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上神尸山
地下的尸堆在离颜殿下。
殇灭崩散的一缕黑金魂魄萦绕在羽觞崖多日久久不散，几百黑鸦殉主一只只撞死在崖边。
无穷从那条烧成灰烬的路上踏过去，素来把千离颜当成手足亲人，得知原委后他跪在崖上望那缕魂魄痛苦哀嚎：“珈蓝的魂魄在哪里……”
可惜千离颜也不知道，他活剐了自己的亲妹妹当时震惊又癫狂，都忘了锁魂。
崖边，无穷浸在悲痛里泡烂了心。
砸开离颜殿，一缕缕金光一闪一灭靠拢在一块儿，强如神仙却死在阴间。
一具具枯槁狰狞的尸体摆在众鬼眼前，得通知阎罗殿前来收尸，还得编个说法出来，千离颜造孽不能祸及整个鬼都，所以叶归只是通知不昼山前来收拾这些年死在阴山的上神。
叶归左等右等，不昼山的人天黑了都没到。
九郎带走了最顶上那个人，众鬼从早到晚不绝地来看来看热闹，对千离颜的死这些鬼还不能释怀，纷纷对着满地仙神尸体骂骂咧咧。
“离颜大人为了我们杀了这么多废物神仙真是厉害。”
“屁嘞！为他自己杀的吧？”
“不管啦，反正杀得好，应该再多杀些，哈哈哈……”
也不是所有神官都该死，叶归作为神官听鬼怪的话有些郁闷。
忽然一双手拍了拍他的肩，叶归看也不看，道：“又干嘛？”
咟迟蹲在他身旁，道：“给，新做的桃花酥。”
立刻来了精神，接过盒子叶归两腿悬空坐在店门口，贪吃鬼跑得那叫一个不要命。
咟迟隐了灵气找了半天才敢进阴山，但不凑巧，今日不该来，她看着一堆被戕害惨死的老朋友摆在地上，浑身灌了铅一样，沉重地望着望着一具具尸体。
叶归看了她一眼，劝道：“别看了。”
咟迟别过头，心中作呕之感难以抑制，她问道：“为什么鬼那么恨神？我在人间明明见的最多的是人杀人，可为什么成了鬼偏偏恨神不恨人呢？我不明白……”
这时，一只野猪妖朝脚边一具神官的尸体啐了口唾沫。
咟迟指着他站起来，怒道：“你干什么？！”
叶归不想她闹事，抬手设了道结界逼退鬼怪们。
他站起身，严声道：“诸位，何故如此？”
话问出口，从他人答语中解食神之惑。
那野猪妖被结界逼退却是不服气的，立刻“哼哼”发出了两声猪叫，拍了两下结界又拍不开。
野猪妖颇为生气地道：“这些破烂废物三百年前路过我家非要让信徒供奉，妈的，老子全家十八口全被杀了，还敢问我干什么？我吐两口唾沫还不行吗？！”
咟迟一噎，随即驳道：“可杀你的是人啊，你要恨为什么不去恨人？”
野猪妖嗤笑一声，举起猪蹄指了指身旁一圈妖魔鬼怪，道：“人还不好恨？不用我动手他们几十年就死了来陪我们，但那些狗屁神官也不用吃东西，就想看看信徒忠不忠心、虔不虔诚便要杀人杀猪，他娘的有病！”
他说完话周围一圈鬼怪都齐声附和。
“有大病！还是绝症！以为自己高高在上谁都要听他们的。”
“对！有病！最残忍的就是神，一句话杀猪于无形。”
“病得不轻！不要脸的让人求他们，说得不对也他娘的要听他们的话。”
“对！是有病！飞升了能活百万年还不够，人活几十年他们也不放过。”
骂神仙这些妖魔鬼怪能骂个三天三夜，叶归看咟迟，她插不上嘴，也放弃了争辩。
怔在原地，咟迟双眉紧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抬手又是一道结界，叶归缓声道：“食神大人，你是神，别把自己活成人。无恨无爱，无悲无喜才是神该做的，若是不爽，听过忘记。”
咟迟盯着一张张面目全非的脸，她喃喃道：“就因为这样嘛？可不是每个神都残忍，也有……”
她想到了什么再也说不下去了。
叶归不觉得她是没底气，只是她身为食神而不是武神，享受人间烟火，一般为了吃东西杀人的少之又少，她自然见不到三界最肮脏的一面。
坐回原处，叶归看向鬼都天边闪动的点点金色灵光。
他吃着桃花酥，道：“鬼都冤魂数千上万，他们不恨神，难道要恨人？食神大人，你作为神，你希望鬼恨人还是恨神？”
心倏地一抖，咟迟的脸变得惨白。
倘若鬼都恨人去了会怎样？
很简单，人哪能敌的过妖鬼和些怨念，那些烂七八糟的东西一并转嫁到至高无上的神官身上才显得尤其深重，才能让三界之间的和谐维持下去。
