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宝不二(上)
拖死狗般将再次晕倒的漛尽笑拉到路边，叶归力气再多也经不起再三折腾，自己万鬼在身百毒不侵，可是其他神官就不一定了。
钱扶君估计也是着了几次道才会在城隍庙设下结界，只不过他没想到叶归和漛尽笑会闯进去。
对于钱扶君方才讨好鬼童的行为叶归觉得非常不像话，平时别说假装好人，倘若有人胆敢说他一个老字，这位财神一定会二话不说直接掏出几锭金子砸过去，方才那般低声下气实属可疑。
而且他对漛尽笑的态度并不像下天界那些人传的，两人水火不容已久，但这几日看来也不知钱扶君是不是在假装和善。
钱扶君行为举止与常相去甚远，叶归不明白他要找的宝不二是谁，这次下来历劫都像是偷偷摸摸的，在和尚堂飞檐走壁，又在城隍庙讨好小鬼，叶归觉得他似乎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过大多数神官飞身都是有理由的，第一种就是漛尽笑这种稀里糊涂地被填了空缺，属于抓壮丁。
第二种就普通很多，叶归以前觉得自己爹娘很有可能飞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人间好事做多且声名远扬的人死后多少能做个小神官。
第三种嘛，就不太光明正大了，尤其是上天界的神官，一个个的背后都有一套正面的说辞，可是背地里他们可能害人，还可能踩着尸体往上爬，也有可能献祭一些稀世珍宝讨得某个神官开心混得一官半职。
财神此番历劫行为诡异，叶归看着倒在地上的漛尽笑想起一件事。
之前半个月的雨断断续续，可是漛尽笑说过雨神角蟾不愿意帮他，他想收雨要么特别开心要么晕过去。
“倒霉孩子。”叶归看着漛尽笑叹口气。
那半个月哪里是他机灵，只怕是被钱扶君打得东躲西藏晕了好几次。
待漛尽笑清醒尚还需要一段时间，叶归并拢二指进入通灵阵，问道：“九郎，你在哪儿？”
不多时，体内一阵凉意，九郎道：“佟家别院，就在河东这边，闻着味道来找我。”
“好，”叶归道：“可有发现什么？”
低头看着自己手里刚拿到的记录契约的典籍，沉默了一下，九郎道：“没有发现什么。”
退出通灵阵，叶归还是觉得心情不好，可是仔细想想好像也不能怪九郎，他没说清楚自己也傻，要是真的去了紫竹林，佟问还是会找到自己，说不定九郎也得一块遭殃。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件事，今晚过后叶归打算和九郎把这件事说一说，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
佟家别院里，九郎翻了翻典籍，最后几页详细记载了血契的解除方法。
“还真让他给蒙对了……”
合上书，九郎思虑一番后还是将书收了不打算和叶归说。
经常断手断脚，还经常吃些过期的仙草，如果解除血契之后羽觞的身体又受伤怎么办？
自己的决定非常正确，这个秘密自己知道就好，等到真的确认完他是不是羽觞再说吧，如果不是……
那就不要想触碰自己。
如果是的话就更不行了，羽觞怕痛，血契正好让自己帮他分担未来会受到的伤害。
等叶归和漛尽笑找过来，九郎已经将佟家别院翻了个底朝天。
叶归进门就闻到了各种味道，让他惊讶的是还有上好咸菜的味道，估计是高家那儿抢来的。
漛尽笑拽着角蟾一只腿，不解道：“这是什么东西？”
盖好盖子，叶归道：“咸菜疙瘩，配馒头不错。”
漛尽笑不知道什么是咸菜，不过听叶归这样说应该是吃的东西，又打来盖子闻了闻，捂着鼻子道：“叶兄，这味道好奇怪。”
“哈哈……”叶归见他整个头都快埋进去连忙将他拉起来，“这东西的确有股味，但就是有人爱吃。”
叶归记得漛尽笑飞升前出生在富庶人家，京安繁华，想来他应该没有见过咸菜。
“羽觞，”九郎从一间屋子里出来，“来这边。”
走了两步叶归便发现漛尽笑没跟上，转头他果然还杵在原地。
