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极恶净土（4）
君复被蓝焰困住，他挣脱几下未果索性坐下，淡声道：“鬼神大人，这是做何？”
叶归上前，道：“不做何，想来这两日太子殿下也累了，原地歇息吧，接下来的事就让我们去做。”
语气并无威胁之意，君复动弹不得只是笑了几声闭了眼当真休息起来。
叶归怀中的大白猫慢慢苏醒，几人也差不多恢复了法力，漛尽笑翻来找去给宝不二施了个剥夺嗅觉的术法他才活蹦乱跳重新有了精神。
小白醒过来，看着叶归抽泣道：“——老大。”
叶归一脸慈爱的看着他摸摸头，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只不过叶归心里还有许多话想问小白，斯兰亡国后自己便再也没回来过，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
他道：“臭臭呢？他……你们两个都活下来了吗？”
小白用猫爪子搓搓脸，道：“我们两个跟那些人一块掉下来了，臭臭他还在地底下，他一直守着你不肯出来。”
闻言，叶归放心了，叹道：“你们还是老样子啊。”
他们一人一猫叙旧看着，可这地方邪门古怪，叶归脸上淡淡的笑意都被冲得近乎悲戚。
漛尽笑从蓝焰中出来打了个寒颤，道：“叶兄，极恶已除，现在我们回天界还是去地底下瞧瞧？”
叶归看向九郎，道：“下面有个朋友在等我。”
宝不二闻言忍不住问了句：“叶哥哥，你到底活了多久啊？又是国主，又是人家老大。”
问起这个叶归顿了顿，只道：“很久了，走吧。”
几人走向石阶，望下去估摸有上百青绿矩石，似乎通到安静矗立在深处的地下城，苍凉荒芜，黑雾死死遮掩住了传说中迷失之国。
叶归抱着虚弱的小白转身对宝不二道：“你留下。”
宝不二自然不愿意，但叶归把猫放他怀里又正色道：“此行就当是长了见识，不必再过多苛责自己，当是阅历不足罢了。”
心中一沉，宝不二乖乖抱着猫，道：“那好，我不下去添麻烦，叶哥哥你们小心。”
难得这么听话，漛尽笑道：“乖了乖了，看住君复那家伙，回去我给你喝珍藏晨露。”
像哄小孩一样，但宝不二还是欣然接受：“好，下次吧，下次我一定不会拖大家后腿。”
几人笑了笑，九郎在通灵阵中道：“羽觞，你先退后，待我将雾气驱散。”
叶归道：“好。”
三人退后，九郎微微抬手，掌心朝上，地底浓雾如烟倒流，汩汩奔腾涌入他掌心。
但未入他体内，叶归垂眸略加思忖。
“九郎，这些你要给谁？”
通灵未断，但九郎却不答，叶归明知故问而已，心中自然有数他此举是为了将这浓雾带回鬼都去。
千离颜和叶归交过几次手，他手中法器固然厉害，但听九郎提起过他被阎王抽去了法力，也就是说需要定期进食怨念或者魂魄，反正不是给他就是有其他用途。
想通了叶归又转头盯着蓝焰里的君复，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不留活口，反而还想将罪名推到自己几人头上。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了，就是一路来自己对他的防备还是不够。
直至九郎散去浓雾，宝不二留下，剩下三人则同时飞身跃下。
地下昏沉一片。
漛尽笑理理长发，道：“这是什么？”
叶归站定看了看，道：“斯兰古国大殿。”
都陷入地底下了，虽说当年也没有铺张奢装什么明珠珍宝，但几百只鬼怪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神殿里头是胡八贯和国师命人筑满的神像。
叶归向前走，九郎却伸手挡住他，道：“跟着我就好。”
淡淡一笑，叶归拉住他的手将他护在身后，道：“我的故国，你们还是跟着我好了。”
随即，叶归感觉手心凉凉的，九郎握紧了一些。
漛尽笑见无人的亲密亲密亲密牵手有自然地看天看天看地，道：“哎呀，这地方怎么还有字？写了些什么啊？”
三人望过去，叶归记起来似乎是当年自己的国师刻的字，每个字都拖得很长向左边倾斜，只不过写的内容都忘记了，一时间想不起到底写了些什么。
漛尽笑也只是随便插个话题而已，查看面前大半个破烂腐晦的神殿才是正事。
叶归道：“走吧，麻烦尽笑兄自己跟上。”
漛尽笑：“……”
