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桐花阵
玄呲认出叶归，只消一眼，独眼圆睁，脖颈铜铃都因怒气铮铮作响。
蒙尘的记忆此刻分明，召唤鬼剑，叶归右手提剑，左手染血抹过剑身，顷刻间字体紫气四溢，仇怨捎来狂风，长发尽数飞舞空中。
玄呲见他手中所持的正是沽叶鬼剑更是怒从中来，发了疯般怒吼了几声：“还没死绝，今日我玄呲定要屠尽叶氏最后一人！”
叶归闻言不屑地笑着，相距数丈，看不清灭族仇人，索性闭了眼睁开鬼眼。
手中握剑，叶归喃语：“爹，娘，今日午羽觞定要屠尽灭族余孽以祭我族人在天之灵。”
脚底桐花林被烧得纷飞四起，玄呲只消片刻便近身前，数丈宽的鬼手冲破火海而来。
叶归飞身闪避，怒喝：“鬼眼开，极恶现。”
以血祭剑，叶归沉声喝道：“今日，我要你，死！”
风卷残云般举剑杀向玄呲，桐花火海掀起阵阵热浪，三叉戟携浪掷来，堪堪刺破叶归衣摆。
“刺啦”一声，叶归皱眉蹙眼，挥剑割衣挣脱束缚，脚踏陷入火海的三叉戟借力往空中迅速飞去。
鬼手收器，“铮”的一声巨响，玄呲隔空拔出三叉戟朝天一抛，二掌相合又快速分开，手中一团绿气鬼脸狰狞着吞噬叶归。
凝神挥剑，叶归举剑劈开玄呲，一道绿光破裂开来，阵阵白灰如雾散开。
叶归飞身一转，右手鬼剑直直刺穿玄呲独眼。
“啊……！”
玄呲吃痛丢了三叉戟捂住血浆迸裂的独眼飞身逃走，叶归想追上去取他性命，催动法力却猛地口吐鲜血，眼前一黑便再也看不清东西。
九郎落在叶归身后俯身接住他，道：“羽觞，你这是怎么了？”
叶归摇摇头，道：“没事，我法力用尽需要休息，扶我起来。”
并没有动作，九郎似乎有些颤抖，抓紧了叶归的手臂便将法力渡给他。
体内又是一凉，通灵阵也被迫开启，九郎的手指抵在眉间渡法力，痛觉缓缓消失，叶归忍不住闭上眼仰起头。
体内万鬼躁动，纷纷喊着：“再多些！还不够。”
可是叶归不好意思收下九郎的法力，睁开眼看清楚。
叶归忙道：“九郎够了，别浪费法力在我身上。”
九郎一怔收回了手，缓缓道：“好些了吗？”
叶归点点头扶着他的手站起身来，不是第一次感受九郎的法力，体内万鬼都觉得这法力很美味，收了他的法力不光是神清气爽。
叶归觉得自己还有些轻飘飘。
“多谢九郎。”
“……不必言谢。”
“要的要的，做人要讲礼貌。”
九郎又是一怔，片刻后甩甩袖子便飞身往玄呲逃命的方向追去。
叶归不知道为什么九郎突然又生气了，但是来不及多想，现在得赶紧找到桐花阵的出口。
先去找到漛尽笑落下来的地方，还没见人已经听到一阵清晰咒骂：“白痴修罗！居然敢这么对待上神……”
刚要走近，怀中雨神角蟾“呱呱”两声，叶归掏出来将它放在手掌心：“怎么了？”
角蟾像是在怕什么东西，大嘴严闭只是不住地恐慌摇头，叶归不解它是何意，正打算思虑却听远远足音乱耳。
“大哥哥！”
宝不二的声音有些焦急：“你在哪儿啊？”
“不二？是你吗？”
叶归收了雨神角蟾往四周看了看，问道：“你在哪儿？”
宝不二回应道：“我们在山洞啊，哥哥你在哪儿？”
不对劲。
桐花林距离他们藏身之处有数里，宝不二区区凡人，声音传到此处多半是阵法已乱。
心道不好，叶归飞身一看。
果然周遭景物全都扭曲，不远处漛尽笑也飞了过来，见此景忙问：“叶兄，这是何故？”
叶归微微摇头：“具体是因为什么我尚不清楚，但是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转身向九郎那边飞去，叶归飞出几丈却发觉身后无人跟来，转头更是不见漛尽笑踪影。
心觉不对，叶归立刻落地将雨神角蟾掏出来问询：“刚才那人不是尽笑兄，对吗？”
“呱呱！”
角蟾在掌中蹦跶了两下。
叶归不由得回想，须臾又道：“尽笑兄可有危险？”
“呱。”
角蟾淡淡一声，呱完便很无所谓地眯缝起眼睛，它还是一如既往地嫌弃自己的主人。
叶归无奈地笑了笑，将它收好才立刻往宝不二他们藏身的山洞去。
“大哥哥！”
宝不二看清来人却不是叶归。
“漛尽笑”握着一柄铜钱剑进入山洞，问道：“你就是宝不二？”