无奈地笑两声，叶归道：“尽笑兄，别怕，你看我天天和他在一起也没出什么事，他不会随便害人。”
将信将疑，漛尽笑揪着叶归衣袖不放，恳求道：“那你护着我点，我不讨人喜欢。”
这话说得真让人想心疼心疼，不过叶归没那个闲工夫，大半夜的赶紧办完事回去睡觉才对，心里这么想着，叶归还是没拂开他的手。
进屋，九郎已经将蜡烛点燃，叶归刚进门就吓得呆住了，漛尽笑更是吓得不轻。
屋子里没有别的，除了满地转头便全是人皮，粗略看一眼，叶归估计至少百来十张。
走过去瞧仔细，叶归上手摸了一下，喃喃道：“这手感……”
隐隐约约觉得这皮的手感不太对，叶归“嘶”了一声之后，没多想转而将手放到离得最近的九郎脸上。
放上去叶归才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晚了，九郎瞪大眼睛呆住了。
漛尽笑也睁大眼睛，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脸上仿佛在说“我就说你们两个有一腿”！
匆匆撤回手，纵使叶归心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嘴上却道：“你……皮肤挺不错……哈哈。”
漛尽笑：“……”叶兄你笑得好干哦。
还好九郎没太在意，只是怔了怔还正常的接话：“可有什么发现？”
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墙上的人皮九郎应该只消一眼就能发现不对劲了，眼下居然明知故问，不过叶归心还在乱跳，沉默片刻叶归才开口。
“这皮……”叶归搓了搓自己的脸，又飞快地碰了下漛尽笑的脸，道：“不是人皮，但是也不完全不像人皮，男女老少的皮都有，但是……”
话没说完，叶归走上前去伸手将面前几张皮摸了个遍。
“但是什么呀？”漛尽笑也走过来，离近了又发现旁边就是千修罗，一下子猛地跳到叶归身边去还揪住了他的衣袖。
看不到九郎负在身后的手狠狠捏紧，叶归取下一张皮拿近闻了闻。
“叶兄，你别乱闻，”漛尽笑今天晚上也算是大开了眼界，有些畏手畏脚，“要是又像方才在庙里中毒了怎么办？”
闻言，九郎急步走过来，问道：“羽觞，你……们中什么毒了？”
叶归只心道：“这孩子说话不过脑子，难怪不讨人喜欢。”
但是脸上没表现出来中毒是什么大事，随口道：“没什么大事，他中毒了，我百毒不侵，你放心吧。”
漛尽笑不知道叶归说的是真话假话，但是见千修罗又将手负在身后，心里对这两人的关系不免产生了怀疑。
飞升前虽然没有结过良缘，但是漛尽笑记得自己娘亲不小心崴了脚时父亲大人就是这般表情，连眼神都和千修罗看叶归的一模一样。
正在胡思乱想，叶归拿着一张皮转过身，道：“每张皮的触感都一模一样，而且味道也是，应该是用什么东西的尸油处理过，但是……”
但是什么东西的尸油能够涂完上百张皮呢？
九郎明白他但是后面为什么接不下去，便道：“你可以再闻一闻，说不定答案就出来了。”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像是在鼓励叶归接着推理，不光叶归这么觉得，漛尽笑也一样。
通灵阵中，漛尽笑道：“叶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归斜眼瞧了他一眼，道：“有屁快放有话快说。”
漛尽笑噘嘴瞪眼，“哼”了一声，道：“你俩和我爹娘好像，我爹每次都是这么哄我娘亲的，嘻嘻……”
叶归斜着的眼都要冒火了，关了通灵阵扯开衣袖不让他再揪住。
又取下几张皮闻了闻，叶归闻完一时间还是想不通有什么东西的尸油能这么多，而且味道很多。
漛尽笑也壮着胆子拿了一张皮，自我建设了半天才闻了一下，没想到他“哇”地一下直接跑出去吐了。
叶归：“……”
九郎：“……没用。”
估计一时半会儿漛尽笑是不会再进来了，叶归捡起地上还处于晕厥状态的雨神角蟾放衣服里，对着九郎道：“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的尸油。”
