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良人血（中）
被这声大喊打乱，众人都是常年被困在这片沙漠，其中渴死饿死之人不在少数，对那从未见过的邪灵更是畏惧万分。
还没看清是何物，一群人就被吓得四散奔逃，挤在神像后面，那九尾火狐狸甚至爬上了神像坐在叶归头顶。
不多时大殿便空荡荡了，殿中只剩叶归和无名两个人。
叶归轻声道：“想不开，散。”
黄符轻飘飘掉落，如同叶归此刻的心情，看向无名，他却仍是无惧无畏一派自在逍遥，好似方才教唆众人的是别的人，和他没有关系一般。
叶归捡起地上一把剑，抬头便快步朝他刺去。
无名也不躲闪，仿佛就是在等叶归这一剑。
神像后方众人皆是惊呼，但叶归这一剑却未刺入无名体内，只是将他国师的外袍割裂。
叶归负剑于背，道：“从即日起你不再是我斯兰国师，人人喜善果，可你却偏偏种恶根，挑拨离间无非是为了证明你所坚持的，但我也有所坚持。无论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脱下国师的衣服，请你离开。”
闻言，无名神色终于变了变，不过他仍旧笑着，道：“可惜了……”
他拿起脚边一把刀，温声细语道：“你真像他啊，我不过是在教你如何从善中辨出恶，你仔细想想，这些人能留在此地哪个不是残杀手足亲友活下来的？又哪个不是被亲友手足害死了成冤鬼出不去的？”
他笑着看向神像后的众人，冷声道：“如今恬不知耻的想从善了，可惜人生来就是坏胚子，我就是要你们帮我证明给这个毛头小儿看看我没错。”
城外狂风大作，地也又开始震动，众人见此情景被吓得往后殿缩。
胡八贯看无名国师有些意外，他结巴道：“你你你……你到底是谁？”
叶归也警惕地看着他，手中握住栓鬼绳想伺机将他拿下。
但无名国师却早就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
握住刀，银光一闪，无名国师指向叶归，道：“若是你承认你错了我就大发慈悲放过你一次，若是你仍旧执迷不悟想感动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那我便帮你一把。”
叶归忽然想起他平日在城中四处刻画的符咒，冷声问道：“那些符咒是什么？”
无名冷笑道：“多虑了，那些符咒的确是保平安的，只不过……”
这种说话说一半的真让人着急，众人屏住呼吸看着他。
无名向叶归走近，道：“我的符咒只守护良人，你猜猜这么多道符咒有几道起了作用？”
当然只有一道了，那便是刻在大殿门上对叶归有用的那一道。
越发觉得无名奇怪，甚至是诡异，说他对恶有所执念，但是他又处心积虑找出良人，而且他对叶归更像是劝说不成快气急败坏了。
叶归心觉有异，总觉得他这样子像是对自己十分熟悉，可又不知在哪里见过他。
或许……
灵光乍现，忽然就想通了，叶归双眸一凛，道：“国师，这老头的身子你选得真当是天衣无缝。”
闻言，无名面露诧异，只不过旋即又恢复正常。
他握刀停在叶归面前，沉声道：“如果我说杀地下邪灵不如手刃这群猪狗更加有助你修为，你信是不信？”
叶归轻轻“啊”了一声，笑道：“信，不过我不会滥杀无辜。”
这些人在这个鬼地方已经不能用平常的善恶界定，无辜一词听来讽刺且盲目。
无名国师听他语气轻松，有些微怒道：“冥顽不灵！”
说罢他便提刀砍来。
叶归根本无法躲闪，无名这刀在眨眼间便砍进入肩骨。
刀刃落，血狂飙。
力道之重生生将叶归砍得双脚陷入地面。
喷出一口鲜血，叶归伸手想将刀□□。
但无名却松开手，他看向众人道：“你们看好了，这地下邪灵吃了血会怎样。”
众人心惊肉跳，看到叶归被砍伤几欲跳下神像，却在听到无名所言后又收回了看着人的视线，一个个的都将目光转到那滩血上。
几百双眼睛看着，那血真的被吸入地底下，众人惊骇之中追问道：“真的是陛下骗了我们吗？”
“他走了我们肯定会死吧……毕竟我吃了我爹娘才活下来的……”
“对啊，我们都是恶人，陛下好端端的怎么会帮我们？”
“国师，陛下难道是想吃了我们增加修为吗？”
这些蠢材，中计了。
又被无名蛊惑，叶归用力拔刀，却发现自己疼得已经没力气拔了……
人群中只有□□还有些理智，他推开身前的人跑到叶归身边。
“陛下，你说句话，我信你。”
还好，还有一个人相信自己，叶归仿佛看到了希望，血堵在喉咙，他费力地开口：“多谢乌将军，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请你相信我。”
