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情敌
这两天,乾隆又经历了人生中许多个第一次。第一次睡硬地板,第一次整夜听人打呼噜,第一次给别人汇报工作,第一次遇到情敌。
这天刚送走郝淑芬和钱蛟,乾隆突然被大雷告知,有一个对杨柳心怀不轨的男人要和他一争高下,乾隆从嘴角发出一声嗤笑,“朕倒要看看,其人是唐伯虎还是梁山伯!”
乾隆风流倜傥,在情场上所向披靡、难遇对手,自信了七十年。试问天下的男子谁敢居于他之上?天下的女子谁敢不屈从于他?
百闻不如一见,那个让乾隆醋意横生的男人,竟没有三头六臂。他个子中等,体态匀称,看来也经常习武。他衣着讲究,衣服的用料高级、裁剪精致,一看就和钱龙的品味不在一个阶级。他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眼底的精明若隐若现地躲在镜片之后。他身上散发着优质古龙水的香味,给人干净清爽的印象。不知是人到中年还是用脑过度,他略有白发,反而衬得他更有男人魅力。
他就是正在追求杨柳的男领导,名叫选择。
在大雷的旅店前台,杨柳向选择隆重介绍了大雷和钱龙,选择马上分析出二人与杨柳有很深的朋友情谊,由此明白杨柳不去住酒店,却找个民宿住下的真实意图。不过这点小障碍对选择来说不足为虑,一个旅店老板和一个十八流群演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当着大雷和乾隆的面,选择不仅夸赞大雷的旅店设计巧妙,还夸奖乾隆的表演精彩有趣,好像刚见面就把二人当做朋友。
大雷和乾隆对视一眼,用眼神暗戳戳地传递情报:此人不傻,咱俩轻敌了。
在豪华套房安顿好,选择立刻借工作之名,邀请杨柳带他在古镇转转,看向杨柳的目光里尽是柔情蜜意。杨柳可以拒绝私情,却无法拒绝工作。
眼见杨柳要被带走,乾隆不能再忍,于是主动建议道:“选兄不熟悉此地,不如让大雷作陪。”
选择站住脚,回望一眼大雷和乾隆,又看看杨柳,马上说:“好啊,难得有本地人做向导,那就辛苦大雷和钱龙了。”选择很清楚他的现状,与其树敌,不如俘获人心。
江南古镇各个神奇,任何时间徜徉在古镇里,都能立刻被江南氤氲的气息笼罩,抬头可观白墙翘瓦,低头可见青砖绿藓,连墙边自由而生的小花都尽显风情。一座座老宅因为傍水而建,拥有了永不褪色的法宝,时间仅仅增加它们的韵味,而丝毫不能夺去它们的光彩。
尽管各怀心事,但穿行于古镇的小桥和街巷,四个人的心情都不错。选择和杨柳走在前面,两人欣赏古镇的视角以建筑为主,边走边讨论。大雷和乾隆走在后面,两人的目光不离前面两人。
“爷,心里恨吧?”大雷悄悄问乾隆。
“朕不会让青青落入他手。”乾隆信誓旦旦。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着心爱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而他却不能阻拦,只有在这个时候,乾隆想念他的权利。
“人家可有天时地利的条件,又是杨柳的上级,您瞧他那假公济私的样子,多明目张胆。”大雷不嫌事大,一个劲儿煽风点火。
“世无完人,皆有瑕缺,只待其显露之时。”乾隆似乎心中有数。
“您心里有底就行。就算杨柳没跟了钱龙,也不能便宜这位啊!”大雷愤愤地盯着选择的背影,“连名字都怪。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他说着说着还唱上了。
大雷和乾隆正说着悄悄话,就见杨柳回头招呼他俩等一等,两人赶紧跟上去,原来选择走进了一家毛笔店。
湖州以毛笔闻名于世,南浔古镇里到处有卖毛笔的小店,也是乾隆闲来无事最喜欢逛的地方。
乾隆不仅喜欢探店,还总要店主拿出最好的手工毛笔,可店主都搬出镇店之宝了,他仍然不满意地撇着嘴摇头,闹得店主也搞不明白他是真行家,还是假里手。
有一回,乾隆又在一家小店里挑毛病,突然从屋后走进一个大汉,那人留着络腮胡子,须髯飘飘,和浓密的头发连成一体,穿一套棉麻布唐装,脚踩懒汉鞋,乍一看和反清复明的那帮人很像。乾隆吓了一跳,连连退后,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大汉也很惊讶,心说他就是毛发重些,也不至于见他像见了鬼一样。后来才知道,大汉做了几十年毛笔,对“毛”这个字情有独钟。
也不怪乾隆挑剔,如今的手工艺和他那时候的差距悬殊,况且他用的东西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品,贴着皇家标签,寻常人家根本难得一见。
四人走进的这家毛笔店,店面宽敞,装饰古风古韵,琳琅满目的毛笔挂在货架上,墙上还贴了不少名人字画,阵阵墨香扑鼻。即使不懂书画的人,也会被店里的文化气息熏陶几分。
对于文房四宝,乾隆情有独钟,宫里收藏的珍品不计其数。当他看清楚店里售卖的笔墨纸砚后,立时没了兴趣,这些玩意儿在他眼里太不入流。若说新世界的其他东西他没有发言权,可每天都离不开的毛笔,乾隆再熟悉不过。
碍于杨柳在一旁,乾隆这次没有多言。见有客人进店,一个长相甜美的姑娘从柜台后面绕出来,殷勤地介绍:“你好,需要什么样的毛笔?我给你们推荐一下。”
乾隆闻声望去,这才停下想要离开的脚步,不是因为毛笔,是因为觉得这姑娘长得还可以。
没等他们四人说话,姑娘继续说道:“我们家是湖州有名的制笔厂,机制笔和手工笔都有,质量都是最好的,所以价格也比其他家略微高一些,只要用过就知道我家的笔不一样,书画家协会常年在我家订购毛笔。”
大雷向来不喜欢这种伶牙俐齿的女孩,心说钱蛟就是做毛笔的,也爱吹牛,可绝不敢吹这么大的牛。这丫头片子一上来叽里呱啦一大堆,没说一句和毛笔有关的,但好像谁不买就是不识货似的。
乾隆不知道什么是书画家协会,但他知道书画家,于是问道:“有哪几位书画家啊?”