九郎轻笑一声，转向满墙人皮，道：“你一定在想什么东西能庞大到可以提炼出这么多尸油，但是三界中除了夜叉和恶鬼以外体型庞大的便没有了，可是味道却不是他们的，我说得对吗？”
叶归点头道：“九郎猜对了，快别卖关子了，你就告诉我吧。”
九郎转身看着他，道：“人皮上的味道是在这些人活着的情况下提取的人油，最后再将所有人的人油混合在一起再加上极恶之魂，涂好之后便可剥皮抽筋拔骨制成人皮，所以此处的人皮只有有一半。”
这法子残忍至极，叶归光是想想就要吐了，用手扇扇风，往屋外走去。
九郎跟在身后，三人在屋外，漛尽笑趴在咸菜坛旁边将盖子掀开正在往坛子里狂吸气。
待他冷静下来，叶归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道：“这些皮到底有什么用处？这些人好几个手上还有佟家的族徽，若是献祭不可能扒皮，如果不是为了肉身，在人皮上花了这么多心思又能是为了什么？”
不光是叶归，漛尽笑也想不通，只有九郎轻声道：“为了换皮，掩人耳目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方可嫁祸于人。”
叶归道：“栽赃嫁祸？”
问完又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桐城其他卖鬼氏族出事都是佟问通过换皮去做的？”
九郎点点头，道：“不错，之前你也说过桐城其他氏族没落却拿佟问没办法，如果有证据他们大可上报天界，可是每次的凶手都不一样，所以就算是天界派神官来查也找不到人。”
一来二去别院里满屋子的人皮用途便有了这个说法，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制作人皮的场所在哪里？
屋里头的满墙人皮也是藏在墙里头，那么制皮的地方应该也差不多在附近，考虑了片刻，叶归进屋捡起一张人皮拿出来。
“叶兄，”漛尽笑见他拿着人皮出来往后退了几步，“这东西好难闻，你小心沾上味道。”
叶归倒是无所谓，屋子里味道重，但是只拿一张就还好。
他思忖道：“我没事，现在我们来找制皮的地方在哪儿，看看能不能给他一锅端了。”
九郎道：“你打算怎么做？”
勾着嘴角冲他笑笑，叶归道：“简单，让这块皮带我们去找。”
请灵即可。
所谓请灵是将游离在外的人七魄召唤回来，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可离身，七魄缺一不可，之前九郎痴呆便是因为缺了七魄中的灵慧。
常言道天地二魂常在外，命魂独住身。
平常人身陨可以简单看做是丧命魂，只要天魂，地魂尚在即可正常被黑白无常带入不昼山打入轮回，可要是缺了一个魂，那就只能做孤魂野鬼，要么进鬼都，要么就在人间做恶。
依照佟问的性格叶归觉得根本不用多想，能活取尸油将活人扒皮，那自然魂也都被他抽出来喂了极恶。
咬破手指，取黄符画咒语引路，开了鬼眼叶归手中人皮跟着黄符缓缓飘起，三人跟在后面往后院去。
虽然是别院，但是里头别有洞天，越走越远，人皮最终停在一处假山便停下来，无论叶归如何催动符咒也不肯再移动。
“九郎，”叶归看向他，道：“有劳。”
叶归收了符咒将人皮收进极乐罐退到一边，漛尽笑捂着口鼻也跟着站到一旁，九郎站到假山前伸出一只手在空中将手掌翻来覆去再轻轻往回收拢五指。
叶归正专心看他修长的手指，“砰”一声假山炸开一个大洞，吓得漛尽笑捂着耳朵蹲地上大喊一声。
叶归也被吓得抖了一抖，怀里的雨神角蟾也“呱”一声跳了下。
“别怕别怕，”叶归将胸口的金蟾蜍掏出来摸摸头安慰道：“我在，别怕。”
闻言，九郎意味不明地往叶归那边看了一眼，甩了手往洞里去。
“哎，九郎等等我……”
两个人跟上九郎，假山底下宽敞无比，地下空荡荡的几个人走了半天，九郎突然停了下来，见他一停叶归和漛尽笑也止步不前。
叶归问道：“怎么了？”
