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罚跪
“澈儿,澈儿。”
在他儿时也不是不曾见过母亲温柔的一幕,只是那是极少数的时刻。
在那女人仍然受宠时,他就曾经见过。
年代久远,倒是有些记不起来了。
“娘亲?”
自从进到离宫成为离帝的妃子后,这女人在离帝的折磨下时常疯癫时常清醒,理智残存时的片刻,那女人也曾经用手温柔地抚摸他的眉眼。
女人哭着细细描绘他的眉眼,豆大般的泪珠往外落下,女人头发散乱目光无神,仿佛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囚禁许久,似看见了阳光,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眸色微微呆滞。
在外他唤她为‘母妃’,在她面前她从不许自己唤她为母妃,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自欺欺人的认为自己不是离帝的女人。
娘亲的疯魔是在一个安静的下午加重的,她的不知好歹让离帝一次次丧失了耐心,终于二人本就不太好的关系如早就要崩掉的音弦般断掉,那点恩宠之情荡然无存。
那天,男人一把推倒了女人,对着地上的女人冷漠讽道:“人已经死了,你还为那种窝囊废守节做什么?!愚蠢!”
男人单膝蹲在她面前,大掌如铁箍般钳住她的下巴,两个疯魔的人像在比谁更加癫狂。
“孤待你哪里不好?!啊?你要什么孤都给你,那男人转头就娶了新妇早就把你忘了!”
男人嗤笑着打击她的心理防线,“你以为你在他心里多重要?你不过是他转瞬即逝就可以忘记的存在,别傻了!”
女人紧握着双拳,双眼通红看着他,那一双漂亮的眼眸充满血丝,几欲凸出。
“你骗我?!”
她歇斯底里抓着男人金贵的外衫怒吼,“不可能,他绝不可能死了!你骗我!!”
男人告诉她,她的心爱之人早就死在永州了,草席裹身被人草草扔在孤坟也无人为他立冢。
随着女人吐出一口鲜血,男人嫌恶地擦拭着手背好似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抹了好几下。
鲜艳的血液流到昂贵的地毯上,粘稠又艳丽。
此时,女人这才正眼看了他。
她抓着那孩子疯了一样要把他掐死,女人口中咒骂着他不该存活于世上。
而懵懂无知的孩子还以为娘亲在跟他玩什么游戏抓着女人的衣袖痛苦询问,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无忧殿外下着倾盆大雨,杂乱的雨声恰如他此刻的心绪。
女人的离去也是在这样一个雷霆暴雨的夜晚,男孩眼看着那女人捧着一条三尺白绫悬于房梁之上。
离澈跪在地上倾听着沉闷的雨声,心如同沉入了海底,他见不到明亮也看不见未来。
公仪挽要他跪在寝宫前思过,他便真跪了。
对于这不公的一切他丝毫不做抵抗,彷如没有灵魂的木偶只重复着主人的命令。
听见这雷声劈下,少女抿着一口上好的碧螺春,想起门外正跪着的少年,她挥退所有宫人。
无数宫人应诺退下从他身边经过,他们低着头,偶尔有两个胆大的打量他一眼,随即便匆匆离开。
也许他们心中鄙夷着少年,也许也有同情少年的。
但不论如何,少年犯下过错惹了公主不快被罚跪一事已成事实。
公仪挽对待自己宫内的宫人还算可以,说不上太严厉也不算太好,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她那等身份,也接触不到这些卑贱之人的心思。
公主向来讲理,即便有人犯错也很少苛责下人,不过说起来,能伺候公主的也都是些做事勤快心灵手巧之人,他们也鲜少会犯错让人抓到。
所以当这少年被罚跪之时宫人们还是惊讶了一下的,毕竟她们也很少看见公主生气。
印象中,几乎没有。
公主只有十二岁,小孩子心性,即便真动了怒也是很快就翻篇。
她们的确有些好奇这少年究竟犯了什么错。
下着雨也被罚跪在这泼天大雨中,这跪着也有一盏茶的时间了,看来公主这次是真动了怒。
他本以为今夜要在雨中度过一晚时,只见眼前出现一双极为锦绣华丽的鞋。
雨珠拍打在他脸上,额前碎发落下紧紧贴在冰凉脸颊上,少年一身傲骨跪在鹅卵石的地基上,即使是穿着鞋走在上面人也会感到不适。
他面无表情,仿佛已经僵立在那儿。
头顶上的雨水忽然停了,他手指一动预感到有把伞立在脑袋上。
少年抬起头看着来人,她华美的衣摆早就被雨水浸湿,少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撑着精美的油纸伞站在他面前。
“起来吧。”
他的膝盖以下已然麻木,冷冰冰的雨落在他身上让他也感觉到了漫天冷意。
