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结局（5）
风卷残云，天都底下上千灵山缓缓升起。
荒唐散去，浮生像是一个糟糕的梦。
叶归睁开眼，他握住九郎的手，呓语般喃喃道：“冷……”
九郎眸中泪光尽数溃散，他拥着叶归，字不成句：“羽觞，我……我带你回家，不要离开我！”
已经五百年了，多一天都是煎熬，而这一次，真的会等不到。
叶归笑着轻轻将手放在九郎的胸膛，他低声道：“我们回家，九郎，我要开一家酒楼，这样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留在你身边。”
九郎道：“好！，都听羽觞的，你想做什么都好……”
叶归看天快亮了，伸手摸去，九郎的心还在跳，真好。
侧目望着众神，叶归望着九重天上点点霞光。
一切都结束了。
他叹了叹，愧疚地道：“对不起，九郎，我答应过把你放在第一的，我一定会回来，是你……”
从心底传来一阵绞痛，一滴心头血在痛苦挣扎，绞穿了皮肉骸骨。
叶归抚摸着九郎的脸庞，道：“九郎……是你给我本钱，做成一笔拯救苍生的买卖。”
沽夜鬼家灭了，卖鬼师做不成了，可是用自己一条命换三界安然无恙，此刻，叶归心满意足。
只是对不起九郎，他摸着一滴滚烫的泪，咕哝道：“不哭了，我会心疼。”
九郎紧紧抱着他，哑着声开口：“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是我……羽觞……”
近乎崩溃的给叶归渡法力，可都无济于事，九郎痛苦的抱着他，撕心裂肺，哀恸到茫然无措。
叶归觉得体内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他已经不痛了，只能麻木地看着九郎。
祭鬼出身犹如活生生剔去骨肉。
杀人取法力，可他偏偏选择了将自己虐杀上万遍。
怕因为血契而伤害九郎，叶归只能做到这一步，他不要看着所爱之人为自己万劫不复。
这一次，他护住了九郎。
眼前是九郎染血的眉眼，耳边是猎猎风声，叶归看到自己在一点点消失，幻化为光点，他再也说不出话，五脏六腑都在破碎。
手缓缓地、不舍地松开，一颗红豆从他手掌心落下天去……
虚空的一片，却还能听到有人在着急的喊。
“羽觞不要！！！”
“叶兄……”
“鬼神大人！！”
开天辟地，万恶不恶，万恶未恶，有一人终会成恶，生灵食恶飞升，入天为神，罪过加身，需以良善之心救赎三界。
是为神，赎罪孽，其中神不配拥恶，鬼不配有情，护生灵，造涂炭，也终会有一人替三界赎清食人孽业。
九郎望着九重天上点点金光，怀里的人早已消逝。
手放在心上，还好，仍旧在跳动，叶归的爱从未消散。
神界崩坏。
才疏搀扶着重，望着被一双鬼手撕裂又合上的鸿蒙，还能隐约听见有人在抽泣，喊着：“我的心……还给我……”
所有神官劫后余生，望着云浪重新覆盖九重天，接下来该怎么办，似乎没有人知道。
满地破碎的灵核，大殿里遍地的尸骨，还有人间因为天乱爆发的火山和洪涝，秩序崩坏，浩劫犹在眼前，可是谁又能去管得了尘世的生灭。
祝余带着决明子终于匆匆赶了回来，其他的神官也赶回天，望着血淋淋的大殿。
“这是怎么了？”
“那是天尊吗？你们说话啊……”
浩劫过去，人间祈愿声浪袭来，九重天又重新平静，那些血污也被风吹成灰烬，一团玄火焚过抹去了一切。
宝不二看着无过的尸体，转身望向众神，厉声道：“今日之事，缄口即可，若是流传于世，我将以神命与玄火赐予天罚。”
他这样说已经无人会承认天界差点被一只极恶弄得乌烟瘴气，更不会想被人间知道是另外一只极恶拯救了众神。
所以……
重立于宝座旁，沉着道：“鬼神叶羽觞，殒命毁身以救三界，诸神请谨记在心，为鬼神大人念经以祈愿往生。”
功劳都给了鬼神，九郎落在鬼神庙前，身后已经听到了那些神官将叶归捧到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笑的神，从一而终的可悲可叹可笑。
九郎摸着心口，哑然道：“怎么还在跳……怎么羽觞你还不回来……”
…………
阴山外，鬼神庙。
望着千千人结，耳边是万万鬼语，九郎垂眸看着手心里刻入骨血的那句话。
泪水夺眶而出，九郎握紧了，再也舍不得松开。
而虚空之中。
三魂七魄聚在一起，叶归好奇的和每个自己打招呼，他的心仍是纯澈。
