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教育
再次离开“秋来”,直奔“春去”,乾隆自嘲一笑,他当了几十年皇帝,征战沙场、走南闯北都不曾感到力不从心,而饭店两个包房之间短短数步的距离,却把他和“此生最爱的人”拴在一起。他不得不反思,身为一国之君一心社稷,是否曾慢待过至亲之人。
“你不要老打击儿子,儿子进步多明显,你是装看不见还是真看不见?”等乾隆离开包间,郝淑芬马上提点钱蛟。
“是是是,我总要问问他才晓得的呀。”钱蛟连连点头,不敢反驳。
“儿子大了有主意了是好事,你少说他几句。”郝淑芬生怕钱蛟打击钱龙的积极性,随时随刻护犊子。
“好好好。”钱蛟是真不敢说不好。
菜陆续上齐,郝淑芬和钱蛟边吃边等钱龙,大雷却先回来了。
“叔叔阿姨,您两位今晚就住我这里吧?”刚坐下,大雷就主动献殷勤。
“给你添麻烦了啊,雷雷。”郝淑芬这才想起她腌制的一坛酱,起身从双肩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坛子,递给大雷说,“你不是一直说阿姨做的梅干菜肉酱好吃,特意给你带来的。”
还是郝淑芬明事理,大雷双手接过小坛子,一鞠躬,“谢谢阿姨!只不过今天旅店满房,您和叔叔将就一宿,和我俩挤挤。我俩打地铺,您俩睡床上。”大雷安排周到,就是让乾隆睡地板这件事,没提前征求他老人家的意见。
“没问题,四个人挤挤热闹。”郝淑芬这下子更高兴了。
推开“春去”包间的门,乾隆看见杨柳正在托腮沉思,堪堪应了诗中那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标致的容颜很难不让人动心。
乾隆悄悄走过去,下意识地想抱住心爱之人,“朕……”刚冒出一个字,他就反应过来时机不对,于是马上改口,“你真美!”
未等杨柳回应,乾隆继续说道:“我不应让如此美丽的女子久等,先自罚三杯!”
乾隆端起桌上的啤酒就喝,这是他第一次喝啤酒,一口就爱上了,在谷物和二氧化碳的双重作用下,一股沁香直钻大脑,舌头的酥麻和心里的抓挠让乾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欢愉。这哪里是自罚?分明是自赏。
连喝三杯啤酒,乾隆心情大好,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含情脉脉地看着杨柳,全然忘记他刚刚说了一半去出恭的尴尬。
被乾隆盯着看,杨柳有些害羞地低了头,她刚才认真回味了乾隆的话,觉得很受用,越发觉出钱龙有想法,便愿意多和他探讨,于是问,“说说你的打算,想一直留在南浔吗?”
刚应付了阿玛,现在连爱人也问同样的问题,好像生怕他不思进取。乾隆不禁感慨,如若三百年前的寻常人家都这么鸡娃,他这个皇帝恐怕就更难当了。
“并无长远之计,眼下唯有和你度过每一天。”乾隆的甜言蜜语说来就来。
“钱龙,我是带着工作来的,恐怕接下来就少有机会和你聊天了。”杨柳这么说既是再次委婉拒绝,也是提前告知她的计划。
乾隆的目光扫过杨柳身旁的一摞文件,看到有几张古建筑的草图,于是问:“此乃青青所画?”尽管知道新世界的女子腹有诗书气自华,但连书画都精通却是乾隆意想不到的。
“是,不过只是底稿,是我在古镇里找到的一些灵感和素材。”杨柳毫不拘泥地把文件拿过来递给乾隆,让他过目。
一种全新的画风映入眼帘,灰黑色铅笔描绘的古建筑跃然纸上,简单的线条却将古建筑的特点勾勒清晰,而且立体逼真,让人有种想钻入画中小房子的冲动。乾隆越看越喜欢,不得不赞叹:“此乃神来之笔!”他只恨手边没有大印,不然真想在纸上多盖几个戳。
这世上除了父母,钱龙是无条件欣赏她的人,杨柳的心里又升起一丝感动,便对钱龙解释道:“我来南浔是为了收集古建筑的样式,公司拿下了一个项目,要重建一座古镇用于旅游。”
乾隆静静地听,眼睛却始终没离开画,听杨柳说完才看着她的眼睛说:“原来青青乃画师、工匠,如若从前,可做样式房掌案,掌管皇宫修葺。”所爱之人竟有如此大的本事,乾隆对杨柳更加心仪了。
“你太过奖了,好在我的工作也是我的爱好。”杨柳微笑着说。
“青青适才说重建古镇,此计甚好,然古镇之根本为人间烟火,若一味牟利,反失了山乡古野的雅致。”乾隆几句话道破今日乱象,这让杨柳惊喜不已,钱龙的想法和她的不谋而合。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杨柳不禁问道,“但事实上,牟利才是他们的目的。”杨柳的声音很轻,却难掩失望之色,她那套美好的设计和想法,大概永远停留在稿纸上。
“莫愁前路无知己,我永远助你。”乾隆还不太理解重建古镇用于旅游的意思,他只是不愿看到心爱的人忧伤。
见杨柳垂首而思,乾隆得空还得回去面见爹娘,于是又说他要出恭,急急忙忙离开“春去”,回到“秋来”。
还没推开包间的门,乾隆就听见包间内传来笑声,而且声音竟然来自不苟言笑的钱蛟,乾隆瞬间感到一丝不甘和怨愤,原来他不在的时候,“父亲”是可以开怀大笑的。
“在聊何事?”乾隆坐下明着问大雷,实则好奇钱蛟的快乐源泉。
大雷支支吾吾地不敢说,一个劲儿冲钱蛟使眼色,奈何钱蛟根本不接招,转而将快乐源泉公之于众,“还不是你演的皇帝?我们在聊他的历史。”钱蛟最喜欢开启上帝模式。
