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破局
叶归上天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才疏。
万事殿里才疏焦头烂额，他面前跪着十七八个文官，跪在最前面的就是学思。
叶归刚入殿门便见他摔了宝镜。
“叮咣”一声，紧接着但听他骂道：“谁教你们吃里扒外的！！我万事殿虽穷却不能对钱扶君那样的人摇尾乞怜！出卖消息！走漏风声！难怪别人一直叫我们走狗！你们……你们……”
学思苦兮兮的一张脸，跪着捡起宝镜，委屈道：“殿下息怒啊，我们是听说殿下养老的竹屋还需要银两才……”
才疏没等他说完一脚蹬过去，踹得学思在地上翻滚了两圈。
叶归还没见过文官发火的样子，没想到才疏这样斯斯文文的人还会对别□□脚相加。
不差不多了，不能再看下去，叶归拍拍胸口将体内看戏的众鬼封印好。
快步走过上前，叶归轻咳一声，道：“才疏殿下，我有急事想和你单独说。”
才疏揉了揉额角，看了叶归一眼。
他收了宝镜，怒气稍敛，道：“你们接着跪两个时辰，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
学思和其他十几个文官愁眉苦脸地齐声道：“是……”
才疏转头看着叶归，道：“鬼神大人，请随我到内殿。”
内殿漆黑一片，才疏拉开帘子，叹了叹气，道：“刚才让鬼神大人您见笑了，不知有何事需要私底下说？”
叶归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静下心来，道：“恕我直言，才疏殿下编撰的万神录里头应该少了好些神官，并不止那十二位。”
才疏这个人做事情向来滴水不漏，听叶归这么说，不动声色道：“听说扶君殿下在伏虫山中身陨，雨神大人也失心疯了一般，现在又是我的万神录出了差错，鬼神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突然提到漛尽笑，叶归皱了皱眉，将蛊虫取出放在掌中。
才疏见到那人面蛊虫，立刻抬头道：“鬼神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归正色道：“我说万神录出错并非是胡言乱语，才疏殿下可知这人面蛊虫从何而来？”
才疏略一思忖，猜道：“难道是那十位神官被蛊虫附身？”
叶归点头道：“不错。”
收回蛊虫，叶归接着道：“伏虫山断崖底下的结界就是由神官的仙骨和灵核结成，尸骨应该都被不二殿下带回天界，如此算来，天界里头大有冒充那些神官的人在。”
说到这里，才疏神色忽变。
他二指抵在额角，似在和别人通灵。
不多时他脸色骤变，对着叶归道：“糟了！天牢里有人自伐。”
第一次听说天牢，叶归随才疏一同奔向天都北面的一座灵山中。
慈悲山。
无数道结界掩映之下的一座高山，灵气和怨气一半一半，大多数犯了错却罪不至死的神官都会被送到这里来面壁思过。
才疏边飞边向叶归问道：“鬼神大人，敢问人面蛊虫的作用是什么？”
叶归答道：“控人心智，钱扶君做凶神用普通蛊虫蚕食恶人，养到差不多的程度一个蛊虫从里到外蓄满恶人作用差不多相当于半只极恶，再将养成的人面蛊虫放入神官体内便可随意操控。”
才疏微微一顿，道：“完了……”
现在天牢里头出事的应该就是被人面蛊虫控制的神官。
极速飞去，叶归看才疏解开一道道结界，两人落在一棵万年古树前，盘根错节的根须底下便是一座座牢笼悬挂在半空。
低头望去，空中滴血。
才疏伸手从古树枝上抽出几条锁仙藤，喝道：“都让开！”
这时叶归才看清楚底下的空中牢笼中飞出许多身穿白甲的天将，个个脸上布满猩红血痕。
叶归看到以树为山体的天牢尽是斗法后的痕迹，不解道：“不是自杀吗？怎么……”
来不及解释清楚，才疏双手眨眼间丢下十几条藤蔓，叶归也不再多问，祭出黄符帮忙压制牢笼中的众神。
四周飞起几十个天将，他们看才疏已然控制住了局面，忙通报道：“才疏殿下，方才牢中罪人忽然齐声喊痛，我等来不及反应便见他们自戳双目，咬舌啃手，下去阻拦却遭重创。”
才疏和叶归手上动作不停，但已经明白是人面蛊虫作祟。
叶归道：“下去，拖两具尸体上来。”
方才说话的天将忙一个猛子扎进滴血的牢笼中。