有个苍老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絮絮叨叨：“喜、怒、哀、惧、爱、恶、欲。叶羽觞，你怎么舍得离开呢？”
叶归语气轻松，答道：“苍生芸芸，我身在三界似蜉蝣，以前成日做梦拯救苍生也只是年少轻狂打的诳语，梦终会醒，早些发现自己做不到便换了路子活下去。”
那个声音轻笑了一声，道：“你可知错？”
叶归歪头瞧了瞧，虚空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只好道：“嗯，知道了。”
那个声音又笑道：“说说，你知道什么了？”
叶归抱着手，答道：“我知鬼不灭，神永存，人长生。三界和平，三界存续，都需以弱者为环，人需死，鬼方现。人需生，神可存。”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沽夜鬼家错了，以善养不熟恶，终究是为世人肃清一条不归路，我沽叶鬼家的确做错了。”
虚空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次道：“好，那你说说你该如何赎罪？”
叶归无比清醒，道：“虽错犹荣，叶羽觞定不会重蹈覆辙，但叶氏受万鬼恩惠，我仍然相信善恶需要呵护、惩戒。从今以后，我必将从善、走正，为人鬼解去执念。”
言毕，虚空中的人不再说话，笑了笑便离开了。
而随即叶归的每个魂魄又变得昏昏沉沉，眼前也蓦地一片漆黑。
…………
天界众神还在治伤，却听天外四重门发出嗡嗡鸣响。
众人望向天边。
才疏蹙眉起身，不可思议地道：“鸿蒙尽头，竟然有人飞升。”
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能够飞升真乃奇迹，众神望着九重天外，似乎望见了一个人影急匆匆跑了过来。
跑得跌跌撞撞，刚跑出几步，居然“吧唧”一下摔倒在云路上。
“哎呀……好疼……”
那人跑两步必定下一步就摔倒在地。
跑跑摔摔，一身白衣，跑到一半还随手捡起一把剑。
“……九郎怎么不帮我捡回去？”
“这又是谁的法器？”
“屠神还没断，太好了。”
“抓住他！！！”
一条半人高的蛊虫蹿来蹿去，众神官被他这么一嗓子喊得激情澎湃，捂着伤便开始追杀偷拿蛊虫的小妖佛。
漛尽笑看清楚了人，他的眼泪一下子飙到穹顶，咆哮道：“叶兄！！！”
叶归飞升了！
他回来了！
其他神官也或激动或感动或莫名其妙，反正两眼含泪，像是终于找到了个借口能发泄出来，只能说他们是喜极而泣。
叶归可没时间闲聊，把屠神塞到……他还是找不到重将军。
随手将屠神塞给才疏，他急道：“殿下拿好了，我要先回去一趟。”
才疏还算克制，他咬着牙抱住屠神和宝镜，哽咽道：“鬼神大人，你……你怎么……”
还没等他问完，叶归看到他怀里的宝镜，这回难得看清的是宝镜的背面。
叶归伸出手指放进宝镜背面的凹槽，道：“才疏殿下，你是不是曾经招惹过一只……一只男鬼？”
才疏浑身一震，一把抓住叶归，吼道：“你见过阿诺？！他还没死吗？！！”
屠神和宝镜哐哐落地，叶归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道：“他不是一直守在风河谷吗？”
才疏不知道他还在等着，从不离身的宝镜落了地摔得岌岌可危的殿堂剧烈晃动。
大殿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从来不会冒失的文神才疏不管不顾，推开众人奔下人间，全然没了往日处变不惊的模样，奋力奔去，去赴那迟了两百年的约。
…………
风河谷。
从昨夜吹起的狂风一直持续到刚才，现在又下起暴雨，桃花树被吹打得厉害，常诺急得只能护住一枝垂下来的桃花，紧紧护在怀中，他自己却任由风雨欺负。
天外，才疏撞上重重结界，那是无名设下的结界，阻拦了才疏整整两百年。
“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还在等……”
才疏打碎了所有结界终于看到了那个人，山路弯处，远远一抹绯色。
常诺挡住了所有的风和雨，零落的一花一木正如几百年前一般，只是那狼狈的身影恍若隔世。
常诺紧紧抱住挑花树崩溃大哭道：“不要再打了，哥哥会找不到……”