宝不二见来人虽长得和善，但他手执剑，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有遮掩不住的怒气。
“啊！”
子无躲在宝不二身后，她被来人吓到当即抱头大哭起来。
叶归正好听到她的哭声，落地便朝山洞跑过去：“扶君殿下别来无恙，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言，“漛尽笑”也不装了，转身渐渐露出真面目，收了铜钱剑便笑道：“卖鬼师好眼力，不过这孩子与我有缘，可否让我带走叙叙旧。”
他不装了，叶归也不必客气，道：“不可。”
“有趣……”
钱扶君道：“区区一介下神，我看你胆子倒是挺大，抚了天尊的面子就算了，如今有了白痴修罗撑腰还妄想抚了我的面子，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叶归抱手于胸前，留心他身后的两个孩子，山洞太小，万一真动起手来自己倒是不怕，就怕他伤到不二和子无。
沉默片刻，叶归道：“抚君殿下的面子我不敢抚了，可是您刚才假扮雨神不敢以真身示人穿出去怕是会损了您的威名，万千信徒要是知道您吓哭孩童传出去恐会影响您的香火。”
沉了一口气，钱扶君冷笑一声，道：“那我就让这些东西都传不出去，卖鬼师意下如何？”
没想到威胁不管用，叶归心道：“果然上神官还是不一样，只可惜这份魄力用错了地方。”
“不哭不哭……”
宝不二看叶归的样子稍稍安心，他伸手拍拍子无的背小声安慰。
钱扶君扭头打量了他一眼。
不知钱扶君在看什么，叶归悄悄负手抓住腰侧的栓鬼绳，以防不测。
宝不二见来人换了张脸也没有害怕，反而是站起来挡在子无身前，恶狠狠道：“爷爷我什么都不怕，你这老头子不像好人，若是敢动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闻言，钱扶君摸了摸眉毛，笑道“怎么？你是觉得做鬼比较厉害？”
叶归不明白他的意图，倒是对宝不二不卑不亢的样子多了几分诧异。
脑子里面突然想到漛尽笑说过的话。
叶归脱口道：“天劫。”
冷哼一声，钱扶君转过身来又摸了摸眉毛，道：“不错，没想到区区卖鬼师消息还挺灵通。”
手握住栓鬼绳不敢掉以轻心，叶归盯着钱扶君，又道：“不二就是你的天劫。”
倒是意外他能看出来，钱扶君手指摸着眉毛，道：“当下我反而觉得卖鬼师你才是我的天劫。”
叶归假笑，挑眉道：“不敢当，更不想当。”
觉得叶归废话真多，钱扶君拧着眉，道：“我不杀他，这天劫你们一通乱搞都渡不过去了。”
“多谢扶君殿下。”
叶归手任握住栓鬼绳，不知他是否真的不会动手，眼下只能和他周旋：“不知雨神殿下身在何处？”
钱扶君负手转身盯着宝不二，道：“本上神忘了将他丢在何处，出了阵法你自己去找。”
分明就是故意不说，叶归也知道追问不出来，便道：“敢问扶君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您的天劫。”
钱扶君向前走了两步，叶归腰间的栓鬼绳也松了松，若是他动手这绳子立刻就甩出去缠住他为不二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不必担心。”
眨眼间钱扶君伸手便将宝不二拎在手中。
叶归见他不守承诺即刻召出栓鬼绳，怒道：“放下他！”
“啊啊啊！！”
子无也被吓得大声痛哭。
宝不二睁着眼睛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钱扶君侧过脸用余光看着叶归，不耐烦地道：“上神许过的诺言你大可放心。”
话毕便是一道刺眼的金光，钱扶君瞬间消失不见，叶归护着眼，睁开眼之后也只见子无晕倒在地上，宝不二也已经不知去向。
上神不会轻易许诺，叶归抱起子无来不及多想就感到山洞摇摇晃晃，阵法乱了这里头的东西都即将坍塌。
飞出洞口，眼里尽是扭曲怪异的团团黑色，方才的景物全都变成黑糊糊的一片，头顶也在震动，叶归抬头。
“天”已破。
“嘿嘿……是他！”