□□幻点头。
他的下属多是征战沙场的将士，见将军表态也纷纷挤出人群同叶归站在一处。
无名见状眉头一挑，抚掌大笑道：“哈哈啥……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恶人恶鬼都想从善了，哈哈哈哈……”
他笑声透石穿耳，听得人心如猫抓。
越来越多的人捡起武器站到叶归身旁，算是一点慰藉，体内众鬼也出来看热闹。
怕死鬼率众鬼替叶归止血：“归儿子，这刀快砍到心了。”
那时还无法开启通灵阵，叶归面对众人也不能开口同体内鬼言语。
神像后还有几十个人，无名身旁却一个影子都没有，叶归被围在中间被保护起来。
外面狂风消失，地面也不再震动，叶归咳嗽了几声，沉声道：“你输了。”
无名眯着眼，道：“哼！未必。”
他脸色难看，抬手将叶归肩上的刀召回丢在一旁。
胡八贯挡在最前面，看着昔日出生入死的同伴居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叱道：“无名道人在哪里？！”
无名才不想搭理他，负手笑道：“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愚蠢至极，护着他做什么？难道你们还想喝他的血？”
胡八贯听不得他再胡说八道，指着他便骂：“猥琐龌龊的东西！挡天挡地还要挡老子们向善，做什么不好非要恶心老子们！”
无名瞪了他一眼，胡八贯突然凌空而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众人纷纷后退，无名冷冷地道：“真是无用，你们若是真心想做好人也简单。”
他指着叶归。
又来了。
被他一指准没好事儿，叶归想冲过去呸他一脸。
果然，无名再次开口：“□□幻，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这群恶鬼只要喝了他的良人血便能重新做人。胡八贯，你们也一样，喝了他的血便能就地飞升成神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喝上一口血这鬼地方便再也困不住你们，想想家中爹娘妻儿，亲朋好友都在等着你们，只要喝一口血，只要一小口血……”
众人神色又变了，恐惧、疑惑、恶毒、除了信任什么都有，一双双眼睛来回盯着叶归和无名。
他总是能抓住众人心底那点渴望，随口说的也能教众人疯狂。
捂着伤站出来，叶归嗤笑道：“国师，非把自己划为恶人的是你自己，你才是个怪物，自己做不到的就不允许别人做到，我知道了，你羡慕我、嫉妒我、乃至要毁了我……你真是可笑至极！卑贱至极！”
无名讨厌叶归直戳心窝子的话，愤然啐道：“不听话的东西！我倒是要看看今日你如何逃得过这一劫。”
他脸上终于停留了怒，叶归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刺激了他，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有更坏的事会发生。
叶归回首道：“诸位，地下那些邪灵交给我来处置，你们快走吧，能走多远便走多远，若是我叶归运气好说不定真的能将所有邪灵杀干净，到时你们也能顺利逃出沙漠。”
话音未落，大殿外“叮当”两声，一口大铁锅碎成几大块。
下一刻，狂风竟然无声无息的涌进殿内，霎时人仰马翻，小白抱着一只大白猫和臭臭被风吹了进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叶归顾不得疼痛，弯腰将他们抱起往后殿退去。
无名也在混乱中不知所踪，待众人头顶屋瓦被风掀翻，砖石掉落，凄厉地惨叫惨叫回荡在耳边，狂风掀起巨大沙浪，神像也被吹得歪斜。
…………
过了许久大风才渐渐停下，断壁残垣中叶归将臭臭抱在怀里。
小白吐了口黑血看着满目疮痍的神殿，虚弱地道：“……老大，对不起。”
叶归摇摇头，无奈道：“是我的错，是我太相信别人了。”
众人互相搭救，被埋在房梁中的一个孩子忽然痛哭起来。
“爹爹！爹爹你醒醒啊！！”
叶归几转身望去。
□□幻伸出钩子将房梁勾住，道：“快出来！人死不能复生，别哭了，快出来，你们快把他拉出来……”
神殿破了。
叶归心道：“这岂不是亡国之兆。”
