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夺心（中）
五百多年前，千离颜看着九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誓死追随，他终于找到了想守护万世的那个人。
那一年京安繁华大道之上趴着两个快要没命的孩子，一架奢华至极的马车路过停在路边。
一个少年掀开帘子，道：“母亲大人，我想救他们。”
千离颜至今都记得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他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的少年郎，一眼深深，浅浅奢望，一发不可收拾。
九郎那时还是京安酒千岁膝下最受宠的九少爷，千离颜作为仆从整日跟着他。
在千离颜的眼里，九少爷是个知书达理，心怀慈悲的人，直到酒神降天罚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被玄火烧了个干净。
“九少爷，我还在，我不会离开。”
“我不是少爷了，叫我九哥，你就做我弟弟吧。”
“谢谢九少爷……”
“叫九哥就好。”
“是……九哥。”
天罚过后他的九少爷成了九哥，也成了野鬼，吃个馒头都是从狗窝里抢到的野鬼。
可这种东西怎么能给金枝玉叶的九少爷吃呢，千离颜快急疯了，好在他们遇上了来收鬼的叶隐被带到碧南山。
“九哥，你去哪儿了？你别丢下我。”
“我出去找了个馒头，你们分了吃吧。”
“九哥别丢下我，求求你了。”
“不会，我只是不认路走错了。”
碧南山若是安宁倒是可以生生世世待在那里，互相陪伴着活下去，但湖底极恶突然被一个叫佟问的孩子召了出来，叶家没了，自己和九哥的安身之所也跟着没了。
可是九哥真是厉害，他变成了极恶，又变成了鬼尊。
这么厉害的九哥居然不嫌弃自己这个仆从，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千离颜望天发誓要为了他的九哥而活。
可是他的九哥从天上落了下来，嘴里念的是另一个人。
“羽觞，我找不到你。”
“羽觞，我该怎么办……”
千离颜害怕，他怕他的九哥会抛下他。
还好，阎王不高兴便要取人性命，他召齐人马想要报仇，千离颜不顾地杀向地府，
果然，九哥看自己受伤就没有离开。
原来只要自己受伤九哥就不会离开。
千离颜没什么怕的，只是低估了阎王差点把命丢了，所以他又恨，又怕、又怯的积成了怨。
阴山被封的第一天新的极恶便出世了。
原来自己也可以是极恶。
但千离颜兴冲冲地跑去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九哥时却发现大殿里只有一个婴儿。
那婴儿看着自己，温声道：“离颜，别怕，是九哥。”
此消彼长，千离颜明白自己的命被自己给毁了，不该恨、不该怕、更不该怨。
法力渡完千离颜浑身冷汗，他打开魂蛊，顿了顿，索性闭上眼吞了很多的黑气。
叶归躺在血泊里，勉强笑道：“蠢货，我骗你的，血契早就解开了。”
千离颜一怔，笑了一下，满脸妒色，道：“九哥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叶归心想：“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吗？”
沉默良久，叶归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满天黑鸦，民间有个说法，乌鸦只会盘旋在将死之人头顶。
暂且算是这群畜生和主人一样不听话。
叶归费力坐起来打开通灵：“九郎，我在羽觞崖，你快来，不然真的要给我收尸了。”
说完通灵也断了，千离颜担心血契伤到九郎，但叶归正是利用这一点引他上当。
体内万鬼给叶归修补创伤早就轻车熟路，一边抱怨一边东补西补。
怕死鬼道：“这家伙鬼气好难闻啊。”
贪吃鬼干呕了几下直接捏着鼻子走了。
爱哭鬼道：“归哥哥，不哭不哭哦。”