三界中，鬼不明白神拥有了那么多为什么不满足，那是因为神承载的是人，神给予人间最大的好处就是帮人受恨承怨。
试问人何曾抱怨过鬼不作为？
求善人做善事，求恶人能做甚？
怕还来不及，只听过人把神拉下神坛的，却没听过人把鬼怎么着的。
人做不到的事情自然要付出代价请神官们帮忙，这个道理深入人心。
咟迟呆在原地，半晌她才喃喃道：“鬼神大人，我想回天界。”
叶归吃完最后一块桃花酥，道：“做你想做的，不必同我说。”
…………
快黄昏了不昼山的鬼神官们才赶到，高堂庸也在，叶归原本想打声招呼，但夜笙却拦住了他。
叶归见他摇头，似有难言之隐。
同他走到是四下无人处，叶归开口问道：“夜大哥想说什么？”
夜笙叹了叹，道：“上回从阴山回去之后白无常大人突然发狂挖出了自己的天宿，待他醒来后便忘了黑无常大人和以前的事情。他已经变得无情无义像个活死人一般。”
闻言，叶归看向面无表情将尸体装入蛊中的高堂庸。
无法言语，既然他想忘记一切旁人也不好插手，叶归站在一旁，以局外人的身份看着他们将尸体收满十个尸蛊。
夜笙最后离开，他有些事情还没问：“鬼神大人，前些日子我家阎王大人说要来鬼都走一趟，请问鬼神大人有没有遇见？”
…………
你家阎王大人已经死透了。
这话如何能直说，听了只怕当场升天。
叶归不能直说，他摇摇头道：“我不太清楚。”
夜笙也没过多怀疑，道过别便忙追上其他鬼神官离开了阴山。
在悬崖边找到九郎，叶归看看周遭已经清理干净，无穷也不在了。
九郎拉住叶归疲惫地朝他朝他笑了笑。
两人从半夜一直站到清晨，暖光刺破鱼肚白，那颗金丹成泥悬崖开满了珈蓝花，点点金光化为日月星辰。
淡淡的光渐渐溜出照在两人身上，其实叶归也有很多话想说，想问。
“九郎。”
他侧着半张脸，道：“千离颜他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等我五百年，其实我也不明白。”
这句话问完的一瞬间金光如跳入海潮，粼粼光束扎得眼睛都睁不开。
九郎伸出手挡着叶归额前，道：“这样，羽觞明白了吗？”
那时你也曾为我遮住盛夏烈阳。
叶归虚虚地睁开眼，九郎淡淡笑着，他好像落回了某个夏日，一瞬即逝的两张脸重叠在一起。
往鬼神庙走去，叶归好奇尸山顶上那个人：“九郎，那个还没死的是哪位神官？”
九郎垂眸看路，答道：“酒神。”
那岂不是给九郎全家降下天罚的神，叶归不打算继续追问了。
但九郎已经释怀，他看了看叶归，又道：“那时候酒神和火神被我打得只剩一口气，后来应该是离颜抓到了他为了给我出气所以将酒神折磨成这副模样。”
叶归倒是又奇了：“九郎为什么没有杀了他？”
九郎反问道：“那羽觞你呢？你说你屠过城，杀过人，还放过火，可我觉得你一样都没做过。”
也不能说没做过，那些事多少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叶归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岔开话题：“九郎别小瞧我，我可是个很恶毒的人。”
九郎笑了笑，道：“比离颜还恶毒？”
叶归觉得九郎要难过很久了，叹道：“你是在发现他杀人之后才对他失望的吗？”
九郎道：“我知道他为极恶，但我相信他不会去杀人，的确太失望了，那些人若是十恶不赦我也不会追究，可那些只是无辜百姓，而且他还伤了你。”
回忆那日，千离颜确实是想要自己的命，叶归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运气那么差。
没走两步，叶归眉头一皱，突然放开手，道：“所以九郎你之前一心赴死就是为了成全他？！”
九郎没有否认：“是，因为我终于找到羽觞了，而且你还过得好好的，我和离颜总要死一个，与其互相折磨不如我让他一步。”
这算什么？
叶归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多么重要了，赌气道：“我哪里活得好好的？你没听千离颜说我穷得要死，而且还是被其他神官嫌弃吗……”
