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伏虫山中（1）
十位神官最后的踪迹都在苗疆蛊村附近。
叶归要去苗疆的事情被漛尽笑知道了，他摸黑跑下人间，蹲在鬼神庙前，顺便把那一百颗星星的位置从阴山外挪到鬼都的夜空里。
大清早，叶归刚跃下阴阳石便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在斗嘴，身旁的九郎看到两个多余的人略微轻叹了一声。
咟迟见到叶归和九郎就住口了，她上前道：“我也要去，鬼神大人，凶神这种神官根本不该存在，这几日我真的想了又想，天尊他们说的那些话我还是觉得不对。”
九郎冷笑道：“活了九百年才觉得不对，厉害。”
笑脸冷声，九郎对神官很难得有表情。
但开口伤人就不好了，还好漛尽笑及时过来：“叶兄！怎么能不带我呢？苗疆满地都是蛇虫鼠蚁，我带着角蟾帮你一把。”
帮忙吃掉吗？角蟾愿意吗？
叶归心道：“好歹也是极品灵兽，吃那些东西怕是要闹坏肚子了。”
这话让几人嘴角抽了抽，叶归没说出口，咟迟却抢道：“笨死你算了，去了好好保护你自己，别拖后腿。”
漛尽笑位列三大上神，被她这么一说，不服气道：“有本事你自己飞过去，别蹭我的日行一善。”
这下子咟迟不得不低头了，飞去苗疆那种邪门的地方不知要浪费多少法力，没什么法器加持，她只能识趣地闭嘴又转身对着叶归。
她道：“鬼神大人你们放心好了，我是去查那蛊虫和凶神，善恶本就是人来决定的，什么狗屁凶神，只要害人我就不能放过，我一定要灭了他。”
眸中带怒火，她这是真的想通了打算扳倒钱扶君。
也好，看来是知道叶归此行的目的和她的不一样了。
话先亮出，叶归道：“那好，我们各自为战，若是遇上危险通灵便好。”
咟迟点头道：“多谢。”
她的心结就是凶神，漛尽笑不知道那日在天尊殿里的事情，但他对凶神吃人也有了些许了解。
他听咟迟一心想灭了凶神还是张嘴想劝她，可话没说出口便听叶归道：“我们尽快启程吧。”
“日行一善”已经在他们吵闹时画好。
四人围成一个圈，叶归和九郎一直拉着手，漛尽笑已经见怪不怪了，咟迟是常年逛勾阑的人，自然懂得他们之间关系特别。
各自心照不宣，九郎心里觉得这两个废物也不是一无是处。
都站好了，漛尽笑拉住咟迟，道：“老规矩，还是烧你的法力。”
咟迟无语道：“烧吧。”
按照才疏给的连接点，漛尽笑算好路程，大喊：“我是好人！我是好人！我是好人！”
一阵地裂般的颤抖之后，叶归拉着漛尽笑站起来，明明是他自己的术法，却每次都站不稳。
咟迟法力烧得有些多，她抬眼一看，四周竟然都是水田。
底下几十层绿油油的稻苗，山间寂寂无声，四人看清周边事物才发现被移动到了深山梯田上。
漛尽笑奇道：“我明明是按才疏殿下给的地点过来的，应该在山里才对啊……”
那就是说几个人移动的过程中被挪到了其他地方。
叶归道：“尽笑中兄，是你的阵法出错了吗？”
三个神官加上一个鬼尊，不自觉地被人被人换了落脚点，能做到这样的神官可不多，莫名的一张脸出现在叶归脑海中。
漛尽笑也纳闷：“不会啊，日行一善我练习了几千次，雨行宫的地砖都要被我画秃了不会有错。”
那就是有外人干扰了。
这时，九郎却道：“不一定是外人干扰，问问她就行。”
咟迟一下子愣住了，她瞪大双眸，怒道：“鬼尊大人，你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做了手脚不成？”
叶归觉得九郎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忙解释道：“食神大人，九郎的意思应该是说这个阵法烧的是你的法力，若是真的有外人干扰你恐怕已经丧命了。”
她还不知道这个破阵法竟然如此凶险，转头怒骂漛尽笑：“你要死啊！这么危险的东西你练它干什么？烧了我两次法力！你安的什么心啊？！”
这就冤枉了，漛尽笑呸道：“呔！我练什么术法与你何干？！就你这样前十都进不了的神官我杀了你能做什么？！”
田埂不好走，叶归摇摇晃晃走过去挡在两人中间。
他举手道：“别吵了，两位大人，我们问问才疏殿下吧。”
两人怒瞪一眼同时别过头去。
通灵阵中，才疏也疑惑道：“怎么还有其他连接点？按理来说你们应该在虫山鬼林才对……这样吧，我去看看是不是连接点出了问题，请几位大人稍安勿躁。”
断了通灵，叶归将他的话告知另外三人，原来梯田上的连接点是最原始的那一个，山里的应该是才疏新找的，却不想他们几个落在了旧的那一个。
从站稳到现在，九郎一直望着远处一座巍峨大山。
