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香都（4）
女鬼们甚至咿咿呀呀唱起了小曲儿。
叶归扶额道：“姐姐们，妹妹们，能不能停一停？”
女鬼们一愣，旋即又啼啼地喊着喊着“你这个负心人”之类，尽是疯言疯语。
九郎道：“羽觞，我们可能挖出了一堆疯鬼，她们很有可能是生前被辜负，死后统统失心疯了才不能转世。”
每次挖坟都出师不利。
叶归苦笑道：“看来九郎和我待久了也被我的霉运给影响了。”
九郎握住他的手，道：“羽觞，你胡思乱想的毛病真要改改才行。”
那就再挖吧。
叶归看着紧握的双手，道：“九郎你看，我没脸红。”
九郎认真看了看，凑近了一些，道：“这样呢？”
叶归噎住了。
因为他立刻感觉到双颊发烫，九郎察觉到了也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回一步。
松开手，叶归开鬼眼，九郎负责听他的话将鬼尸挖出来，走一路挖一路。
一个时辰之后整个花林里头全是女鬼。
留下几只没发疯的，鬼眼模模糊糊，叶归法力耗尽，他道：“就这样吧，九郎，将其他的送回去。”
九郎转身猛地一挥袖，身后哭天喊地的女鬼们纷纷身子一歪像是被什么拍进了地底，脚下的裂缝也一起合拢。
几只女鬼脸色苍白站成一排，身上穿的服饰倒是裹得严严实实，这应该算是欢场女子对来世的期许，下辈子做个清白人家的女儿。
叶归颔首道：“几位姑娘，在下叶归。”
女鬼们也回礼，其中年纪稍大的问道：“公子，召我们出来可是有事要问？”
叶归道：“正是。”
拿出梅花图，叶归想了想又将白衣女鬼放出，她的脸虽然毁了，但是到了香都旧址，说不定会让她有所反应。
九郎负手走了过来，几个女鬼像被吓得纷纷低头挤在一起。
这样反而好问话，叶归展开梅花图，道：“麻烦几位姑娘帮我看看有没有认得这幅图的，或者你们当中有没有人认得一位叫梅娘子的女子。”
女鬼中有个素衣女鬼看向白衣女鬼，惊道：“梅姐姐？！这是……”
她小心地看了叶归一眼，道：“这梅花是在女子背后的，对吗？”
总算找到了。
单独将素衣女鬼留下，她拿着图纸再三确认，喃喃道：“真好看，那时候足足刺了三天三夜，她说恩公喜欢便忍了下来。”
再看向面前五官尽毁的白衣女鬼，素衣女鬼向着叶归道：“叶公子，听说梅姐姐是被人害了，对不对？”
看来白衣女鬼做鬼的时间有些年头了。
叶归点头道：“是，她来找我，我想替她找出害死她的凶手。”
素衣女鬼感激道：“多谢叶公子，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先问了素衣女鬼的名字，她叫妙音。
妙音是梅娘子的侍女，而梅娘子就是白衣女鬼，她的故事有些像说书院中精彩的戏文。
叶归查出来的是梅娘子后半生的残卷。
而妙音所述的是梅娘子惊艳的前半生。
几百年前，妙音记不得已经过了多久，但那时候的梅娘子是香都最有名的花魁，她是整个十二楼的活字招牌，一掷千金都见不到她一面。
红颜可祸世，帝王攀不上梅花香，这句话是为她亡国的一名君主的遗言。
那一年，异族的魅妖为她倾倒，金银财宝在她玉足底下堆成了山。
也是那一年，梅娘子破例将清白之身给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男子。
妙音说到此处，嗤笑了一声，道：“叶公子，你可曾见过男子痛哭？”
叶归还没回答，体内的贪吃鬼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他笑得猖狂，道：“不就是归儿子你嘛！哈哈哈哈哈哈……”
叶归没去看九郎的表情，脑子里想到自己前几日抱住他哭得不能自已的场景。
妙音想起了从前，颇为不屑地道：“那些男人啊个个跪倒在大街上，哭得几乎晕厥，为什么呢？只因为梅姐姐不再清白了，不再为他们而清白，他们为自己的无能而哭，下贱极了。”
在梅娘子离开十二楼之前，妙音最后一次见她是看到魅妖替她刺梅花图。
梅娘子只说‘他喜欢梅花’便忍了痛，妙音只知道那殷红的梅花图是取了她的血刺成的。