九郎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握住叶归的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那不点自红的双唇似有若无的带着笑意。
两人算是把话说清楚了七八成，当着外人话都不好说，怕给对方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进了大殿谁也没先松开，就这么握到第三个人在通灵阵中提醒。
“咳咳，叶兄，牵手鬼尊你不冷吗？”
叶归一愣，答非所问道：“都冷。”
模棱两可的答案，漛尽笑眯眼偷笑，道：“我看是都不想放开。”
被他说中了，叶归脸发烫，但却更加正大光明牵着九郎在殿里晃悠。
神像基本都在亡国的时候被砸碎了，看不清有什么东西几人才停下。
一道黑石大门立在三人面前挡住了去路，上头也刻着字，看样子比入口处的要新很多，像不久前新刻的。
突然响起咳咳两声，叶归警觉道：“谁？”
不多时，有些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地方不是想进就进，门上三个问题，回答完就能进来，否则我乃万恶之源，擅闯者死无葬身之地。”
漛尽笑听得五官皱在一块，无语地道：“这人声音听着跟马上就要归西似的还敢威胁我们，不自量力。”
叶归听声音不敢确定是不是臭臭，摆手示意漛尽笑安静，他拉过九郎的手。
“九郎，借个火光。”
蓝焰立即窜出。
有些太亮了，凭焰火看清楚石门上头的三行字，耳边那虚弱的声音还不住地咳嗽咳嗽着。
看清楚字后，叶归确定了里头说话的人就是臭臭。
他郎声道：“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叶归。”
话音刚落，那声音剧烈的咳嗽起来，三人竖耳聆听，片刻后发出了一声轻喘四周便安静了下来，石门也“哐哐哐”的打开了条缝。
漛尽笑也不知是不是受君复影响，揣测道：“里头的人不是真的咽气了吧？！”
叶归心头一紧。
三人打开石门进入大殿。
九郎托起掌心焰，道：“羽觞，能看清楚吗？”
焰火有些小，叶归凝神望着前头，道：“能将整个神殿照亮么？”
九郎闻言重新展开手掌，“刷”的一声，蓝焰速度极快的飞上三人头顶，似满天繁星，整个神殿都被照亮。
漛尽笑“哇”的感叹着，又伸手搓搓手臂，鬼尊的焰火阴冷至极，飒然冷风随火焰飞舞到神殿里。
视线跟着冷光看清四周，叶归面前居然有一坐巨大的神像，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从肩头到发丝，森然矗立在眼前，在地无声地释出释出一种诡异。
想借光看清神像，谁知叶归刚迈出步子，神像肩头征兆地猛扑猛扑过来一张白布。
九郎拉着叶归挡在身后伸手轻松截住，漛尽笑惊呼一声不迭地拉住拉住叶归。
叶归拧眉道：“九郎且慢！”
漛尽笑伸头看了看，道：“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那块白布却垂死挣扎了一下，九郎伸手将其收进掌中，道：“……是块手帕。”
忽然，那手帕翻了个身站立起来，开口道：“老大！”
吓得漛尽笑浑身颤了颤，他结巴道：“这这这……”
叶归微微一怔，将手帕拿到手里看了看，上头确实还绣着‘沽夜’二字。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臭臭，是你吗？”
仿佛想回应他，手帕徒劳挣扎着又立马跌倒在手掌心。
指尖渡法力给他，叶归急道：“撑住，臭臭。”
怕再待下去节外生枝，叶归又道：“九郎，尽笑兄，找到了，我们走。”
回到上头，小白见叶归手里的手帕扑了过来，宝不二也跟着跑向三人。
“叶哥哥，这肥猫会说话！”
漛尽笑道：“这手帕还会说话呢，大惊小怪。”
小白扑上去，两只爪子拍拍手帕，道：“醒醒！臭臭！臭臭！”
叶归将他抱在怀里，温声道：“他没事，只是晕过去了，别着急。”
…………
眼下该办的事都办完了，漛尽笑权衡之下决定先带宝不二和君复回天界复命。
他道：“叶兄，我们先回天都，等过几日离元节我再来找你。”
叶归道：“好。九郎，麻烦放了君复太子。”