叶归也望去，问道：“九郎，有何发现？”
九郎道：“虫山振翅，我们踩在它的头上。”
低头看了看，叶归道：“什么虫？”
话音刚落，那远处的山顶忽地一道惊雷，一杯茶的时间都没有便聚集了一团黑云，狂风即刻从几人脚底梯田深处涌起，一时间浓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叶归和九郎靠在一起，结界阻挡了外头突如其来的暴雨。
漛尽笑被吹倒在地，他举着雨神宝剑，朝天喝道：“停下！停下来……呸呸呸……什么味道啊？啊呸……”
他说着自己也挥手设了道屏障，显然，这里的风雨雷电不听他的命令。
叶归在结界里对着护着他的九郎道：“还好有九郎在身边。”
九郎一怔，随即笑着道：“所以羽觞以后不能离开我。”
本来没有那种意思的，叶归摸了摸发烫的脖颈，岔开话题，道：“方才九郎说我们踩在虫子的头顶是什么意思？”
现在风雨雾气，很难讲清楚，九郎想了想，道：“这里应该是苗疆的伏虫山，羽觞你可以想象一下，一只振翅的飞虫，而我们脚下的梯田就是虫头，而虫尾是你刚才看到的山巅，梯田两边绵延的青山则是一双长翅。”
照九郎所言，叶归闭上眼将整个地形图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一只汲水的虫子，头低尾翘。
叶归睁开眼，道：“原来是这样。”
九郎点头道：“山尾里头应该有你要找的神官。”
外头风雨未停，通灵阵中才疏的声音再次响起：“鬼神大人？你还在吗？”
他声音有些着急，叶归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才疏道：“我刚接到通报，扶君殿下也赶去了苗疆，请鬼神大人尽快处理好此事，那十位神官的下落应该就在伏虫山中，具体在何处我会尽快查清。”
叶归一听，心道：“九郎太可靠了。”
清咳一声，叶归忍不住炫耀道：“我已经大概知道十位神官的下落，才疏殿下，麻烦您下次快些通报吧。”
终于打击了才疏一次，叶归觉得自己此举定是前无来者，不由得笑了笑。
那头的才疏的确噎了一噎，随即又道：“那就多谢鬼尊大人了。”
叶归：“……”
他怎么这么聪明？
退出通灵，叶归莫名其妙地又被才疏暗暗地打败了一回，心有不甘，总想着一定要找机会揪住那小古板的把柄。
暂且不管才疏，叶归再次进入通灵，这个阵法中只有漛尽笑和咟迟。
他将钱扶君追来的消息告知两人，漛尽笑暗骂了一句，咟迟则是重重的呸了好几声。
“臭老头，我一定要灭了他！”
想劝咟迟不要冲动，但叶归觉得自己说话肯定不管用，看外头雨散去，几人也再次面对面。
漛尽笑好好一个惨绿少年被淋成了落汤鸡，咟迟倒是躲得利索。
所以，到头来，四人里只有雨神被淋湿。
叶归体内的几只鬼都忍不住了：“什么狗屁雨神啊？居然连雨都管不住，哈哈哈哈……”
“归哥，他是来搞笑的吧？”
“不是要哭了吧？你们看！他在擦眼泪！”
众鬼挤到一处看好戏，叶归重心不稳差点摔倒，还好九郎一直留意他，伸手一捞紧紧拉住人。
叶归松了口气，转头道：“我没事，九郎，我们赶紧进山吧。”
钱扶君已经追来，他没有“日行一善”，应该要花一天左右的时间才能飞来，但是就怕他有些厉害的法器，若是如此，他很有可能一两个时辰就追到四人。
咟迟将漛尽笑从地上拉起来，道：“既然他来了我们就快些行动，我自己去找母虫证明他养蛊害人，鬼神大人，不管你们去做什么，一定要万事小心。”
叶归点头道：“一定，食神大人你也谨慎些，莫要冲动。”
怕她冲动，叶归取了几张符纸给她，必要时能炸开一条生路。
四人分开，咟迟一人往北面奔去，剩下三人望着被浓雾笼罩的山巅。
九郎也能够瞬间移动，距离有些远应该不算困难，只不过叶归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带上漛尽笑。
对上九郎的眼，叶归笑着道：“能带上他吗？”
漛尽笑抹抹泪，感激道：“叶兄，鬼神大人，我能自己飞过去。”
角蟾听他要自己飞，立刻化形跳到叶归肩头，毫无压力地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还好漛尽笑已经习惯了，他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道：“这地方的风雨雷电我都管不了，看来真的被吃货说中了，叶兄，对不起拖了你后腿。”
也不是他的错，叶归又看了看九郎。
九郎甩甩衣袍，一身大红袍子，显得他更像座融不了的冰山。
“行了，自己跟上。”