气冲冲地说完叶归抱着手臂就往后庙里走，九郎跟在后头直接穿墙进了卧房。
叶归趴在桌上，他生气的样子一直没有变过，九郎记得他曾经这样趴了一个下午，最后脖子都歪麻了。
停在门口，九郎微微笑着，道：“羽觞，真的不理我吗？”
叶归一抬头，脸色虽然不好，但几百年也不是白活的，也学会了收敛小脾气。
他腿一伸跨坐在板凳上，道：“我没生气，但是我也曾说过如果九郎你真的死了我不会像千离颜那样去殉你，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九郎坐下，道：“我明白，你这些年一定是遇上了许多事情，我也不配五百年不见一来就成了你最重要的人。”
叶归收回腿，手托腮道：“其实九郎你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只是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肯定痛不欲生，但我是神，我见过太过好人没有好报，我不会死，所以我想尽力去改变三界那些不好的地方。”
他转头看向九郎，道：“如果你死了，我的心上人也没了。”
九郎也一样，握住他的手，两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又何必苛责彼此。
极恶没了，叶归伸手确认九郎的心还跳不跳。
他缩回手，庆幸道：“还好，还在跳。”
九郎这些日子里难过的情绪慢慢被叶归的一个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冲淡，他也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忽然想到那颗黑石，九郎问道：“羽觞，你心里那块石头是谁放进去的？”
叶归还以为九郎忘了这件事，他含糊其辞地答道：“就是个怪人，他会邪术，我惹了他，所以给我放了颗石头诅咒我不能动心什么的，不然就会爆体而亡。”
他说到这里又狠狠地道：“臭老头！”
被他气鼓鼓的样子逗笑，九郎道：“羽觞，那不是邪物，我□□的时候就发现了那是天界的东西。”
叶归瞪大眼睛，“嘶”了一声，略一沉思，道：“哪个神官这么无聊？”
每个神官好像都很无聊。
九郎直接道：“是天尊。”
叶归摇摇头道：“应该不是他，听说天尊被九郎你打得差点没命，而且我打听过，我被诅咒的时候天尊和武神们去巡界了。”
九郎回想了一下，道：“也可能是那怪人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这么一说叶归想起那庸医是掰断了他自己一截拇指变成的石头。
九郎听到这里又蹙眉道：“羽觞，这么说那庸医应该是个神官。”
叶归摇摇头，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若是这样到底哪个神官要害我？”
九郎道：“怪我，在天界说出了你的名字，当时又误伤了好些神官，应该有很多人想出口恶气。”
这真是无妄之灾。
叶归无语，悠悠道：“做九郎的心上人太危险了。”
九郎一脸愧疚，道：“对不起，羽觞，是我的错。”
叶归点头，道：“对，是你的错。”
闻言九郎有些难过，叶归看他垂眸不语才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
急忙抓住他的手，叶归道：“不是不是！不怪九郎，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九郎合拢叶归的手握紧，道：“是该怪我，如果不是我羽觞你也不会被那些废物瞧不起。”
叶归想安慰他，不在乎地道：“我不稀罕那些虚名，九郎别难过，我不知道怎么哄人，你快停下！别难过！”
还真是不会哄人，九郎又被他逗笑了。