不过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凑在一起，心血来潮建立的国家，不算可惜。
待众人将埋在废墟里的人救出来，大殿正中央的神像却突然颤动着歪了回去。
殿后的人个个被吓得不轻，狂乱中又往后退出几丈，都生怕被神像压死，却不料那神像缓缓转过身来。
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叶归明白是无名在里面操控着。
众人不敢出声，只见叶归放下怀里的臭臭，起身踉跄差点栽倒，但他仍然一步地艰难艰难走到神像前。
随即，叶归跪下了。
不仅众人看呆，那神像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叶归捂着伤，抬头道：“救救他们，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能救救他们？”
神像僵硬的皱着眉，良久又是一笑，道：“我为什么要救一群靠吃自己血亲手足活下来的人？”
叶归咽下一口血，仰头道：“我在给你机会，求求你救救他们。”
神像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笑了几声，满天又刮起阵阵黄沙。
他道：“给我机会？你可知这地方原是西方极乐净土，但你瞧瞧你身后那群人有哪个配得上这里的一切？杀人吃人，恶贯满盈，你就不怕死在他们手里？”
看来是在做无用功，无名根本听不进去。
叶归神情凄凉地道：“可惜……你的眼里只看得到恶，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但这也许是你最后的机会可以放下执念，无名，你真的不要吗？”
话未落音，神像伸出一只手狠狠将叶归拂退：“轮不到你来救我！！！”
叶归被挥到废墟中，鲜血直流，地下的邪灵也趁机冒出团团黑气将那些鲜血吸走。
神像怒不可遏已经发了疯，他随手捏住几团气便吞进嘴里狠狠的咬碎：“混账！！混账！！”
小白爬过去将叶归扶住，臭臭见叶归血流不止也发了疯不顾一切地冲向神像。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叶归伸出手，孱弱地喊着：“……回来……回来啊……”
臭臭拼命地捶打神像的腿，但他始终太渺小，无名低头抬脚一踹便将他踢飞。
叶归奋力一爬却又跌回废墟：“臭臭……”
小白挡在叶归身前，道：“老大，你别死，别死啊……”
没想过无名会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发疯，叶归口吐鲜血，体内的众鬼都快止不住了。
一旁的众人也被发疯的神像拍死在地上，或者踩成肉泥……
众鬼怪妖精也难逃厄运，纷纷哭喊：“陛下！救救我们！！”
“爹！不要啊！！！”
“救命啊！！啊……”
叶归泪眼模糊不清地看着“自己”发狂将别人踩至血肉横飞。
不知过了多久神像才停下来，但那张脸上没了笑容，生出一丝悲痛和不甘。
他看着叶归，道：“你们听好了，现在把他的血喝下去刚才死掉的人就能复活，恶人就该如此，都别装了，都不许给我再装了，谁第一个来试试。”
众人狼狈不堪，满地都是血和肉泥。
活下来的人都兢兢地看着看着他，但叶归知道无名已经疯了，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更不会相信恶人能变好。
这就是他先前说的‘善是善，恶是恶’，他就想证明所有人都会如他所言。
无名自己早就败给了自己，一个失败的人最喜欢的当然是见证更大的失败，如果这个更大的失败还是他一手炮制的那就更精彩了。
叶归呕出几口血强撑着坐起来，他身后还有低声呜咽喊着要爹娘的孩子。
看着自己的神像，叶归道：“他们和你一样，你这是在逼你自己而已，就算是我输了也只能证明你无可救药、卑劣不堪，自私狭隘……”
说得激动呛出几口血，叶归抹干嘴角的血，接着道：“但是我早就赢了，他们也比你强，做了恶却知悔改，更敢以真面目示人，倒是你，活活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不敢见人的怪物！”
神像彻底怒了，石块簌簌掉落。
无名转头，神像也跟着转向远处趴在地上的臭臭。