贪财鬼道：“要命了，你赶紧补补血，我们的脑子都晕乎乎的。”
怎么补？
你倒是告诉我怎么补？
叶归闭上眼，有些问题还是想不清。
千离颜召出剑，勉力站起，道：“叶归，我也没办法，九哥对我的恩情我报答不了，但是你可以替我报答，你也欠他，九哥为你从不肯杀人，再痛苦他也忍着不吃鬼魂不吃怨念，所以，你的心，交出来吧。”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叶归睁开眼，道：“我懂了，蠢货，我懂了。”
叶归手肘撑地，坐起道：“九郎也不想杀你，不然他不会给你找恶鬼魂魄，你真是蠢得可以。”
千离颜却不想听他再胡扯，执剑怒道：“你懂个屁！”
对牛弹琴，叶归叹道：“你杀了阎王，又披着他的皮做恶，之前那些村民都是你杀的对不对？”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千离颜道：“不错，是我杀的。”
手段倒是残忍，想起那些临死前还被折磨的人叶归背后一寒，道：“九郎何时知道的不重要，反正也怪你自己蠢。”
千离颜真想一剑捅死叶归，但又怕血契没解，不敢轻举妄动，他被气得将剑深深插进土里。
叶归急忙缩腿，看着千离颜，颇为失望地道：“九郎在你杀人之后便不会再原谅你，更何况时间这么短，离得这么近，你杀完人又放进魂蛊里饲养原先的怨念，你别忘了九郎也是极恶，而且他比你聪明，比你厉害，当然……”
顿了顿，叶归欣慰道：“他还比你善良几百倍。”
勉强平定心神，千离颜阴森笑道：“你到底想放什么屁？”
叶归不再废话，沉声道：“九郎一直想的都是保全你，他找到我之后也一心向死，那时我还以为是他没了执念，可是我亲眼见过他跳下不昼山的转世涯，你可知九郎因为执念太深根本放不下。”
千离颜是个十足的蠢货，他一时间不能明白。
果真，千离颜一脸茫然。
叶归摇摇头，接着道：“你若是不杀人不害命就好了，但是你偏偏杀了人还喂给魂蛊里那些东西，你还打开过想塞到九郎嘴里。我就说九郎怎么会千里迢迢的从地下城里给你带回几百只恶鬼魂魄，原来是在提醒你别再杀人。”
若真是如此千离颜做的一切就是阴差阳错间还暴露了自己。
弄巧成拙。
千离颜不敢相信，放开剑柄跪在地上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八道！”
还在自欺欺人，叶归心道：“蠢死你算了。”
“不过你也聪明。”
叶归想通一处，其他的迷惑也就迎刃而解：“口口声声说我和你都亏欠九郎，可是你为何不坦诚地告诉他，反而在魂蛊里养极恶？”
千离颜没想到叶归居然能想到这个，一时哑然。
看他那样子叶归微微蹙眉，又想通了更多：“真是够了，佟家别院里的极恶和镇魂钉都是你给的吧，我叶家对你有恩，你却如此报答，可笑，九郎的恩情你也打算这么报答，对么？”
若是今日真把心挖出来给九郎吃下，千离颜从此以后便能拥有了一个求死不能的九哥，即便活着亦如同傀儡。
叶归这一击真是击中了千离颜的要害，他垂下眼避开叶归的审视。
为自己的族人不值，叶归叹了口气，又道：“不光如此，那些极恶养着你知道九郎不会吃，但你又怕自己吃太多会法力大增，此消彼长影响九郎。可是你也没有告诉他，这几日九郎反反复复遭罪你很开心吧，能控制他，你应该很开心吧。”
丑事被揭开，千离颜像毒发了一般抽搐起来：“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累了，叶归也不想这样，但说到底千离颜对九郎从仰慕到失望再到想控制都是他自己一念之差造成的。
美好的事只存在记忆中的人，一旦被戳破了便会陷入癫狂。
千离颜拔出剑失控一般刺向叶归：“混蛋！！！”
叶归出掌拦住，千离颜步步紧逼，身后便是万丈深渊，虽然落下去不会死但是会疼。
最怕疼，叶归只能咬牙运力阻挡。
千离颜吞了太多魂蛊里的东西，宝剑上的鬼面散发出几股黑气，瞬间将紫气浸没。
“九郎！！！”
再不来真的要给自己收尸了。
叶归大喊一声，下一刻便彻底被黑气吞没。
千离颜五官抽搐着看着倒地的叶归，地上猩红一片，就像盛开的血莲。
叶归倒地，鲜血四溅。
“不管了！为了九哥，我什么都不管了！！！”
