古老……这事情,我们往生堂还要去吗?”
“好久之前听闻那位降魔大圣对无妄坡一事也是无能为力。只是布下了隔绝青策庄与无妄坡的阵法……这么久,里面的乱成什么样……”
“……”
听着年轻的仪倌那里里外外都是建议不要干涉的建议,古月守青只是摸着胡子,微微揉捏着纸张,看着桌上的烛光。
没有说话。
他在思索,他在权衡利弊。
无妄坡对往生堂的意义重大,而其中的彼岸往生界更是重中之重。
涉及璃月人的生死轮回,阴阳两界是否平衡。
这是很久很久前,岩王帝君与往生堂的胡家的契约。
往生堂的传承绝不能断,因此契约必须世代守护。
自己的命,早在60多年前被往生堂的第七十四代堂主救下……他们也早已将他看做往生堂——不,胡家的一员。
老者深邃沧桑的眼神回忆起往事。
古月守青……胡七四(ps:以几代为名,真名不想起了)赐给自己的名字……
而在老胡头胡七五,古月守青尚在壮年时就被第七十五代堂主老胡头直称为胡守青……
可奈何,本一弃孤,侥幸得胡七四怜而抚之,岂敢承胡氏之恩?
年年岁岁堂依旧,只道世无常,独留胡家独女一代。
“此事老夫自有定夺,你们看好那丫头就行。”
这般说着,古月守青心里已经下定决心。
往生堂的根不能断,至于往生堂最初那和帝君的契约里面的内容是否属实……
第七十七代当真如契约所说的那样……
既然无法避免,那就——
这时,内房的门开了。
洗完澡,披着一头长长的被打湿的头发,体表冒着热湿气,少女穿着新的衣服。
赤脚,走到堂前。
“哎哟堂主,这次怎么不用神之眼把您的头发给烘干啊——”
看着堂主那本就几乎垂膝盖的栗红色头发源源不断冒着湿气热气。
仪倌连忙道。
而古月守青,也是默默看了少女一眼。
“我的神之眼……没用了。”
胡桃只是平静的回答。
感受记忆里活泼开朗的少女如今似乎染上那些玉京台的一些无病呻吟,悲花败哀水流的娇贵千金之态,古月守青盯着胡桃的有些唯唯诺诺的眼睛。
招了招手。
“到这来。”
“……”
若是平时,身为堂主的胡桃怎么会听古月守青的话——本堂主才是往生堂里最大的话事人!
但少女如今知道了,称号以及地位只有别人认同才有用——非常情况下,甚至正常情况下,璃月那资历越老,话语权越重的观念依然根深蒂固。
所以,少女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
小步小步地走到古月守青身前,有些惶恐。
她害怕这一切再次支离破碎,再次面目全非。
她害怕他会扯下面具,对其自己一顿大发雷霆,甚至剥夺自己堂主的身份……
但很明显,她想多了。
古月守青向一旁的仪倌示意,微微做了手势,后者心领神会。
快步来到房间里,不一会,拿着一把木梳给了古月守青。
老者再眼神示意,后者又是心有灵犀,来来回回间拿了一张避尘毡放在地上,接着再放一个小凳子。
而低头的少女看着放在避尘毡的这个小凳子……一时出神。
小凳子表面上面的幼稚涂鸦,写的寥寥草草马马虎虎的字迹……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休息点。
无论是在凳子上练习倒立;将饭碗端在凳子上摇摇晃晃看热闹的街头;试着当草稿作诗题画;还是把它当武器,赶走那些自己退避三舍却依然咄咄逼人,依然想要欺负自己的人……
这小小的凳子,不知不觉,承载了少女孤独的童年。
“坐吧。”
古月守青挪了挪自己的位置,严肃的声音中似乎带有一丝无法察觉的温和。
老胡头和胡小子(即胡七六)他们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给丫头梳头发的。
……
丫头的头发很长,很长。
老家伙说过他喜欢丫头留长发。
所以,他走后,这丫头就留了,并且一直保留着老胡头最会弄也只会弄的双马尾。
到现在,老者这辈子除了部分仪倌以及胡家夫妇……
这丫头算的上老夫这辈子接触的最多的女子了——每次老夫非得揪着拽着她回来。
哼,隔代亲的璃月传统美德在你们胡家真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自己的小子严厉的时候比仇人还狠,可对孙女真是含口怕化,捧手怕融……
说什么好事全让老胡头你做,让老夫来当丫头童年的阴影……岂有此理?
年纪一大,一些老的东西,既视感很容易将老人拽入那时物在人也在的记忆中。
轻轻梳着丫头的头发。
老者深邃的瞳孔中有一丝感慨。
几年前还小小的一只,只是眨眼,就这么大一个了。
“今日,去干嘛了?”
“弄一身油渍有失堂主身份不说,性子也变化这么多。”
用符纸贴在梳子上,梳的同时还将丫头头发的水给烘干。
“……”
感受背后那张弛有度的梳发力道以及温暖,听着古爷爷的问题,少女沉默。
“脑袋——”
老者眉头一皱。
“噢——”
少女原本低起的头又抬起。
纠结了许久,少女还是向古爷爷告知了实情。
因见着邱大哥,乘机离开往生堂,路上一时饥饿想找一个吃饭的地方。找大半天发现好多饭店关门,索性找到即将关门去接老爹的香菱……
“你说那位金发毛小子啊……”
古月守青见过那金发小子几面,外貌和自家丫头差不多大,但似乎帮助了那位降魔大圣的一个大忙……
只是,看着一副尊师重道,彬彬有礼,倒是对丫头的态度……
“嗯嗯!他真的真的真的坏到极点了……我讨厌他!”