其他天将也学着才疏有序将牢笼里的尸体用藤蔓缠住。
而其他牢笼中关押的神官却被吓得不轻，大声嚷嚷道：“才疏殿下，这是怎么了啊？”
“怎么这么臭啊！呕……”
“放我出去，我头上都是血……”
无辜被波及到的神官也开始发难，才疏脾气一上来甩出几个噤声咒将他们的嘴合上。
他淡定地威胁道：“再吵我多关你们五十年。”
没人敢得罪他，纵使不服气神官们也憋住了。
待天将拖出自残和自杀的神官们，才疏数了数一下，竟然有三十个。
事态严重，他命余下天将加固天牢，对着叶归道：“鬼神大人，接下来请随我去天尊殿。”
说罢他转头对着几十个天将厉声道：“死了三十个，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那几十个天将真是叫苦不迭，但才疏不想听这些，转身干净利落地留下一句话。
“尸体送到天尊殿，自行去领罚。”
叶归也随他飞身离开慈悲山。
刚落在天都大街，咟迟便通灵道：“鬼神大人，快来天尊殿！出事了！”
都没站稳又是一阵飞奔，不用她说叶归也知道肯定是母虫。
二人匆匆赶到天尊殿，里头八只极恶，七位司命仙君，漛尽笑，咟迟，宝不二，还有一堆武神。
宝榻上的天尊手持宝不二的不三不四宝剑，而那母虫已被斩首倒在血泊之中。
大殿正中央血迹蔓延四散。
天尊殿里见血难得一见，叶归见宝不二吐得头晕眼花，取了符纸递给他。
“叶哥哥，我……呕……”
真是难为他了，叶归小声道：“别说话，捂着嘴。”
宝不二点点头背过身去调整气息。
漛尽笑见叶归下意识地别过头，他跪在那母虫的尸体旁边，血染红了他半身青衣，整个人长发散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叶归看了看他，走过去，道：“尽笑兄，你……”
闻言，漛尽笑把头垂得更低，如果有条地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才疏看了眼母虫的尸体，走上宝榻，低声和天尊说了几句。
他刚说完，慈悲山的三十具神官的尸体也全部送到，在场众人如遭雷殛，全都瞠目结舌呆在殿上。
天尊将宝剑丢在琉璃案上，他扶额坐下，沉声道：“尽笑，你先说。”
漛尽笑微一颔首，道：“禀天尊，钱扶君是我杀的，玄火也是我偷的，为了报仇雪恨，我违背天规，请天尊责罚。”
天尊揉着眉心，长叹道：“你还是放不下，即日起闭门思过吧，何时觉得能放下了便历劫赎罪去吧。”
漛尽笑麻木地道：“是。”
说完他便起身，叶归就在他的身旁，两人四目相对却是无言。
他离开大殿，天尊又对着咟迟道：“食神，凶神一事是我大意了才铸成大错，今日起，天界将会清理人间凶神石像，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
咟迟颔首道：“是。”
这话让叶归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接着就是叶归了，才疏已经将慈悲山发生的动乱上报，现在母虫已死，但三十个神官也自杀身亡。
天尊眉头深得鬼见愁般，他看向叶归，道：“叶归，你来说说，财神做了什么？”
这是想借自己的口给钱扶君定罪，说多说少就凭叶归的良心了。
叶归答道：“禀天尊，财神犯下的罪业罄竹难书，其一，他为凶神却以蛊虫夺人心智，从人间到神界，被害者不计其数。其二，财神亲口承认断我财运，他手底下的神官曾参与卖鬼师舞弊。其三，饲养极恶，以母虫操控神官自残。”
但还没完，叶归忽然看向一旁的司命仙君，接着道：“最后，我怀疑司命仙君七人中有人暗中帮助钱扶君逆天改命。”
此话一出，司命仙君七人神色忽变。
为首的天枢立刻站出来驳道：“鬼神大人请不要血口喷人！”
他一脸正气，但其余六人却互相使眼色，手脚不住颤抖。
叶归转身正面对着天尊，不再说话。
反而是咟迟站出来替他驳了回去：“说了是怀疑，天枢仙君你激动什么？”
天枢想说话再驳，却不曾想，他身后的六位仙君齐齐跪下，竟不打自招了。
这情状犹如当场一个晴天霹雳，劈得他差点昏过去。
天尊也震惊得手颤了颤。
叶归也没想到一句话竟能炸出六个帮凶。
大殿内一时间安静得可怕。
才疏反应过来挥手令看门的天将关上大门，他嗓子发干，咳了几声后才道：“……请诸位仙君先起身说话。”