体内众鬼看了都直摇头。
调皮鬼道：“归哥真是一如既往，笨死了。”
爱哭鬼道：“归哥哥好像要急哭了。”
贪吃鬼道：“这新做的桃花酥就是不一样，老子从今天开始就要计划抱食神大腿了。”
怕死鬼道：“胖子，你跑题了。”
贪财鬼道：“不凭这张脸多去赚点钱，浪费时间哄人干什么？”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跑题严重，叶归拍拍心口，总算是不慌了。
九郎也听见了那几只鬼说的话，道：“羽觞，既然我们之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说什么？
要说什么？
叶归心一下子跳到喉咙，眼珠子也乱转，他道：“九郎你想听什么？”
看他坐得挺直，九郎不想逼他太紧，道：“没关系，你若是说出口那我再等等。”
到底要说什么？
叶归慌起来就没了主意，忙问体内看戏的众鬼：“他要我说什么？”
怕死鬼：“九郎保护我！”
贪财鬼：“九郎你是我的宝贝疙瘩。”
调皮鬼：“九郎我其实是个女子！”
贪吃鬼：“九郎你真是秀色可餐。”
“……”
最后，叶归只能干巴巴地道：“我我……那麻烦九郎你再等等吧。”
沉默了好一阵，九郎眼里的期望才淡去，叶归觉得他说和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但是哪一步啊？
按常理来说自己这个年纪的神官正值壮年，按常人来算应该早就过了论婚嫁的年龄。
居然莫名其妙就老成一把骨头了。
哎哟……
叶归盯着自己的双手被九郎的双手一右地握住搓揉，太过幸福所以他蓦地有些想笑。
“九郎，你……你为什么会喜欢叶羽觞？”
这是千离颜那个蠢货不解的，但同样也是叶归不解的。
九郎闻言笑了笑，道：“不是叶羽觞，是你，叶归，沽夜叶氏最后一位家主，勤勤恳恳的卖鬼师，还是我的鬼神大人。总之，就是你。”
不用解了，叶归觉得九郎对自己真是太痴心了。
听得不好意思，但叶归心里颇为骄傲。
很想拉着九郎的手上天入地，遇上一个人就指着炫耀:“看！我是他的心上人。”
九郎看他开心抓着手猛地将人拉进怀里抱住:“我先说吧，羽觞，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我还想和你白头偕老，如果你还没这些想法需要时间的话，我会等。”
突然被抱住，叶归僵硬着听完终于明白九郎想让自己说什么了。
鼓起勇气环住九郎的腰肢，叶归道:“不能给我时间，九郎你也不要再等了，我想说我也一样想和你白头偕老。”
两人之间你进一步我却原地不动的那点距离终于消失了，叶归只迈出一步就够到了千里之外的九郎。
来之不易，加倍珍惜。
九郎听到了叶归一字一句地说完将他拥得更紧，叶归学着他也狠狠用力。
但太过用力，叶归被什么硌到了:“九郎，放松些，我喘不过气了……”
九郎松了一些但没有完全放开，他问道:“羽觞对我只想白头偕老没有非分之想么？”
叶归“……”
柔软的调子让人腿软，叶归埋在九郎怀里不敢轻举妄动，一低头又看到了些什么后整个人都吓得跳起来。
“哐”的一声，叶归夺门而逃。
他一边大喊着:“啊啊啊！！！”
跑出老远他又想着要不要跑回去，可是体内众鬼笑得东倒西歪，叶归蹲在树下垂头丧气。
贪吃鬼道:“归儿子你要笑死我了，哈哈哈……”
调皮鬼道:“啊啊啊！！！哈哈哈，我学得像不像？”
怕死鬼道:“老色鬼托我给你带句话，他鄙视你。”
贪财鬼道:“跑什么？都是男子，你还能吃亏不成？”
叶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吓得慌张逃出庙他就后悔了。
“你们到底有没有帮我找害羞鬼？”
体内几只鬼确实找过了，因为有赏所以贪财鬼最积极。
贪财鬼道:“真没有，不过要是真的有那肯定害羞得直接藏起来了，而且还能听到你说话，我们想找也难。”
要命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