团团黑影落下，耳边还有他们的怪声。
叶归抱着子无飞身闪躲，阵法应该是被九郎给破除，黑影还垂死挣扎想要抓住自己。
“逃不掉的……嘿嘿……死。”
叶归看天边亮光一点点消失正烦躁得很，抬脚踹去：“滚开！”
黑影团团，速度很快，猥琐地喊着：“如此俊美，嘿……死一块儿……嘿嘿。”
叶归蹙眉，心道：“谁要和你死一块儿。”
“呱呱。”
角蟾跳出来看着叶归。
低头见呱呱大嘴里咬着一根镇魂钉，叶归感激道：“谢谢呱兄。”
伸手将法力灌入钉子，叶归甩手一丢，钉子便飞向周围的团团黑影。
“嘿嘿……快跑！”
“叮铃铃……”
叶归寻声便见九郎骑在玄呲身上，他一只手正握在玄呲脖间的铜铃上。
九郎也看到了叶归，驾着玄呲过去，伸出手，道：“羽觞，上来。”
出了桐花阵，两人又回到佟家别院，只不过刚站稳脚跟底下就传来一阵阵颤动。
抓紧九郎，叶归一只手抱住子无，道：“这里要塌了，我们快走。”
挥挥衣袖，下一瞬两人已经身在叶家宅院。
还是头一回这样逃命，叶归只觉得这样需要耗费许多法力：“九郎，你看着这个孩子，我去找漛尽笑。”
“羽觞。”
九郎道：“先处理伤口，废物之间有规矩不能自相残杀，那废物雨神应该没事。”
想了想，叶归微微点头，道：“那好，你抱着她，我先把大眼仔给杀了。”
九郎看着他欲言又止，道：“我已经杀了，你歇息便好。”
叶归看着门口的那坨黑色，刚才在阵法中明明还有一口气的玄呲尽不知何时断了气。
怔了半晌叶归才道：“多谢。”
叹口气，九郎食指抵在子无眉间，道：“不必客气。”
待子无苏醒，叶归出门将玄呲收入极乐罐中，他吃过的魂魄无数，身上还有十根镇魂钉，虽然死了却不能掉以轻心。
叶归用了一根钉在他的头顶。
子无不多时便醒来，看着面前两个人一头扑进叶归的怀抱，大哭起来：“大哥哥……”
叶归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道：“子无别怕，大哥哥保护你，已经没事了，现在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
“真的吗？不二哥哥呢？”
子无还是害怕，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服。
叶归温声道：“不二他也回家了，现在哥哥带你回家，走吧。”
抱着子无，叶归冲九郎说道：“我带她回家，你歇息片刻，等我回来再说。”
九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消失不见。
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归猜不透九郎的心思，片刻冷着张脸怀疑自己不是叶羽觞，片刻又说相信自己就是叶羽觞。
哎……
下山给子无找到她的家宅，她爹娘寻了她快半个月，对叶归千恩万谢，看她爹娘衣着破烂还坚持拿出一串铜钱请他务必收下，叶归推脱半晌才顺利离开，不过体内通灵阵里贪财鬼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闹了通灵阵。
贪财鬼的算盘珠都快被他砸得掉光了，一屁股坐下指天骂地：“归儿子你好狠的心啊！哪怕收几文铜板也行啊，这种时候高风亮节给谁看！真是气死我也……”
且听他发牢骚，叶归挠挠头也生出几分歉意，安慰道：“我现在不穷，你也不必锱铢必较。”
“你放屁！”
贪财鬼反驳道：“做人做成你这般也是无趣，我好好一条贪财鬼几百年了都没见你有几锭金子入账，要是我还活着也得被你活活气死。”
收了通灵阵，叶归听不惯他们一个个的整天发牢骚。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漛尽笑，钱扶君不喜欢他，丢他的地方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果然太难找，天不下雨也不知道漛尽笑的位置，呱呱也不肯配合，一问它就装死，大嘴闭得严严实实的，根本不想帮忙。无奈叶归找了半天，一座山都翻遍了也没见个人影。