君复被放出来也没说什么便飞身而起回天去了。
他们三人先行离去，叶归和九郎也回到先前那棵大柳树下，正是黄昏，怀里的大白猫抱着一团揉得皱巴巴的手帕。
九郎问道：“羽觞，回家吗？”
叶归道：“好，带我回去吧。”
二人相视，话说开了反而平淡如常，只不过这次睁开眼，面前多了几个人。
千离颜，无穷，长绝三大鬼王都在阴山入口处的大树底下，见九郎一同行礼。
叶归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没牵手。”
九郎负手道：“阴山即日起封山，有劳三位。”
说罢，他将收来的黑雾转交给无穷。
千离颜道：“九哥，这是什么？”
九郎没回答，他看向无穷和长绝，道：“你们先去西面和南面封山。”
无穷和长绝颔首齐声道：“是。”
叶归也朝二人微微颔首。
待他们退下，九郎才拿出血蛊，道：“里头有三百恶鬼，五只极恶，离颜你拿去进补。”
千离颜接过血蛊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一旁的叶归，道：“谢谢九哥。”
等他退下了，叶归道：“九郎对千里眼真好，不远万里给他带饭，怕他饿着。”
九郎却笑了笑，道：“羽觞这么说是觉得我做的不对咯？”
叶归觉得自己这样好没风度，撇撇嘴道：“九郎也没同我说要封山，怎么一回来就不让进了。”
九郎仍是脸带笑意地道：“不让进了我还是会去看你，鬼神庙我已经命人重新修整。”
心怦怦跳，叶归觉得自己活了几百年算是大风大浪过来的，见过世面了，但回回都栽到九郎手里，一个破庙修了又修，明明是自己的庙，偏偏一砖一瓦都是鬼尊在用心。
饶是装聋作哑也能看出来九郎的心意，叶归作声地跟在跟在他身后进阴山，去宅子里取了些东西又被花伯塞了一堆东西。
过了阴阳石天已经黑了，九郎道：“我就不送了，羽觞，早些歇息。”
叶归点点头，怀里大包小包抱着一堆花伯塞的花酒和点心。
目送叶归进鬼神庙，九郎在阴阳石上呆坐多时才慢慢消失。
鬼神庙确实又被扩建了一些，里头多了一个小院子和两间房，一间卧房，另外一间是厨房。
叶归将东西放下，再将小白和臭臭从怀里取出来，他们气虚头晕，看样子还需要些日子才能清醒。
“叶归家主，你在哪儿？”
花伯吁吁地进到进到后院，见叶归抱着一只大白猫发呆，道：“哎哟，让我好找，叶归家主。”
叶归立刻起身，道：“啊，我没注意，花伯请坐。”
花伯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喘了半天，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方才叶归家主走得急，我忘了告诉你这花的用处。”
抬眼望去，叶归这才发现自己的鬼神庙后院没有点烛火却亮堂堂的。
花伯捋捋胡子，娓娓道来：“这花儿啊名叫降夜蓝，是鬼尊大人费心栽培的，就这么一株藤上愣是开出了七八十朵花，他命我给挪到这儿来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未察觉自己脸上的笑意，叶归看着那盛开的降夜蓝，轻声道：“九郎，多谢了。”
花伯还自顾自地嘱咐着：“这花儿啊不好养活，若是你那些神官朋友来了让他们离远些，是受不了那种气的，这花儿脾气不好，白日晒够了太阳晚上就乖了，会吐光闪亮亮的，好看，还有……”
叶归挪不开目光，礼貌的点点头，看着降夜蓝，片刻后那小小的蓝色花株竟真的轻轻摇动吐出点点亮光。
一点点的，整个后院都变暖了。
送走花伯，叶归在小院子里四处看了看，石桌对着的地方有一眼甘泉，旁边还有个小木桶和水瓢，一轮圆月当空落在泉水中荡漾。
今日正好月中放鬼，叶归体内一只老鬼出身。
他转来转去也盯着那伸进墙院的降夜蓝，似乎是不想出门闲逛只想赏花了。
看得好笑，叶归取了张黄符烧水沏茶，同那老鬼在月下独坐。
一人一鬼，叶归竟觉得自己更加凄凉。
通灵阵中万鬼也安安静静，那老鬼无声无息面无表情，喝着茶水也不说话，叶归心情愈加苦闷。
“九郎，你在干嘛？”
实在憋得慌，思来想去叶归还是觉得找九郎最合适。
不多时九郎便在通灵阵中应答：“羽觞，何事？”
好像自己也没什么大事，叶归老实地答道：“没什么事，就是无聊。”