“哦?”乾隆更加好奇了,却见大雷一手捂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说你演个谁不好?非演乾隆,乾隆多不靠谱。”钱蛟说的正起劲,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喜欢历史,还喜欢点评,虽然说不到点上,可一说起来就刹不住。
乾隆眉头一挑,强压怒火,将“放肆”两个字生生咽下去,却道:“乾隆因何不靠谱?”他倒想听听原因。
大雷已经要灵魂出窍了,他刚才尝试了好几次转移话题,都被钱蛟拽回乾隆身上,现在恨不得飞身去堵钱蛟的嘴,心说:正主就坐您对面,您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我看书里写,乾隆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瓷器上要没点颜色一律上不得台面,故宫里那些红配绿的瓶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乾隆时候的,可土鳖了,你说乾隆和他爹的审美怎么差距那么大,瞧人家雍正多素净。”钱蛟自认为给大家科普了历史知识。
乾隆一脸黑线的坐在椅子上,感受着心脏的剧烈起伏。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这么直言不讳的品评,一时间连发怒都忘了。
大雷把头埋在胳膊里,整个人趴在饭桌上,使劲控制自己才不至于笑出猪声。反正已经这样了,破罐子破摔吧。
乾隆还没来得及回味刚才那段话,又听钱蛟说上了,“还有乾隆那些玉玺啊印章啊,他看见什么盖什么,你瞧瞧那么一幅小画,让他呱唧给扣个这么大的红印。”钱蛟边说边比划,形象生动,“就怕人家不知道画是他的,真是贪得无厌啊!你说他为什么喜欢盖章呢?每幅名画都要盖一大堆各种各样的章,真是狗皮膏药专业户,这要是放现在,绝对让城管追着打啊!”
钱蛟沉浸在快乐无边的点评中,痛快地发表完感想,等着大雷和钱龙的回应。大雷不发表任何意见,一脸自求多福的表情,乾隆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
“阿玛怎能如此出言不逊?人不可在背后妄议他人,更不可好高骛远。阿玛斥乾隆朝瓷器花哨、印章满目,却不曾想过缘由。正因乾隆治下四野昌盛、国泰民安,百姓才有闲情把玩字画,朕才有心思咏题官窑。此乃繁盛之所象。朕开拓丝绸之路,北平匈奴,南争江海,一生心系百姓。比起朕的江山伟业,想不到后世之人更愿谈论朕的一点小雅。流言止于智者,人应豁达而免于流于世俗,朕以为阿玛当如此。”乾隆说得不疾不徐,却有理有据、有礼有面。
钱蛟无言以对,想想钱龙说的也没错,扪心自问他的确带有嘲笑和偏激,可他不愿轻易在儿子面前认错,“就你了解乾隆?他写的诗你给我背一首。”钱蛟随口一说,赌定钱龙背不出来。
“龙川竹影几千秋,云锁高峰水自流。万里长江飘玉带,一轮明月滚金球。远看西北三千界,势压江南十二州。好景一时看不尽,天缘有分再来游。”这是乾隆之前下江南时所做的诗,所以张口就来。他酷爱作诗,几乎每天都要写,虽然写的不怎么妙,但贵在坚持。
未等乾隆说完,钱蛟已经有些傻眼了,却还是嘴硬,“乾隆写了几万首诗,我不信你都会背。”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若阿玛愿听,朕可悉数背来。”乾隆忽然有所感悟,正因为很多人只看得到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情,所以才成为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背什么背!儿子连饭都没吃一口。”郝淑芬又不乐意了,钱蛟今天表现差劲,她回去再跟他算账。
接下来,乾隆被郝淑芬强制“喂饭”。尽管一天都没吃上一顿踏实饭,他仍不忘礼数,席间不停地对郝淑芬问长问短,母子之间感情深厚,把郝淑芬感动得一塌糊涂,几次偷偷抹泪。
等了许久没有等回钱龙,杨柳起身去找,路过“秋来”包间时,却听见钱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不由得好奇驻足,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竟看到钱龙和郝淑芬言谈之间流露的温暖亲情,不禁大受感动。杨柳想不到钱龙还有这么孝顺听话的一面,又想到她和父母略显冰凉的关系,除了羡慕钱龙的家庭氛围,杨柳也对钱龙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待乾隆放下碗筷,又借口回到“春去”包间时,杨柳正边看文件边等他,见钱龙回来,她开门见山的说:“钱龙,我已经吃好了,先回去了。你今天和叔叔阿姨有约,应该早些告诉我,你们全家难得聚一聚,快回去陪他们吧。”
“青青如此顾全大局、通情达理,不愧为朕爱的女人。”乾隆一时激动,忘记掩饰他的爱意。
大雷随后也追出来,见乾隆明目张胆的告白,看样子和杨柳有戏。待送走杨柳,大雷赶紧邀功,“爷,我这招如何?”
忙活一晚上,两头没吃上饭,两头被拷问,还要忍受钱龙他爹的嘲讽,乾隆窝了一肚子火,瞋目切齿的说:“咱二人一龙一猪,龙猪相争必有一伤。况且朕只听过二龙戏珠,未见过二猪戏龙,今日也算开了眼。”要不是手无寸铁,乾隆恨不得把大雷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