“阿诺！阿诺！！！”
转过身。
常诺泪眼中闯进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那身影越来越清晰，常诺急忙从湿透的怀中拿出一枝桃花，激动得有些站不稳了。
常诺露出笑容，大声喊道:“才疏哥哥！哥哥！！你来了……我谁都没告诉，只有我知道，我……我真的等到你了。”
才疏不敢去接，在这一瞬忍了几百年的泪才令他喉间沙哑。
可是，他来了，那鬼的执念却快消失了。
常诺再也坚持不住，就快要消散，如同桃树上不舍枝头的桃花，终于要断了念头。
还好，这一回，他有哥哥陪伴在身旁。
才疏将他护住，滚烫的泪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霎时间哭声响彻山河:“别睡！！别睡啊！！！”
鬼握住桃花枝，傻傻地道:“哥哥，我真的等到你了，给你……给你一枝桃花，不哭，不要哭……”
才疏拼命地摇头:“哥哥不哭了，不哭了，哥哥带你走，别睡……求求你别睡……”
鬼笑着，只因他终于等到了牵挂了百年的那个人。
桃花枝没风没雨，到时候了也会归于尘土，常诺的一双手再也握不住该凋零的宿命。
给哥哥留一枝桃花，怕你路过找不到。
花落地，鬼也沉沉地闭上眼睛。
才疏望天恸哭：“哥哥带你回家，你醒醒，哥哥来带你回家了”
沧海桑田，踏过处步步桃花，才疏带鬼回家了。
那是他为鬼倾尽所有筑起的竹屋，屋外种了许多棵桃花树。
…………
阴山大树下，一只绝色鬼尊摸着自己的心还在等。
这是第一日，天色正好，他的手紧紧放在胸口。
还好，心在跳。
也许这一次也要等很久吧……
他哑着声从白等到黑，又再一次看着天边云雾翻涌。
“九郎！”
忽听得一声，抬眸，天边有一道白色的光，破空而出，雾蒙蒙的天上光影流转，似有神明降世。
只一日，却像是等待了几百年，捂着的一颗心终于再次狂跳，而奔下人间的叶归再也不要九郎等那么久，他用尽力气奔向阴山，终于看清了那个蓝色的身影。
越来越近……
是叶归！
九郎如梦初醒般，他也看清了叶归的身影，飞身迎去，将浅浅笑着的人拥入怀抱，再也不会放开。
再次看清楚真的是叶归。
二人相拥。
稳稳落地。
叶归踮起脚吻了下九郎的唇，立刻道:“我回来了，九郎，我们回家吧。”
这语气分明就像往常一样。
可手微微一松却像天裂般，九郎用尽力气抱住叶归，他还没缓过来，痛苦地道：“不要走！”
叶归一怔，笑着抚摸他的背，哄道：“不怕不怕，我带九郎你去赚点钱花。”
奔下人间的路上叶归灵光乍现，他不想让九郎难过太久，所以清醒之后立刻冲出虚空。
可是他真的让九郎害怕了。
九郎还不敢相信，再次用力拥住他，道：“让我再抱抱。”
恍惚间以为向自己奔来的是幻影，但怀里的人太过真实，一言一行都那么真实，九郎噙满泪水的双眸再也忍不住了。
睫帘微颤，他哽咽道：“羽觞，别再让我等，我会死，会痛死……”
叶归心疼的抬头吻着九郎的唇角，郑重地道：“好，那我们赶快成亲，我再也不会离开九郎。”
没想到这一句由叶归说出来了，九郎点头埋在他的颈间。
叶归还有好多话想和九郎说，捧住他的脸便吻了上去。
反正日子还长，话就慢慢说吧。
天色渐沉，如往常一样，叶归紧紧抱住九郎，待头痛散去。
九郎还有些恍惚，他紧紧盯着怀里的人，生怕一眨眼就不见了。
叶归摸着他的冰凉的脸，吻了吻，得意地道：“我是不是回来得很快？”
九郎摇摇头。
叶归皱了皱鼻子，嘟囔道：“我尽力了……”
九郎注视着，轻轻凑上去吻了吻，道：“如果没有虚空之境，羽觞你要我怎么办？”
又被抓到了。
叶归蹭了蹭九郎的脸颊，哄道：“只要九郎你的心还在我就会回来，九郎，别怕。”
九郎用力地抱住他，几乎是勒住不让动弹。
现在解释了也没用，因为从一开始叶归就没考虑过他能活下来。
所以他的确对不起九郎，在三界和儿女情长之间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这个选择无关对错。
但现在回来了，他绝对不会走。
只一日离别，却犹如分别千年万年，可若是有情，我为你重生又有何难。
一生一世有多久，匆匆万年罢了。
一神一鬼长相守，短短万年罢了。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