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江陵,四月初五,花朝。
江陵城中处处繁花似锦,满城妍丽,那城中行走的女子们俱是精心装扮,
毕竟花朝踏春,是所有江陵少女一年中除了乞巧外最期待的节日。
在这日的江陵城里,随处可见扮成十二花神的女子,或娇或艳,或美或妍,无不养眼,温湄对姜姝挽说,这是江陵的习俗,一到花朝这里的女子都会挑选自己喜欢的花神来扮演,衣着打扮不拘泥于身份,只是为了赶上祭祀这花神娘娘,以乞今年事事顺遂,万事称心。
原本姜姝挽是不想去的,昨日饭毕时都犹在和陈朗说着今日要做的事宜,可见一心都扑在那案子上,被温湄听见不免埋怨两句,态度稍作强硬之,说今日说什么也得空出来去外面踏踏春,看看景。
而既姜姝挽都去了,那陈朗也是义不容辞,只好向梁钰告假两人一道前往,彼时梁钰正在书房内草拟着又一封送回盛京的密件,听着陈朗的说辞面色有些发沉,生等陈朗都立了良久才同意,只是在陈朗离去前若有若无朝着他腰间撇去。
那个姜姝挽亲手赠的荷包正在随着他的行动左右颠簸,荡的里面的薄荷味都溢出来不少,明明是醒脑的气息,却被他生嗅出一丝酸涩的不甘。
姜姝挽答应了那个赌约,彩头便是荷包,他早就想过,等这件事一了,他就要她立即兑现,而现在,且先忍忍。
这几日来他们已经把卫所三年来有关于募兵的账册都翻了个遍,仍旧是一无所获,而今日那两个人既然不在,那他便一人多看些好了,他心里愤然,随手拖过一本覆满灰尘的账册就随意翻看起来。
梁钰自己不觉哪里不妥,倒是身侧的铭风发现,今日他家大人有些心不在焉,案牍上的卷宗都到这会了还是那么多,根本没有怎么看,且从陈参卫走后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多次望向门扉处。
梁钰手里随意拿过的簿子是北部卫所军功司造办处的,因为骆正的刻意,这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账册都往这里塞。
原本这堆与案件无关的东西都是被他们挑出来单独放置在另一处,这会被他无意间翻出来,又无意间翻看了一两页后,愈发觉得不对来。
铭风见他神色不对,遂问了两句,那梁钰反倒是问他:“落英峰?可知在何处?”
这地名实在耳熟,只因为刚刚才听人提起过:“方才陈参卫向您告假不就是说要随姜小姐去落英峰踏春,听那意思,这地方是在郊外。”
…
今日花朝,想到城中到处都是人,温湄向陈朗提议,时下正值四月,城外的落英峰上满是桃树,风一扬便是阵阵香风,卷起层层的落英桃花,美不胜收,是盛京这个季节没有的春色美景,遂让二人去那里踏春。
只是温湄没想到的是,今年是闰月,江陵的春天来的稍微迟些,城中的人们还不觉得,到了这密林山间便能看出来了。
落英峰顾名思义,花开时节落英缤纷,这时候本该应时应景,看而由于节气的原因山上的桃花才刚刚打了花苞,而桃树一向是先开花,后发叶,是以,这会漫山遍野的桃树中花苞都只是零星几朵,一眼望去,让人难免觉得苍凉之感,毫无美景可言。
二人也是没想到,当看到此景时也是不免诧异,想到姜姝挽今日本不想出门,是被温湄强迫出来的,陈朗有些不好意思,与姜姝挽并肩而立在山腰处时语气抱歉道:
“母亲许是没有想到,这会倒让表妹失望了。”
“表哥不必介怀,既然都来了这江陵,还怕以后没得机会看桃花。”她温声安慰。
不过一场踏春,没看到便没看到把,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更何况陈朗也是听了温湄的意思才会大老远带着她来了这儿。
这会陈朗向他致歉,姜姝挽反而是惶恐的一方,她连连解释,说此时无碍,再者,这山间也不是没有桃花,只是略少些罢了。
为了不让陈朗多心,姜姝挽并未表现出失望的样子,相反还为了让陈朗认为自己喜欢今日的行程,特意让陈朗去前面桃树多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桃油,言说温湄也喜欢吃。
陈朗走后,周围更是没两个人,大家仿佛都知晓今年的桃花离盛开还有些时日,所以今日的落英山就显得格外冷清。
然就在这会,周遭空气中,除了虫鸣水滴的声音外,姜姝挽还听见有人争执的声音,像是一男一女……
女子细细弱弱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山间衬的格外娇弱,出口的话明明是在埋怨,听起来却像是撒娇:
“你明知今日这山上光秃秃的,何以还让我来?”