九郎颇为嫌弃漛尽笑，握紧叶归的手，道：“我们走。”
眨眼间，三人便到了聚满云雾的山顶，漛尽笑狼狈地跌坐在地，疼得直咧嘴。
“修罗大人，你这是什么术法啊？”
九郎并未理会他，只道：“羽觞，看山下。”
奇怪。
三人身在浓雾迷瘴之中，但山下却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梯田，一片澄清的湖水倒映绯霞，湖边围拢了密集的木楼。
山脚处依山傍湖，叶归叹道：“伏虫山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人家？”
九郎道：“是蛊民，他们世代在此，苗疆几百年前出卖蛊虫给异族，我曾听说无过亲自在伏虫山的鬼林设下结界，但如今我们却能轻易闯进来，应该是有人提前破了结界。”
无过？
叶归看着九郎，愣神一瞬，道：“天尊叫无过？”
九郎向着他点点头，道：“是，你可知他为何点将无穷？”
难不成是一家人？
太乱了，叶归只觉得错乱如麻，他快理不清楚天上地下、神神鬼鬼之间的关系了。
又一细思，难道九郎知道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
怔怔地看着看着他。
九郎却神色如常的望着叶归，道：“怎么了？”
先不管这些，叶归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先找人吧。”
漛尽笑浑身脏兮兮的，他四处瞧了瞧，将角蟾从叶归肩头拿回来，道：“这就是虫谷鬼林？传闻里养出邪灵的地方？这么看着倒是有些……”
他没说完就捂着嘴弯腰想吐。
叶归见过他这样，立刻取符纸贴在他背后，警惕道：“是迷瘴！钱扶君的迷瘴！”
九郎侧耳倾听，道：“有极恶。”
现在正面斗法还为时过早，叶归道：“我们找个地方，九郎，先隐去鬼气。”
九郎点点头，道：“羽觞不用着急，即便有极恶也归我操控。”
差点忘了九郎是鬼尊，这下子叶归安心多了。
缓缓神，叶归道：“那好，但是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
一切都会有变数。
三人寻了一处岩壁，漛尽笑手上戴着角蟾才不会受迷瘴侵扰，叶归和角蟾嘱咐了几句让它别离开主人。
九郎轻抚石板，将落叶扫清，道：“羽觞，坐下歇息。”
正好要通灵问才疏一些事情，叶归将符纸揭下来，漛尽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
坐下通灵，叶归道：“才疏殿下，我们已经在山顶，但是伏虫山太大，我们该如何找寻神官们的下落？”
才疏道：“这么快？不愧是修罗大人，那个……不知鬼神大人可会招魂术？”
不会。
叶归看了眼九郎，道：“我们这里没有人懂招魂术，见倒是见过。还有其他法子吗？”
才疏倒是不意外，他道：“还以为鬼神大人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然问问伏虫山中的鬼魂？”
又要挖人家祖坟，叶归低头看了看，道：“好吧。”
才疏叹了口气，对着旁人道：“别吵了！什么玄火？没看到我在忙吗？”
他说着便断了通灵，叶归也只能打开鬼眼看看脚底下有没有鬼尸之类的可以拉出来问问话。
但他刚扫了两眼就被九郎抓住手腕。
“九郎你……”
“不用看了，没有，苗疆蛊民不入土。”
对这些事情不太了解，但九郎却知道得比其他人都要多，叶归立刻想到了他说过曾经为了复活自己专门研究过蛊虫。
九郎接着道：“地下只有埋起来的千年蛊虫，苗疆死了人都是吊在峭壁做空中悬棺，羽觞不用再费力找鬼。”
那岂不是白来了这一趟，叶归二指抵在太阳穴，又想通灵。
九郎却又道：“等等就好了。”
也对，就算问才疏也没有办法，叶归望着外头淡去的浓雾，喃喃道：“在什么地方呢？”
漛尽笑大口呼吸了几口，提醒道：“叶兄，鬼尊大人，我飞升之前曾听说苗疆的蛊虫可以化为人形，若是片刻我们在迷瘴中走散又被钱扶君假扮就不好了。”
这也是个问题，不管是蛊虫还是钱扶君，之前他就假扮过漛尽笑，保不准会故技重施。
叶归道：“那我们重新结一个通灵阵，九郎，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九郎点点头，道：“羽觞想得周到。”
漛尽笑举手道：“鬼尊大人，我也想了啊……”
九郎看了他一眼，道：“不然你长脑子是用来做什么？”
体内众鬼笑得快飙泪了，叶归看漛尽笑委屈地低头抹眼泪，忙上前安慰：“九郎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不会夸人而已，尽笑兄想开些。”