已经不用申辩了，跪下已等同于认罪。
宝不二顿时干呕得更大声，他对着司命仙君几人道：“恶心……呕……”
天枢退了一步没站稳，倏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失了智一般喃喃道：“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你们为什么要帮钱扶君那样的人做事？我……我……”
那六位仙君刚起身被他这么一点名又“扑通”几声跪下。
他作为六人的大哥当觉颜面扫地。
见弟弟妹妹们已然伏法认罪，天枢敛了悲痛，他跪着对天尊道：“天尊，是我管教无方才让他们六人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是要罚还请天尊罚我一个人。”
听他要独自承担责罚，其余六个仙君急道：“大哥！不是你的错，怪我们贪图享乐才会被人威胁。”
“哥哥你不要这样！是我们的错啊！”
“天尊，请责罚我们，不要罚我大哥，他没错！”
开天辟地以来天枢作为第一颗星辰，享了万世供奉，司命仙君七人同根连枝，掌握三界命脉，拔不得，斩不得。
该如何惩罚如同罚天一般困难。
天尊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道：“人命上千，神命数百，我要罚只能让你们以命抵命。”
说罢，天尊斜睨了才疏一眼。
这是要旁人出声破僵局，才疏也很难办，所以他干脆选择不出声。
叶归和咟迟也跟着他选择沉默。
而宝不二却起身道：“不能罚！这几个老糊涂虽然不中用，但可恶的是三界需要他们。”
当着司命七位仙君的面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宝不二对着天枢道：“你作为大哥还是真没用。”
其他六个人听他骂天枢都忍不住了：“你骂谁呢？！嘴巴放干净些！”
“不就是仗着有人给你撑腰！有什么了不起的！”
宝不二叉着腰张嘴就要骂回去，但殿内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的一耳光，天枢指着天璇骂道：“住口！错了就是错了！你们还有理了！”
天尊一直揉着额角，他重重地叹了一声，道：“天枢，如何惩罚由你自己定夺，三日后，你们七人拿出可行的惩罚让众神官表决后再去受罚，下去吧。”
这是要让天枢抓心挠肺想出最不近人情的惩罚才能服众，司命仙君七人的名声可谓是彻底臭了。
叶归轻声叹了叹。
之前在伏虫山里他一直觉得钱扶君背后的那个人是无名，可是仔细思考后又觉得那些神官的命似乎太差了些。
就像是被钱扶君玩弄在鼓掌之中。
直到进入大殿，叶归看见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司命仙君七人他才灵光一闪，重新假设了钱扶君背后的帮凶。
若是钱扶君背后的人不是一个而是司命仙君六人那就能解释清楚了，因为即使再厉害的武神被更改了命运也不会去细究，司命局随口掰扯个理由说是历劫神官们也就自然而然信了。
叶归不由得在脑海中想象出那个画面。
十位神官接连被派遣到苗疆附近，而等在那里的却是钱扶君和人面蛊虫。
或许司命仙君六人只是收了钱扶君的贿赂稍微改了一次神官的动向。
然而牵一发却动全身，他们可能也没想过会害死那个神官。
接着，钱扶君那样的人会在六人发现之后第一时间进行威逼利诱，重重保证之下才会让他次次得逞。
天枢垂首带着六人退出大殿，宝榻上的天尊已经疲惫不堪。
他对着宝不二道：“不二，司命几人具体的惩罚，你去负责监督。”
宝不二颔首领命。
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叶归却一直看着宝榻上的人。
九郎猜测无过就是无名，可是现在看来两个人绝对不是同一个。
以叶归对无名的了解，他是不可能把杀人的事交给旁人来做。
尤其是没有给自己递刀子。
而且眼前的天尊处理完这些事后脸色铁青，活像是快吐血了一般。
刚想到这里，天尊“噗”的一声。
一口鲜红色的血喷溅到琉璃地砖上。
叶归：“！！！！”
才疏急忙扶住天尊，道：“天尊！”
宝不二也飞身上宝榻，他扶着天尊起身，转头道：“才疏殿下，请药神大人来一趟！”