他道：“你，告诉其他人，叶归每月十五月圆之夜都出去做什么。”
臭臭瞪着他，呸道：“你是怪物！”
神像伸手将臭臭捏在手中，叶归催动法力想飞身去救却听骨头碎裂，顿时疼得鲜血翻涌，吐得他已然成了个血人。
胡八贯也满头鲜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看不惯无名所作所为，他捡起一块转头抡圆了砸过去。
神像不会痛，无名捏着臭臭忽略其他人。
“说啊，你说出来我就放过叶归，你说啊！！！”
臭臭使劲拍打神像，但都无济于事。
见他不愿松口，神像又指着小白道：“你说啊！不然我就杀了这个小鬼！”
身后众人听到此处很快停止了呜咽，他们开始观望，都想知道无名想告诉他们什么。
叶归心里知道一切都完了。
臭臭却仍未松口，无名看他打死不说发怒将石腿一迈，小白便被他踩住只要稍微用力便会压成一滩肉泥。
无名沉声叱道：“诸位，你们可知陛下乃是世间少有的良善之人，他体内藏了上万只恶鬼，你们只要喝他一口血便能坐地飞升。”
叶归连惊带吓，他根本并不知道无名真实的身份，体内众鬼也吓一跳，叶归能察觉他们在体内逃蹿。
而众人脸上除却惊讶还有些大胆的在吞咽口水。
“陛下……是真的吗？是真的吧？”
“每月十五……”
有人左右看了一圈，小心举起手：“我看到过！每月十五晚上陛下和他们两个会出城！”
此言一出，叶归百口莫辩。
他知道已经晚了。
看众人还有些犹豫，无名将臭臭举到眼前，问：“难道你想看他死吗？说吧。”
叶归跪在地上抬眸望去，巨大的神像上空一片阴沉，灭世之景如地狱倒映在天。
臭臭咬着牙浑身颤抖到痛哭失声，蚍蜉撼树罢了，他愧疚地看向叶归。
叶归微微点头，允许他承认。
随即，臭臭闭上眼道：“……是……”
无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将臭臭随手一丢，胡八贯伸出手接住也被一脚踹开。
叶归身后已经有人的话入了耳。
“真的喝血就能飞升……那就是可以救我爹了……”
这些人终于选错了。
神像也不再说话，叶归跪坐在地上和“自己”对视，一悲一喜，这一幕诡异又讽刺。
更糟糕的是身后有人走过来……
下一刻叶归喷出鲜血，喉咙被咬穿。
而做出这种举动的却是个孩子。
…………
血快流干了，地下的邪灵也在和众人争抢叶归流出的鲜血。
慢慢的，叶归眼前全是血淋淋的面孔，大人、孩子、狐狸、数不清的人和鬼怪，到最后抓着自己的手在啃，脖子也被生生咬断，仿佛用利刃割伤已经满足不了他们。
天黑到天亮，叶归眼睁睁看着一切。
神像看到最后狂笑良久才转回身，叶归知道无名走了。
但下一刻叶归又被五花大绑，哪怕他根本无力逃走。
□□幻是最后一个没喝血的，只不过他跪在叶归面前时却说了一句让人生不如死的话。
“要不然我们分着吃了他吧……”
脖子还还汩汩冒着鲜血，叶归看不到所谓的善了，原来无名想让自己得到的教训就是这样。
可是叶归还是相信沽夜家训，这一点始终如一。
被绑在自己的大殿内，叶归身体逐渐复原，还有没被挖出来的人，已经复活的人却又开始了新的一轮饮血狂宴。
众人排着队，个个脸上虔诚无比，但双眼却猩红残暴，更有将自己亲人挖出来发现已经被压成肉泥的人冲上前打了叶归几个耳光。
“都怪你！！早点给我们喝足了血不就好了！！！”
恨就这么生了出来。
叶归无故地承受承受着，法力也耗尽，血再流下去体内的众鬼已经开始打算强行出身了。
□□幻伸出钩子，面无表情地道：“陛下，祝我等早日成仙，你的血真是宝物啊。”
话毕，钩子穿破喉咙，叶归疼得青筋暴起，连声惨叫都喊不出。
待他们一个个喝完血，叶归又被丢在一旁，破破烂烂的，全身都是窟窿。
小白和臭臭也被绑了丢在角落，叶归不想让他们看见，费力地挪动到神台后。
夜晚还有几人守在叶归身旁，个个面色苍白勾勾地盯着盯着地上的人。
胡八贯热得脱了上衣，将衣服摊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对着叶归道：“陛下，你说你早些承认不就好了，这种好事怎么能偷偷瞒着我们？也不怪我们这些人，说到底还是你不够老实。”
旁边几个人也连声附和：“对对对！就是说。”
“陛下太见外了，都死不了还不让我们喝个痛快。”
“陛下你的血滋味不错，比我爹娘的血肉来得鲜美……”
疯了，都疯了。
叶归绝望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