气氛凝滞,无人说话,男子在保持着沉默,亦或是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答。
只听女子复又言:“我每次问你你就这样,不言不语,只默不作声,你不说我怎会知道!你要再这样,那我走了!”娇俏的声音中隐含了丝薄怒。
随后,就听见青石板上有绣鞋轻走过的声音,只是那声音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因为紧接着就听见另一道略为沉重的脚步声压过了她的声音,女子身后的男子适时的开了口,听起来,有些不甘心和微怒。
“是我不想让你和李家大郎一道出去,才把你带来这里的!”这会周围安静的很,饶是男子压着嗓子姜姝挽也能听见。
“李家大郎怎么了?人家能说会道,会哄女孩子,比你说话好听多了。”女子反驳。
“那李家大郎,今日给你下拜帖,明日就给你送东西,我不喜欢你和他相处太近,我心里头不舒服。”少年的语气就像是看到一件自己的所属物慢慢变成别人的一样。心里失落,却又不得不采取挽救措施。
女子亦是无言,等着他继续说。
“你今日鬓上簪的绢花就是他给的吧?上次街市上碰见你,我还看到你收下他一盒宝月斋的胭脂,还有上次……总之,我不喜欢你收他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就说出他如此为的理由,只是女孩依然不领情。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以后你喜欢什么,我可以给你买,你不要收他的东西,也不要理会他……”男子声音闷闷的,看似是在打着商量,可怜兮兮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听来应是两人起来争执,这男子惹了女子的不高兴,但既是有情人之间的私密话,姜姝挽也就不便多听,那边的路也被二人占了,她只好往另一边走。
男子还在继续说,姜姝挽却悄悄的离开了那处,虽不知那女子最后有没有答应,可看那男子如此用情至深的份上,想必那女子应该也不忍心再拒绝男子的请求了。
她悄悄的朝外退着,退出那二人交谈的空间外,心里却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那日在箬江上梁钰换了自己书的事。
方才那男子说,不喜女子去接受别的男子的东西,他的心里会不舒服。
回忆起那日,梁钰好似也说过相似的话,当时在书肆,他一把就抢过姜姝挽手里的话本,不过随意翻看了两下就对她说:“这本不好看,换一本。”
她也是这会才想起来,以当时梁钰翻看的速度,根本不可能短时间之内就判断出那话本好不好看,最后他既说不好看,那是否说明,不是真的不好看,而是他也“不喜”。
就像那船糖葫芦一样,在知道了梁骋不让她吃后,还特意给她买,甚至再被噎到后还专门去买小小的糖葫芦给她,从未提过不让她吃,与梁骋的态度可说是截然相反。
这些都能说明,梁钰是不喜梁骋与自己之间的事,不仅是事物,就连从来的习惯他也想让自己改掉。
心里那被她自己压抑的悸动又重新活跃了起来,这次来的比之前那次突兀,激烈,她久久按捺不下,只能靠着在山间的凉风来驱散心中的那股灼热。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为了驱散心里的热气,就越往风大的地方去,直到行到一处无头路方才发觉又和陈朗走散了。
就像那女子所言,落英峰今日光秃秃的,没甚看的,是以来的人也特别少,姜姝挽四处走了好几圈,不仅没见到人,连回去的路都找不见了,不免有些发慌。
恰巧这时的山风从身后的峡谷而出,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那日在山洞里听见的风声,诡异而可怖,姜姝挽捏紧了身侧的裙子,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内心却不可避免的想将曾经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再次喊出口,身后的山谷很深,一眼看不到底,却能感觉的到那幽幽深邃的地方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因为这会从山谷偶尔会传出一两声似狼嚎的声音,听得她心下慌乱紧张。
姜姝挽此刻的内心天人交战,山风掠起四周的秀木发出哗哗的声响,身后又有奇怪的声音不断传来,侵袭着她最后的理智,她终于是忍不住启唇,将那方才萦绕在脑海中似有似无的名字喊出了口:
“梁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