叶归和咟迟都被这场面吓得呆住了。
因为天尊突然吐血，剩下的事情就全部交给才疏处理了，该打该罚，该杀该埋，统统在一天之内通报到天界各处。
走出大殿叶归还有些缓不过神，他心里暗自嘀咕：“难道我的霉运已经能想咒谁就咒谁了？”
怀疑自己是不是衰神附体，走出大殿叶归觉得背后一寒。
咟迟也缓不过来，她摇摇头道：“这不会是第一个被气死的天尊吧？”
叶归心道：“你不要再咒了！”
真怕两个人多说几句当场咒亡天尊。
两人蹲在不二神殿门口看着天都大街上人来人往。
通灵阵里才疏一直不断的在调兵遣将，他考虑到还有许多神官是钱扶君的心腹，眼下个个地召回召回天来检查是否被人面蛊虫控制。
叶归蹲了没多久便被叫去万事殿帮忙检查回天的神官。
咟迟则是去雨行宫看看漛尽笑的状况。
万事殿里排队挤满了人，忙得昏天黑地，叶归检查完最后一个法力都快耗尽了。
才疏则是拿着捆仙索在后殿。
只要有神官被查出体内有人面蛊虫便会被带入后殿直接捆绑带去芍药居。
忙到最后，叶归道：“我不行了，我得歇片刻……”
才疏拖着一个神官走出来，道：“有劳鬼神大人了，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您可以走了。”
太好了。
叶归几乎是手脚并用的逃出万事殿。
刚出去，他费力站起身就被君复叫住。
“鬼神大人！你看见我弟弟了吗？”
累得没办法开口说话，叶归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道：“君悦太子往那边飞过去了，你快去追吧。”
君复这只呆头鹅闻言双眼放光，立刻飞身往那边追去。
叶归还剩最后一点法力，急忙通灵告知九郎自己马上回去。
摇摇晃晃地跳下人间，叶归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
落到半空他便安心闭上双眼。
九郎接住他，道：“三日了，羽觞，你让我等了三日。”
真是太对不住九郎了，叶归挂在他身上眼睛都睁不开。
叶归哼哼唧唧的说了几句，九郎看他眼底发青又是一阵心疼：“我们回家去，羽觞你好好睡一觉。”
转身就被放倒在石榻上，九郎替他褪去衣物盖上被子，叶归一点法力也没了，回到熟悉的地方才安稳睡下。
九郎拿出手帕轻轻替他擦汗，喃喃道：“三日了，羽觞，我才知道原来三日不比五百年短。”
轻轻吻了吻叶归的额头，九郎替他掖好被角便灭了灯躺在他的身旁。
一个时辰之后叶归才醒来，他眼皮沉重，意识先醒，侧脸冰凉凉的十分舒服。
枕在九郎胸口的地方，那颗心还在一下下跳动。
刚想着要不要睁开眼，叶归却听到九郎先开口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羽觞永远留在鬼都？”
叶归嘴角弯了弯，刚想开口回应，却又听到一个声音抢先回答。
轻浮九郎激动地道：“绑住他！要我说就是你不行，人不狠，位不稳。”
少年九郎也开口道：“对！虽然这样不好……的确不太好，羽觞从小就爱出门游玩，绑了也没用，你可不能这么自私。”
怎么这几个人趁自己睡着了还偷偷议会？
叶归悄咪咪睁开眼，洞府里头只有一道清冷的月光，那两个声音似乎是从九郎的体内传出来的。
他微微动弹了一下，九郎立刻将他搂住拉过被子盖好。
叶归想了想，又闭上眼，接着听着他们说话。
九郎轻叹道：“我并不是不让羽觞出门，只是他每次不是被别人利用，就是被别人伤害，我哪里舍得让他受伤。”
轻浮九郎也叹了一声，道：“可羽觞就是心肠太好，他啊，对废物雨神那么上心还是被骗了。”
九郎一边轻拍叶归的后背一边道：“羽觞真心待人，他不会改，我也喜欢他这样。”
轻浮九郎“切”了一声，道：“那他岂不是四处留情，羽觞长得好看，脾气又好，他到处乱晃喜欢上被人怎么办？”
叶归听得好想笑出声，没想到九郎还会偷偷抱怨自己。
这个问题少年九郎可就不爱听了，他不容置喙地道：“羽觞才不会喜欢上别人，心都给我们了！你不要再疯言疯语！”
听他们俩互掐了一阵，叶归情不自禁将九郎抱得更紧。
九郎也侧身抱紧叶归，轻声道：“不要再离开我。”
叶归听得心头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