回碧南山，刚到家门口就见厨房炊烟袅袅。
叶归杵在厨房门口，见九郎挽起袖子正在切菜。
双手素白胜过美玉，指节修长，此刻却沾染人间烟火气。
“九郎。”
叶归道：“不昼山我与你同去，阎王那儿我有几个认识的鬼神官，进山可以畅通无阻。”
闻言九郎并没抬头，只是冷声道：“是怕我毁了狗屁阎王的新殿让你难做吗？”
叶归笑道：“那倒不是，我无所谓你毁天灭地，你做事必然有你的道理，只不过我并不认为你这趟是想去毁山。”
九郎也是轻轻一笑，道：“去南边找找，那儿有废物雨神的臭味儿。”
“……”
眉间一蹙，叶归没好气道：“你是故意的，我找了半天都快累死了，通灵阵说一声不就行了，九郎你消遣我干什么？”
见他生气，九郎道：“也是刚才闻到，他应该是被人打晕了，现在快要醒来。”
太过莽撞，叶归心直口快没收住，现在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道：“那我去寻他，我刚才不是在生你的气……”
九郎拿起锅铲抬头看着他，道：“不如先吃饭，那废物总会自己爬回来。”
叶归尴尬地干笑两声，道：“那……也好。”
色香味一个都不沾边，盐和糖也分不清，但是九郎做的菜看起来总归比自己的焦炭强得多，叶归听贪吃鬼抱怨了两声赶紧关了通灵阵。
饭吃到一半天就开始下雨，九郎关了窗端着碗细嚼慢咽，叶归倒是觉得这雨下得太小，比之前那半个多月下得小多了，也不知道漛尽笑伤势如何。
“叶兄……”
有气无力的一声，听着极其哀怨，叶归看着倒在门口的半个身子还是决定先把剩下的两口饭吃完。
将漛尽笑扶回爹娘的房间，叶归给他渡了些法力他才清醒过来。
醒来他看清楚叶归后也扑到叶归怀里，哭喊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叶兄……钱扶君……他打我……啊啊啊啊啊……”
“呱呱！”
叶归还没来得及说话，怀中的雨神角蟾被这么一抱差点被挤断气，逃命似的跳到叶归肩上。
正待宽慰他几句，叶归的手还没碰到他后背，身后的九郎却出手将漛尽笑一掌掀翻在地。
“再哭下去我便要了你的命！”
漛尽笑顾不得屁股疼，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叶归，盼他主持公道说两句。
叶归急忙拦住九郎，打圆场道：“九郎，你先别急着动手，我有话要问。”
九郎收回手负在身后，看都懒得看地上的人一眼，“你问好了再来找我。”
叶归点点头，道：“多谢九郎手下留情，我来洗碗。”
地上的漛尽笑还默默地捂着嘴流眼泪，都不知道他俩一个鬼尊一个卖鬼师为什么跟寻常百姓家一样商讨洗碗这种杂事。
轻挥衣袖，九郎便走了。
扶起漛尽笑，叶归拱手道：“尽笑兄请见谅，九郎脾气不太好。”
“没关系。”
漛尽笑抹抹眼泪伸手将角蟾收回来，问道：“叶兄刚才说有事问我，是想问钱扶君吗？”
叶归点点头，道：“他的天劫甚是诡异。”
漛尽笑也点头表示赞同，道：“要是正常历劫他也不用处处防备了，更不用说还屡次三番地打晕我。”
看了他一眼，叶归蹙眉道：“屡次三番？他总打你吗？”
后知后觉说错了话，漛尽笑急忙捂着嘴。
气不打一处来，叶归眉心成川，怒道：“都为上神，他凭什么打你！”
有人给自己抱委屈，漛尽笑心里的不痛快收也收不住了，又怕千修罗听到了过来发脾气，不敢哭出声。
雨神委屈极了，他不敢哭，屋外的雨声却越来越大。
房顶都快被大雨打穿，叶归看他抱着双腿坐床榻上低低抽泣。
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叶归坐他身旁听着雨声有些不安：“尽笑兄，可否先收了雨，再不停我家宅都要被你冲垮了。”
“嗯……”
漛尽笑太伤心，又哭了大半天才打开门施法收住雷雨。
见他叹了口气坐下，叶归心中叹道：“上神混成这样该多了无生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