千离颜跪在地上，一手扒开叶归的衣服，接着那把宝剑银光一凛。
心口被活生生剖开，叶归半阖着眼还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
宝剑划过，忽然被一颗镶嵌在心肉里的黑石震飞。
剑“锵”的一声插入石缝，千离颜也被这股力量震出一口血。
模糊地看到看到他的血是黑色。
九郎也吐过血，但他的是红色。
心被剖了一半，叶归不知道那时候被咒下的石头竟然还在自己体内。
千离颜抹干嘴角的黑血，手脚并用的站起，他一步一步的朝叶归走过来。
“九哥是个痴心的人，但我的九哥他是能将废物阎王踹进熔池，能将上神打得跪地求饶，能让狗屁天尊吃败仗，这么厉害的人，为你，不值得。”
他踉跄跪，看着叶归，目光森然：“九哥是个痴心人没错，但只要一颗心便是吃心人了，你若是能像我这般爱惜九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受苦，所以……把心给我吧。”
叶归喉腔全是血，侧头吐出一些才勉强能开口：“蠢货！我的心被诅咒，你拿去也是无用。”
…………
闻言，千离颜眼里的疯狂变得空荡荡，怔了一瞬他便伸手想去挖叶归的心。
但一靠近手便被法光震开，他喃喃道：“怎么回事？你快把心给我……给我啊……”
一错再错，错到离谱。
叶归又连吐几口鲜血才开口：“你蠢，就不要自作聪明了。”
疼得想大哭一场，叶归好几百年没这么里外受创了。
几只黑鸦忠心耿耿，又去拔那宝剑，叶归心上一道裂痕淌血，体内众鬼也没办法接近急得慌成一团。
叶归道：“先把其他地方补好，别管我的心。”
真是爬起不来了，千离颜也疯疯癫癫。
两败俱伤，叶归心想九郎应该不希望看到这样。
还有些事想问清楚，叶归动动嘴却一阵眩晕。
“羽觞，羽觞……”
终于来了，叶归一笑再也撑不住闭上眼。
九郎在千离颜法力削弱时才变了回来，心猛地一跳他的耳边传来叶归的呼唤。
落在叶归身旁，九郎伸出手将他扶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叶归笑着撑开眼，低声道：“我都要生气了。”
九郎看到了他胸口上的裂痕，忙捂上去：“别说话了，羽觞快别说话了。”
叶归费力地点点头。
千离颜看到九郎，手脚无措地爬过来：“九哥，我已经剖开了，你快吃下去！”
他真的疯了。
九郎脸色大变，他扬手一团蓝焰定住千离颜。
收回手，九郎专心给叶归渡法力，可是这次同为极恶所伤很难治，叶归不想让他浪费。
“算了，不用担心我。”
九郎却执拗地给叶归渡法力，但令人不解的是法力都被心口的那块黑石挡了回去。
试了几次都没用，叶归全身的伤口反而被两股力量撕裂。
叶归忍不住了：“啊啊啊！！！”
疼死了！
九郎急忙住手，突然想起什么，神色肃然地道：“血契……羽觞你……”
快疼晕了过去，叶归也瞒不住了。
众鬼也被两股力量的驰骋痛苦得纷纷倒地不起，个个喊得撕心裂肺。
“别再给法力了！！”
“好疼啊归哥哥……”
掌燃烈焰，九郎怒道：“我要杀了你！！！”
话音落，烈焰破空，千离颜被烧得满地打滚。
叶归还想说些什么，嘴唇一动又呛出几口鲜血。
九郎将他抱起，纵身一跃跳入万丈深渊。
“九哥！！！！！”
…………
躺在石榻上，叶归双眼半阖。
他只记得九郎抱着他跳下悬崖，水里冰冷刺骨，但体内众鬼却慢慢安静。
现在他衣带已解躺在石榻上，九郎正用手帕擦拭他心口淌出的血。
见叶归醒来，九郎扶他坐起靠在身上：“对不起……”
叶归没力气摇头，气若游丝地道：“我知道。”
九郎看着他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道：“羽觞，我现在要给你治伤，你闭上眼。”
听话毕上眼，叶归什么都不去想。
太累了，疼到麻木。
九郎将他抱很轻地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言毕便低头吻上叶归的心口。
他的法力太强势，叶归仰头睁开双眼，只觉灵流在体内肆虐，牵引着众鬼汇聚到胸膛。
那冰凉的灵流刚进体内又被众鬼合力推出，心上黑石也跟着在晃动。