那男子其实是头一回来十二楼，妙音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梅娘子这样一个美得仿佛多看一眼便会中毒的女子为他着了魔。
只一个月后，梅娘子用数十车金银为自己赎身，消息一出，十二楼上千盏灯笼在一夜之间全暗了。
祸世的美人离开，十二楼的脂粉香也全被她带走，妙音听说梅娘子是从别院的后门离开的，她如同寻常妇人一般，挽起发髻，纤细的手握住了平淡的后半生。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妙音握住白衣女鬼的双手，喃喃道：“梅姐姐，你带走了多少人的艳羡啊，可他还是负了你，姐姐，你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令人唏嘘，叶归一开始正是因为白衣女鬼裸露出来的一双手太过粗糙而为主地认为认为她生前应该是为奴为婢之人。
但后来才误打误撞发现背后的梅花图才想到她生前是欢场女子，而且还是位有名的花魁。
出了花林，很可惜的是妙音不认字，她只知道那行字是那男子对梅娘子说过的情话。
九郎道：“也许那行字并没有什么线索，欢场中的男女说出口的情话只是逢场作戏，一瞬的感觉。”
叶归也道：“嗯，梅娘子也够痴情的。”
说着九郎握住了他的手，道：“羽觞，对不起。”
叶归抽出手，傲气地抱着双臂，道：“晚了，我们俩的亲事黄了。”
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九郎负手跟上，道：“我们回去好好看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羽觞想什么时候成亲就什么时候，别说气话。”
的确是气话，叶归想要好好的和九郎谈一谈。
叶归负手往前走了两步，道：“九郎，我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害羞。”
身后的九郎停下，叶归也停下步子转身。
两人离得很近，叶归微微抬头才能看到九郎的眼睛。
叶归认真地道：“我对九郎不光有许多难以启齿的想法，还一心想要实现，这个问题解决不了我的那些想法也不会消失，我对你的心意也一样不会消失。”
通灵阵里又是一阵哈哈哈。
挖尸体让法力都耗尽了，叶归关不上通灵阵，只能让体内众鬼也听着。
九郎有些怔然，这还是叶归头一回这么露骨的袒露心声。
叶归知道自己要快些说，不然片刻头又该疼了。
“成不成亲不重要，我们可以互相陪伴已经蹉跎了五百年才实现，可是九郎不能总是迁就我，两个人一起解决问题总比一个人来得快。”
九郎老是一个人将利弊分清楚，然后将叶归保护起来。
可是在这几百年里，叶归从灭族那一日起就不是个需要被保护的人了。
闻言，九郎眸光柔软，道：“是我太自私了，我怕羽觞总是忍着，若不是你体内的鬼我有时会被羽觞给骗了，疼也不说，难过也不说，可我都想拥有，羽觞的一切，不管是什么，我都想独自拥有。”
耳朵已经发烫，叶归急忙拉住九郎的双手，道：“我知道，我也一样，九郎你先别说话……”
九郎缄口。
缓了缓神，叶归默背清心咒。
体内众鬼听不得这个，一个个的怨声载道：“至于吗？我才头疼……”
“归哥哥你别念了，鬼大王哥哥你让他停下来。”
叶归长吁了口气，抬头，眩晕了一下。
九郎捧住他的脸克制地吻了下来，叶归只觉得没来得及害羞，脑子里短暂空白了一阵之后便自主地热烈热烈回应。
似乎这次头不太疼，只是吻完后呆呆地站了站了很久。
九郎以为他又出现了什么其他症状，忙问他体内众鬼：“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贪财鬼道：“没事啊，他也没有头疼。”
怕死鬼道：“我去看看啊。”
等不了他们不清楚的回答，九郎再次将叶归体内的那只害羞鬼揪出。
和眼前的叶归一模一样，呆呆的，睁大眼睛。
九郎有些不解，将小人放了回去，又摸摸叶归的脸：“羽觞，羽觞你看着我……”