胡桃生气道,放在膝盖的手都紧握着。
释怀?放下?
根本不可能啊!
她怎么可能忘记那伤害自己最大的人呢?
恩情会忘的,但恨,是久久难平的,反倒愈演愈烈。
除了愤怒,恨本就是人最容易滋生的极端情绪之一。
“哼,谁叫你不听老夫的话,硬要外出……”
听到丫头的不满,古月守青冷冷道。
语气虽然不喜,但梳发的动作却是不紧不慢。
蝶灯灭的时候……还以为这是那契约命中注定的一环……
如今看来,只是多虑了。
不过,更要看紧这个小祖宗。
老者眼睛盯着丫头的头发。
“这些日子,听老夫的,别出璃月港,最好别离开往生堂半步。既然那位金毛小子用不知名的方式一劳永逸,断绝你体内邪祟的同时彻底封印了你的实力。”
“神之眼用不了,老胡头和老夫教你的往生堂枪法学的也是半斤八两,甚至都不如那胡七六无意救下的邱家那小子学的几天多。你这全是花架子,没神之眼的加持,除了对一些鬼怪有门道,大概也只能应付得来那些三教九流之辈。身体素质不过关,白白荒废了大好的天赋,还以为你会像刻家那女娃,不用神之眼都能令老夫刮目相看……”
“谁——谁知道神之眼也有用不了的那天啊!!”
听着古爷爷开始了对自己的传统艺能——不留情面地数落,胡桃嘟起嘴反驳。
表情有些生气,但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有些慰藉。
这感觉……
回来了,都回来了。
“哼……老夫可不想看你像那些有个神之眼就得意忘形的小辈。不然,老夫非得替你爷爷教育一下你。”
“爷爷可不会用你的教育方式教育我!”
“哼,蝴蝶翅膀倒是硬了不少。”
将丫头的头发打理后,古月守青起身,略带欣赏般地看着丫头那柔顺的头发。
可在胡桃转身看向他时,古月守青的老脸瞬间一板,背负着手,严肃道:
“时间不早了,赶紧去睡。”
……
夜晚,少女辗转反侧睡不着。
不知为何,总感觉心慌。
虽然被封印了实力,但少女发现自己的感知等等方面都比记忆里的自己强。
是因为去了那个密室,因为那个五星圣遗物的缘故吗?
听觉敏锐,她感觉自己的房间外面有动静……
仪倌们的窃窃私语,以及那独属于古爷爷那特别的能透过墙壁的声音。
隐隐间,似乎在背着少女商讨着大事。
无妄坡……
边界……
契约……
忽然,少女身体一颤,赶忙闭眼,装睡。
故意将被子大半踢在地上,故意说着梦话:
“可恶的黄毛,我要……用护摩之杖给你……做……”
“核酸检测……”
“呜呜……大家怎么都不相信我……”
(貌似出现什么奇怪的话?)
这是她的手段——
小时候夜晚经常爬窗溜达找鬼。
只有在说梦话的时候绝对安分——这是自己定的规则,也是给大人的假象。
只要自己一直保持这样,在自己说梦话的时候,他们就会放下戒备。
虽然这种方式,自己但凡打破一次就会彻底失效,但十几年了,少女一次都没打破。
为的就是有一天……
一束微光钻入少女黑暗的房间。
古老以及一众仪倌听到小胡桃那令人放心的梦言胡语……
便悄悄合上了门。
丫头睡的很深,这就好。
……
“古老,您当真要独自前往无妄坡吗?”
“老夫不叫你们这群后辈,可不代表老夫真要一人行动。”
罕见地,从来都是轻装上阵的古月守青身上带了很多东西。
武器,符纸,食物,水……
“古老,我们送您出港吧。”
“老夫又不是行将就木,还健康得很,年轻时的本事还有七八成。你们就好好看着那丫头,别让她再意气用事了。”
“些许无端的情绪便被左右自己的意志……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手持着那位客卿先生送的仿制古式千斤重的千岩长枪,身上携带着往生堂的秘制魂符以及丫头特制的蝶火往生符。
在众人担忧的注视下,老人随一众身处拐角的一行衣着古怪,带着刀枪棍棒的人走去。
那些人看着古老,也是点了点头。
不一会便消失在黑暗中。
……
古爷爷……要去无妄坡?
还是一个人?!!
本是装睡,但听着现实外面的话,少女猛的起身倒是一股刚做噩梦的样子。
黑暗里有些发亮的梅花瞳孔有不安,恐惧,担心……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的不告而别吗!!!
黑暗中少女紧抓着手……
为什么你们总是要隐瞒我!!
少女咬着牙,无力用拳头砸在被子上,与此同时,感受身体那连一丝元素力都调动不了……因此对那罪魁祸首的恨越发强烈。
如果不是他,我一定有资格以强硬的姿态自告奋勇地和古爷爷一起……
都怪他,都怪他!!!
可……
还不是都怪你太弱小了!!
胡桃!!!
你根本反抗不了这一切!!
你从来都是躲在别人的保护伞下,当温室的花朵!!!
你就和古爷爷说的那样,白白浪费大好的天赋,只是完成并超过将历代堂主需要的本事。
而非远远超过!
你没有那个决心,你没有像玉衡刻晴她那样的永无止境地,不管是哪些方面都要做到最好,都要超越昨天的自己的决心!
生活不是一夜之间溃烂的,而是那腐朽到骨子里的怠惰——导致的越发弱小,对现状的无力回天,无能为力。
你从来都没有将古爷爷的训导放在心上!
没错……没错——
我没放在心上!
所以……所以——
古爷爷别想着和那死客卿一样!
你的告诫我不听,你的行动我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