漛尽笑瘪瘪嘴，道：“我们……我们走吧……”
悄悄拍了拍胸口让看戏的众鬼安分些，叶归看了眼外头，雾散得差不多了。
重新结了个通灵阵，雨雾散去也就没了忌惮，叶归出去后便见幽林中出现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漛尽笑皱着眉道：“叶兄，刚才没有这些吧？我记得都是黑压压的树啊。”
都是黑的，生出一条暗路也很正常。
漛尽笑见他们都不动，又问道：“我们不走吗？”
叶归盯着路，闭上眼。
鬼眼一开，视野中一片灰暗，模模糊糊的寻到路的尽头，是断崖，而且断崖形似一轮弯月。
再下去就看不到了，鬼眼又不能转弯。
睁开眼，叶归道：“这路生得古怪……我偏不走。九郎，尽笑兄，我们倒着来吧，往反方向去。”
九郎也看着那条路，没有接话。
漛尽笑又往后瞧了瞧，道：“为什么啊？”
九郎缓缓地道：“有极恶做看门狗，你去吧，正好喂狗。”
不知怎的，叶归总觉得九郎今日对其他人特别不耐烦。
还好漛尽笑被排挤了几百年也习惯了别人对他冷言冷语，如今他在叶归身边多少还能得到些慰藉。
边走边用鬼眼探路，路过几个骷髅叠起来的阵法都被九郎挥挥手摆平，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断崖的另一头。
走对了，这条路上如此多的阵法，恰好说明了这就是去断崖底下的路。
行至断头路，叶归举手，道：“我先看看，你们退后。”
鬼眼打开往左侧一瞧，方才的那条路底下果然藏着一团黑气，几人要是真的去了，现在应该在经历一番恶战也说不定。
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叶归转向身前，往下查看，视野飞快下落到深渊底下。
血红一片，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东西。
叶归睁开眼道：“结界。底下有结界，神官们应该就在下面。”
话说出口，漛尽笑却惊道：“什么神官？我们不是来找凶神的吗？”
差点忘了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苗疆，叶归简单的把神官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漛尽笑才恍然大悟：“所以钱扶君还关押了神官？他胆子真大啊……难道他真的想做天尊？”
暂且不知道钱扶君抓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敢抓神官总不可能是请回去喝茶聊天。
想到刚才看到的一片血红，叶归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道：“神官们可能已经死了。”
这话让漛尽笑惊得差点咬了舌头：“不是吧？！他他……天界第一条铁律，他要是真的害死了神官不就得以命抵命。”
叶归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九郎看着漛尽笑，却道：“你开心吗？”
被问的猝不及防，漛尽笑一怔，道：“鬼尊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九郎道：“钱扶君就算害死了神官也可以全身而退，他能飞升两次，杀了几个神官而已，脱罪的说辞和替死鬼说不定早就准备好了，明眼人都知道他轻易死不了，你，雨神，难道希望他再次脱罪吗？”
话音落，断崖上忽地乍现一道青光，眼看狂风将起，漛尽笑又立刻收回灵气。
他气得不轻，却又很快恢复冷静，坦诚道：“是，鬼尊大人您说得对，我不开心，我更不希望他能脱罪。”
叶归站在两人前面，漛尽笑怒显灵光，他怕两人再说下去会变得无法收场。
急道：“我们先找法子下去吧。”
对峙的一神一鬼错开视线，九郎对着叶归道：“让他打破结界就行了，不必有所顾虑。”
叶归不解道：“打破？动静太大，如此一来我们不就白绕路了吗？”
九郎却道：“那就得看雨神的本事了。”
漛尽笑明白自己已经快被戳穿，他看着叶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毕竟，恨是他的，也不该拿出来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