叶归好不容易缓过来，眼前的九郎急切的脸毫无血色，眉头紧蹙，放在脸颊的双手冰凉凉的。
“九郎，我头不疼了，真的不疼。”
“……真的？”
“其实还是有一点点疼。”
看他回过神九郎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将叶归抱紧，他叹道：“羽觞，我只有你了，只有你能让我害怕，别出事了，别再忍着。”
叶归学着九郎之前的样子抚摸他的背，道：“真的没忍，这次头不疼，我们慢慢来，但是九郎要答应不能因为这样又冷冰冰的对我，手也不牵，话也不好好说。”
九郎应道：“好。”
客栈里，咟迟和漛尽笑还没回来，天已经要黑了。
叶归从楼下沏了一壶茶，推开九郎的房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他决定正事先放一放。
将那只害羞鬼揪出来放桌上。
叶归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人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天哪，都是鬼了怎么穿得还是破破烂烂的。”
真是太穷酸了，黑衣摆上竟然还有几个不起眼的补丁。
害羞鬼拍开他的手，看了眼九郎飞快地转过身去。
叶归怒其不争，道：“不就是一眼吗？！你害羞什么啊？！”
九郎拉住他，道：“莫要苛责。”
两人坐在一起盯着脑袋快要冒烟的害羞鬼，他真是如坐针毡，急吼吼的，又是蹲又是趴，看得叶归笑得直拍大腿。
九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想到他竟然浑身通红，腿一软就要晕死过去。
叶归瞧不起他，但转念一想他就是自己，忽然心情复杂。
自己的鬼样子不能离身太久，叶归赶紧问话。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几百年了都没脸红过。”
“看到九哥哥的时候出现了，你以前脸皮太厚我出不来。”
呃……好吧。
“那你今天为什么没脸红？”
“九哥哥太突然了，我没防备，嘿嘿……”
嘿嘿你个头啊！
听起来傻里傻气，叶归都怀疑他是不是只小色鬼。
九郎也被逗笑了，他道：“就是说我要趁羽觞没有防备的时候，对吗？”
害羞鬼捂住脸，小声道：“就是这样，下手要快。”
真是不正经。
叶归身子忽然颤动，九郎察觉到不对立刻将害羞鬼放回他体内。
两人沉默了一阵后同时轻笑了起来。
叶归道：“我早就说让九郎别给我时间，绕了一圈居然被我说中了。”
九郎笑着道：“羽觞，那以后我就按你说的做。”
叶归顿时红了脸，低着头道：“我早就说了九郎不要告诉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只害羞鬼实在太不正经，叶归不想脸红心跳，他闭上眼开始默背清心咒。
九郎看叶归低头发粉的耳尖，心头一热，果断将他抱起，灭了灯将人放倒在桌上迫不及待的吻上温热的唇。
刚刚才问清楚，没想到九郎这么着急。
叶归愣了片刻后也全身心投入到这个吻，认真感受着，这次脸红心跳之后又是一阵空白，接着似乎他就能自己掌控身体了。
只是偶尔脑袋会发涨，就像潮水褪去了又立刻席卷而来。
九郎也发觉了，迷乱的眼眸中捕捉到零星的几个画面，反扣在桌沿上的手，逐渐放松下来主动寻了回来，有些粗粝的手被自己握住，身下僵直的人会慢慢软成一团撞进怀里。
叶归的手在九郎后背不安分地游走，手指触碰到冰冷的缎面，随着用力地在衣在衣袍上扯出道道折痕。
“叶兄！修罗大人！人呢……”
推开九郎，叶归喘了喘，道：“好了，够了。”
九郎动作不停，对里外的声音充耳不闻，双手死死禁锢住身下的人疯狂的吻着，直到外头没声了叶归才松了口气。
让他不听话就真的不听了。
做得好！
喜滋滋地应付头疼，叶归被吻得越来越眩晕，急忙推推九郎，唇齿分离片刻，露出一丝丝空隙让他有机会大口呼吸。
“让我……歇歇……”
九郎未尽地离开离开唇瓣，小声道：“羽觞，头疼吗？”
叶归道：“还好，有些晕。”