叶归疼得骨肉搅动，忍不住大喊：“九郎！”
九郎眉头紧蹙，更用力地渡出法力，倾其所有一般，全都给了叶归。
黑石晃动得越来越强，九郎配合众鬼将那石头一点点逼出，叶归惨叫声不断。
骇人地叫了很久，叶归终于觉得胸口的凉意散去。
九郎咬住黑石往外一拔，体内众鬼也被强大的灵流反斥跌回通灵阵。
登时血溅石榻，九郎吐掉黑石燃出蓝焰替叶归护心。
“羽觞……”
抱着叶归倒在榻上，九郎看着急切地呼喊：“醒过来，快醒过来……”
叶归缓慢地睁开眼，下意识地道：“九郎，我不疼了。”
九郎含泪抱住他，叶归伸出手抚过他有些僵硬的背：“九哥哥。”
谢谢你赶来救我。
知道九郎不喜欢听后边半句，叶归索性不说了。
待叶归好了些，九郎附身将混着血的蓝焰收回，问道：“血契是何时解除的？羽觞你为何要这样做？”
叶归只是苦笑着。
九郎不忍苛责他，附身轻轻点在他的胸膛的一处伤口。
凉凉的唇抚过，灵流入体，那伤口果然很快愈合。
终于能顺利渡法力了。
叶归反应过来九郎在做什么双耳一红，忙伸手抓住他，道：“已经好了，不用再治了。”
然而这次没等九郎开口，体内众鬼都忍不住发脾气。
怕死鬼道：“给我亲！不要管他！老子疼得要死！”
贪财鬼也道：“从头到脚都给我亲一遍！不对！两遍！”
爱哭鬼插话：“亲什么？为什么要亲？”
老色鬼也趁乱逃脱了封印，他捂住爱哭鬼，激动地道：“快亲！亲完再做点其他事情！”
爱哭鬼掰开老色鬼的手，道：“什么其他事情？”
几只老不正经的鬼急忙拉住爱哭鬼，道:“没有没有……”
被他们这样一起哄九郎也不知道该不该亲了，叶归则是双手合拢衣服害怕的坐了起来。
“真的不用了，九郎，我慢慢就会好的，我已经习惯了，真的……”
他衣裳到处都是血，雪白的兽毛被上也染了一大片，九郎看得目光一沉。
叶归见九郎不动才放心:“我没事了，我……我回庙里……给安公子浇水……”
他说着就要下榻，突然一双手猛地将他抱紧。
九郎目光湿润，看着叶归，温声道:“好，治伤等会儿再说，血契的事羽觞你要说清楚。”
叶归整个人红透了，衣襟大敞，他慌乱护住自己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空解释。
喉头阻鲠，叶归只憋出句:“我……”
根本没有说出口，九郎抱着他倒在榻上便欺身而上吻住了双唇。
若是前两次都是为了血契，那么这次叶归真的找不到借口了。
九郎的唇错乱急切，舌头讨要得更加无赖，一股股灵流又进入体内，伤口快速愈合。
叶归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隐秘处能听到有人在偷笑。
老色鬼:“嘿嘿……嘿嘿……”
吻得昏天黑地，万物复苏，叶归隐隐觉察到自己的不对。
推开九郎，叶归别过头大口大口地喘气:“够了……够了……不要了……”
九郎的唇红嫩诱人，叶归不敢看，怔怔地捂住耳朵，也不敢听他轻喘。
刚愈合的心跳得欢实，叶归想起诅咒自己的人说过自己不能动心。
鬼使神差的叶归转过头伸出一只手，摸到九郎的心口。
在跳。
真的在跳！
九郎吻得入迷也未曾注意，现在透过叶归的微微颤抖的手他徒然睁大双眼。
“羽觞……”
叶归又惊又喜，道:“九郎你的心，你的心在跳！”
翻身压住九郎，叶归附耳听，“咚咚咚”几声，那颗心正在激烈的回应自己。
九郎笑着，不敢相信地问:“是……真的吗？”
叶归紧紧贴在九郎的胸膛，道:“真的，在跳！一直在跳！”
手还在九郎的身上，叶归又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手也是烫的。
“九郎！”
叶归坐起来将九郎也拉起来，喜道:“你在发烫！你快摸摸！”
九郎摸了摸手，真的在发烫，而且血液也在流动，法力稳稳的在体内没有暴走。
惊喜极了，两人望着彼此。
“继续亲啊！！鬼大王你是不是傻！”
叶归低头，通灵阵中的老色鬼真是不要命了。
刚想关他禁闭，却听九郎道：“我觉得他说的对。”
“啊！”
还没来得及抬头，叶归又被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