九郎转身，道：“你们转身。”
后面的影子已经冒出头，黑压压的一大片，根本不用转身，叶归叹息一声闭上眼，大喊：“跑！”
来不及多想，叶归冲上前拉住九郎的手朝前跑，漛尽笑鬼喊鬼叫地跟在后面。
可是无论怎样跑，叶归发现都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兜圈子，稍微一转身仿佛那些黑色鬼影便会张开大口吞人。
跑了一阵实在跑不动了，叶归停下来微微转头间似乎看到了九郎在笑，可眨眼间他脸色又如往常一样，漛尽笑却不知何时与两人跑散了。
刚想说话，叶归才发现自己抓着九郎的手。
放开手，叶归调整好呼吸，道：“九郎，这里可能是佟家布下的阵法，我们大意了。”
九郎点头以示赞同：“不错，我们掉陷阱里了。”
不知怎的，叶归觉得九郎说这话的语气十分轻松自在。
叶归还觉得他在身边自己非常安心，五百多年经常遇到一些棘手的情况，但是眼下自己却体验到了五百年来都没有体验过的安心。
见叶归眉头舒展，九郎反而岔开话题：“羽觞，竹林之约，是我负你，若是你怨我……今日这鬼命我便送你。”
刚舒展的眉头又挤在一块，叶归叹了口气又释然，淡淡地道：“何来亏欠，你我之间不需要如此，我不怨你，就算当日你我相见又当能如何？佟问还是会勾结湖底极恶，还是会屠杀叶氏族人，你我，别说鬼尊，你那时区区一个野鬼又能做什么……”
本就应该就事论事，没有赴约并不是二人的本意，只是造化弄人罢了，真要追根溯源那又该找谁去，佟问何时开始憎恨叶归，又是为何如此没人能说得明白。
“九郎，你的鬼命和我的人命都不太好，若我不能证明我就是你嘴里的羽觞，那你将命相抵，是否太过轻率了？”
“这件事结束后我们一同去不昼山，若是我当真是借尸还魂，生死簿里头会有记载，到时候再说吧。”
九郎听得真切，已经问过离颜，消息是从天界得到的，但是自己向来不相信所谓的天，叶归给自己的感觉熟悉无比，心里早就认定了，但是需要证据确凿才行，若是认错，自己等了五百年就当真是白费了。
叶归说完转身走了几步，在通灵阵中叫了几声没反应，心中想着漛尽笑怕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呱呱。”
不出声叶归都忘了小兄弟还在自己怀里，掏出来放手掌心，叶归道：“呱呱，以后叫你呱呱好不好？”
角蝉眯着眼大嘴巴咧开笑得很开心，还在叶归手掌心翻了个跟斗。
“哎哟……”叶归另一只手急忙接住它，“悠着点，别摔了，呱呱我问你，你主人现在怎么样？帮我感应一下好不好？”
神官的灵兽只要是最极品的都会有神契相连接，主人要是出什么事了灵兽第一时间便会感应到，所以哪怕呱呱特别不喜欢漛尽笑两百多年了还是没有离家出走投靠其他神官。
不过角蝉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还是让叶归无奈，哄孩子般哄了它几句才冲叶归竖起大拇指。
意会了片刻，叶归才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尽笑兄没事？真可爱。”
收了角蝉，叶归才转身，但是九郎不知道去哪儿了，叶归看了看周围全是黑暗决定站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
一盏茶的工夫，九郎指尖燃着蓝色焰火便回来了，大概地看了看了看他身上，确定没有受伤才安下心来。
恍神片刻，九郎的面容越来越近，鬼魅又苍白，当真是骇人的美貌，穷绝三界。
九郎离得越近叶归只觉得如此安静的环境中九郎没有呼吸和心跳反而让自己的心跳声有些突兀。
老色鬼突然出现在通灵阵中轻笑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
叶归正打算问他为何如此，九郎却道：“你身后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