姑娘没想到乾隆会这么问,这个问题明显不在她的推销范围,不过凭借平时的小小积累,多少也能想起来两个。
“李广河,庞大海……”其他人确实想不起来了,不过姑娘会给自己找台阶,“说了你也不认识,都是业内人士。反正他们都用我家的毛笔就对了。”
乾隆对这两个闻所未闻的人不屑一顾,这两个人是谁他不用知道,因为这两个人一定知道他。
文人既惺惺相惜,又自命不凡。乾隆也是文人,同样有这个毛病,他热爱书画,一生不敢懈怠,尚不敢自称为“家”。这两人竟敢自称书画家,堪堪厚颜无耻。
这么想着,乾隆心里就更来气,“此二人身在何处?”他板着脸问。
“对了,庞大海先生马上要来南浔办展,他每年都在我们这里办书画展。”姑娘突然想起了重要线索,看上去比推销时还激动。
乾隆和姑娘交流火热,大雷却始终盯着选择的一举一动。趁这个空档,选择已经避开他们二人,带着杨柳朝另一个房间而去。
正当大雷准备提醒乾隆的时候,一行人从外面鱼贯而入,顿时把毛笔店填满了。
足有十几个人,清一色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有的还系着领带,有的手拿公文包,而且几乎全戴着金丝边眼镜。光看这身标配,不用问就知道他们的来路,准是官员考察,估计会议结束后利用半天时间深入当地感受民土民风,安排了古镇半日游。
在十几个人的簇拥下,为首的是一个中年人,显然是领导。在一众不算健硕的人群里,他的大肚子最为突出。
领导也穿着同样的服装,只不过两手空空,发型随意,眼镜架在蒜鼻上,镜片有些发污。他的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地在店里扫视一圈,对身边的一个男人低语几句,便又在簇拥下往里屋去了。
原来小店还有套间。老板很会做生意,在里屋单开辟出一个小房间,屋内陈设简单,仅仅摆下一张宽大的原木桌案,几乎占据了全部面积。桌案一侧整齐地摆放着小店售卖的各式毛笔,且笔墨纸砚样样齐全。桌案四周皆可站人,只为让顾客充分体验书写的乐趣,以便打开毛笔的销路。
只不过小店为节约成本,桌案的毛毡上铺着的是水写纸,毛笔蘸水在纸上书写过后,水迹能很快挥发殆尽,方便其他人继续书写。
领导显然不满足在这类入门级的水写纸上展现他的实力,老板见多识广,看人下菜碟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立刻拿来上好的宣纸。刚才给乾隆推销毛笔的姑娘麻利地将桌案上的水写纸撤下,小心翼翼地铺好宣纸,用镇尺压好,又为领导递上一根大狼毫,这才安静地退到一边,大气都不敢多喘。
因为事发突然又热闹,引得店里的一些游客都凑了过来。大雷拽着乾隆原本想盯住选择,无奈被挤在小房间的门口。选择和杨柳无意凑热闹,此时被迫站在房间的角落动弹不得。
乾隆和大雷透过一群白衬衫向屋内观瞧,乾隆惊诧又疑惑地低声质问大雷:“你对朕说新世界无皇帝,难道此人非皇帝乎?”
大雷被乾隆问得一时词穷,瞧这阵仗,和皇帝南巡也没什么本质区别,于是只好解释:“他算老几?哪能跟您比?”可这话听着还是觉得别扭。
领导接过姑娘递过来的狼毫,先不急着下笔,拿在手里欣赏把玩一通,赞道:“好笔!”
一众人等立刻随声附和,有眼力见的随从已经为领导备好了浓墨。
领导提笔饱蘸墨汁,黄尾狼毫顿成黑色。他将笔尖多余的墨汁在砚台上蹭了蹭,运足丹田之气,终于在宣纸上下了笔。
只见毛笔飞快地在纸上腾转挪移,没耍几下,笔头就变得毛躁不堪,可领导的情绪似乎已经全部投入到狂草的世界中难以自拔。他凝神聚气、下笔有力,见墨汁干了,提笔在砚台上一戳,来了一招“沉石落雁”,溅起一滩黑露。宣纸上哩哩啦啦、星星点点的墨汁,已经宣告这幅字的死亡。
可领导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也许是兴致高涨,他嫌几根手指握笔不足以表达豪迈之气,干脆整只手握住笔杆,来了个泰山压顶、斗转星移。然而,因为力道太大,宣纸禁不住这般蹂躏,不争气的破了个洞。
领导的眉头皱起,笔却依然没停,直到一张纸已近写满,这才收笔停下摇摆。最后的收势最到位,颇有大师风采,博得在场一众白衬衫的热烈掌声。
一个青年献媚地说:“刘局,您写得一手好字啊!”
“哪里哪里。”领导端详着自己的作品,一脸满意,嘴上却不忘客气。
为了全面地让大家欣赏领导的墨宝,青年颤巍巍地举起那幅字。乾隆这才看清楚,这不就是鬼画符吗?
领导颇为自得地沉浸在众人的连声赞叹中,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乾隆突然开口了:“此等污物也拿出来摆弄?用作粪纸还怕脏了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