下一刻九郎便出现在眼前，叶归的心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其他原因，总之怦怦胡乱跳了几下。
九郎挥手将那老鬼赶到一旁，坐到叶归对面，道：“怎么皱着眉，不开心吗？”
叶归急忙摇头道：“没有，你……不是封山了吗？为什么还能出来？”
九郎倒了杯茶，道：“鬼神大人是不是有些糊涂了，我说过我会出来找你，而且这里仍是阴山境地。”
“……”确实是自己糊涂了，叶归又道：“那又是为何要封山？”
这件事的确不解，阴山封了几百年才开山没多长时间又封起来，叶归想不到是什么原因。
九郎笑了笑，道：“羽觞，昨日你同我说不想我死，我思来想去最简单的法子就是铲除那极恶，封山后要么他找来，要么我寻他，但鬼都上万鬼怪还需要我的庇佑，只能等他主动找上门。”
听明白了，叶归点点头道：“好，那我也来帮你一把，明天开始我就出去惹是生非叫你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九郎垂眸失笑，道：“别受伤就好，我若是无事会来找你。”
喝口热茶，叶归认真地道：“好不容易找到九郎，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九郎也认真地道：“好，我尽力。”
这认命的语气仍叫叶归心绪不宁，不过加上自己的力量，保护九郎应该不成问题。
喝完茶，两人似无心一般目光交错，你偷偷看我，我悄悄盯着你，不宣地沉默沉默不语。
九郎率先开口：“极恶净土之中有人先我们一步屠杀了城中众鬼，羽觞觉得会是何人？”
叶归也在想：“或许是那只极恶，神官们不太可能下界吃苦头，更何况是凭借一人之力。”
九郎沉吟片刻，又道：“也许不止一人。”
赞同这个说法，叶归点头道：“九郎所言极是，我私以为此人日后还会再出现，下一次抓到了需好好审问。”
两人都明白能做到屠杀数百恶鬼的定不是等闲之辈，而这样的人三界内也没有几个。
心中还是有无数问题，最想问的叶归却不知该如何启齿。
又是九郎先忍不住开口，他道：“羽觞，你喜欢什么样的我？”
没想到九郎如此直接。
叶归思忖道：“什么样都好，只要九郎你别再想着留我一个人就好。”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九郎又道：“我想知道你的心意，羽觞是怕一个人寂寞，还是怕没有我？”
这叫人更难启齿了，叶归不好意思看他，眨眨眼，半晌才道：“一个人当然寂寞，但这几百年里头我还有你可以挂念，若是你不在了我怕是也不想活太久了。”
闻言，九郎嘴角弯弯，须臾又道：“我也是一样，若是我能再活万世，羽觞，你……”
卡在这里，九郎觉得自己奢望太多连忙改口：“我们仍是知己，如何？”
叶归松了口气，听九郎刻意将话转到其他地方却心有不甘。
他鼓起勇气，问道：“九郎，我说过我杀过人，屠过城，手上沾了血，你的心上人为何会是我？还……还仍然是我吗？”
九郎也望着他，柔声道：“是你，只有你，我曾见过世上最好的羽觞。”
闻言，叶归心尖猛地一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九郎也忍不住追问：“羽觞，在你心中我又是如何？”
叶归沉吟片刻，微笑道：“我？其实……未曾想过，但九郎不够珍惜我，明明喜欢却一心赴死，所以我想耍赖不认账，暂时不想做你的心上人。”
茶杯送到嘴边，九郎略歇片刻，叹道：“我的错。”
叶归也道：“嗯，九郎的错。”
把话说开，还好九郎没有咄咄逼人，仍是温柔体贴，叶归放心了，心中有数即可，反正心里装了一个人，早晚都是他。
又是一杯茶尽，九郎起身站到降夜蓝下，叶归的目光跟着望过去。
好看极了，看着九郎仿佛没了烦恼，叶归见那光点垂落在他身上，比神仙更风光，溢出的鬼气也愈加醉人。
一同赏花望月，叶归看着就九郎渐渐生出了困意，旁边的老鬼双手捧着茶杯看着石桌旁的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老鬼头一歪。
只见紫衣鬼尊抱起虚弱的叶归进了卧房，手中茶凉透了老鬼才转头接着看着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