将他抱在怀里坐好，九郎道：“来日方长，羽觞，我们回去再好好找找有什么办法能让害羞鬼接受这些。”
听懂了九郎还是在担心，叶归道：“好，我喜欢，九郎，我……真的喜欢你这样。”
九郎莞尔道：“我也喜欢羽觞，无论什么样。”
…………
咟迟回来了叶归才知道漛尽笑一觉睡到傍晚才醒。
将梅娘子的事情捡重要的说了一遍，叶归道：“所以后来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但是那个男子很有可能就是钱扶君，梅娘子离开香都时应该没有身孕。”
当然，这些只是在现有证据下的猜测。
漛尽笑道：“身份确定就好办了。”
咟迟拿出两本书，道：“那行小字无人能看懂，异族文字太复杂，所以今晚我们可能要再翻翻书比对一番。”
四人将书分成四个部分，对照了一夜。
清欢念出来三个字差不多是对的，剩下的四个人翻看了两本书也差不多找了出来，最后将字凑成了一句话。
醉步浮生，无负烟尘。
这句话果然只是一句情话，没什么价值，只不过最后落了名。
钱云舟。
叶归道：“钱家人专门作孽吗？”
漛尽笑点点头，赞同道：“反正不做人。”
总算是将事情弄清楚了，但是这样一来反而打乱了计划。
九郎道：“香都之行费时费力，不如招魂找来钱云舟或者钱家祖先审问一番。”
叶归却道：“行不通，钱扶君定不会让他家留下鬼魂，肯定每个都送到不昼山转世轮回了，我们肯定找不到，香都里说不好有知道梅娘子后来如何的人，尤其是爱慕她的异族妖魅，只要能找到一个就能知道后来的事情。”
咟迟道：“梅娘子的孩子难道就是钱扶君？若是如此他为何要害自己的娘亲？”
的确没道理，刹那间，叶归想到了那本小人书。
“对了对了！”
另外三人盯着他，叶归翻来找去将极乐罐翻了个底朝天，放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件大红肚兜还飘到了九郎手边。
叶归终于找到那本书，激动道：“就是这个了！”
咟迟和漛尽笑被一堆衣服蒙头盖住，推开一推东西才看到叶归手里一本崭新的小人书。
他胡乱的将东西收好，九郎叹了叹，将大红肚兜塞进极乐罐。
漛尽笑看在眼里，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绝配。”
九郎已经看过这本书了，叶归一边解释，漛尽笑和咟迟翻看了几页便蹙眉不语。
看到最后，漛尽笑道：“生来高声语，飞去土化金。这是什么意思？”
咟迟道：“都说了是判词，你也是神，难道没给过谁判词没点过将吗？”
漛尽笑白了一眼，中气十足地道：“没有！”
咟迟无意戳到他痛处，哈哈笑了两声，道：“不好意思啊，那就学学呗，我教你。”
漛尽笑冷声道：“要你教！”
其实知道判词可以去问问才疏，只不过他背靠财神，问了不如不问。
九郎道：“可以让不相干的人查探一番，天界点将一定会有记录，找个可靠的人去看看。”
漛尽笑道：“宝不二吧，让他去。”
咟迟到摇摇头，道：“明眼人都知道他向着鬼神大人，还是找个不会被怀疑的人比较好……祝余老头不行，他问东问西的麻烦，君悦太子也不在……还能有谁啊？”
叶归道：“没有谁知道才疏殿下的把柄吗？”
这真是痴人说梦，咟迟打了个哈欠，道：“才疏他有所有人的把柄，天尊都不敢随便招惹他，鬼神大人你就别想了。”
天界里头靠得住的只有这些人了。
九郎嘴上不骂，心里已经说了好几句了。
他提醒道：“没有可靠的人就靠自己。”
漛尽笑眨眨眼，不解道：“谁啊？”
叶归反应过来了：“我们三个都是神官，回去一个不就得了，就说想点将要看看之前的记录，这样也不会惹人怀疑。”
可是让谁回去呢？
咟迟举手道：“我回天，这种事总得让机灵点的人去办。”
漛尽笑听出来她话里话外都在挤兑自己，哼道：“机灵？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耳根子清净没几天，叶归生怕他俩又吵起来，忙岔开话题：“就这样吧，食神大人回天，剩下的人去香都。”
当晚咟迟便启程回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