少女将手中的伞递到了他面前,不待他反应,身旁的婢女早就撑着另一把伞将人接走了。
他接住那把伞缓缓起身,若不是强撑着一口气只怕早就摔倒在地。
“殿下可要安寝?奴婢去多拿床被褥过来。”
公仪挽晃晃手示意她退下,琉儿一时摸不准她此刻是什么心情,只得屈膝应了声就退下了。
夜深了。
少年早就回到了自己房间沐浴换了干净的衣裳躺在床上。
只是他入梦仍想起在离宫那一幕,外边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他被吵得无法入睡,又惊醒了过来。
此时他浑身发冷没劲,额头也烫的不行,但他没有知觉,也感觉不到他脑袋有多热。
忽感门外有动静,他侧头望去只看见一个鬼影在门外。
夜黑如墨,房间内也未点烛。
他看不清那影子,只是有个模糊的轮廓。
再加上外面打得闪电,夜幕偶尔会亮得发白,他只看见那鬼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诡异的深夜加上他此刻眼前有重影,对方犹如黑白无常来索命。
五感迟钝,他却敏锐地闻到有一阵幽香萦绕在鼻际。
好像,在哪闻过。
他躺着床上动弹不得,浑身宛如被鬼压床一样使不上力气。
兀然,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贴在了他额头上。
他炙热的身体仿佛得到了释放,那只手的触感是如此真实,他忍不住朝那抹温凉再靠近一点。
翌日醒来,他的热病早就退了。
身上多了一床被褥,床头柜多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瓷瓶周身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大概是治外伤的药。
他打开木塞轻轻一嗅,一股中草药味扑鼻而来。
白术,是他侍卫原本的名字,但奴才签了卖身契之后往往没有名字,若主家高兴了赐个名,等于他重获新生开启新的人生篇章,过往都得忘个干净。
白术自称为“奴”,他说自己没有名字,离澈也没有重新给他取名,便让他用着以前的名字。
离澈经过昨夜的折磨脑袋还是有些笨重,但不代表他不记得昨天晚上都看见了什么。
他出声唤来白术,男人推门而入跪在面前。
少年掩拳咳了一声,问道:“昨夜可有人来过我的房里?”
男人表情如死鱼般没有情绪,他只是低头回道:“回殿下,奴才并没有听到您房中有声响。”
身为侍卫,白术的反应能力比他要强多了,若在入睡时有任何动静他肯定能第一时间醒过来。
但他却说没有听到动静。
少年抿着发白的嘴唇道:“退下吧。”
此时的他嘴唇干到不行,撑着身子站起正打算去倒杯水润润嗓子。
大概是因为昨夜的热病,他现在的嗓子火辣辣的疼。
白术快速上前给他倒了杯茶递送到他跟前,少年意味不明瞧着他生硬的面孔,或许是身为侍卫多年,在他脸上完全看不到别的表情。
“你原是白家的子嗣?”
男人点了点头,声线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白家啊……那可是个好家族。
白家曾经因为惹怒了天家一夜之间被贬,地位稍微高一点的被斩首的斩首,被流放的流放。
能在那动荡不安的岁月中从为了活命争得头破血流的奴籍脱颖而出走到这一步,面前的男人也是个狠角色。
离帝斩了他的家人,而他却不得已效命于皇室,这般的隐忍蛰伏,离澈倒是对他有几分欣赏了。
“你可有想过,换一个活法?”
男人不解的看着少年,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白家家主原也有门生,而且还跟白术关系不错,两人曾经是莫逆之交,相见恨晚。
只是自从白家出了事许多人对此避之不及两人关系渐渐淡了,依附白家已白家为首的门生并不少。
如今在离国朝中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只是提及白家,众人避而不谈。
离澈只知道白家有不少的门生,还有白术有个莫逆之交的好友,至于他们二人关系如何,他一概不知。
听着白术细细说来,他对目前的形势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我虽是质子,在这北燕皇城中也寸步难行,在离国时人人恨不得诛之的存在,到了这北燕倒是多了些喘息时间。”
“当年白家的灭门惨案,你仍历历在目吧。”
男人猛地抬头看向他,少年目光深邃,眸中带着几分危险的阴冷。
他宛如隐藏在暗处的野兽只等待着一个机会冲上去狠狠咬死猎物。
少年质子隐藏的确实深,这几天相处连他都骗了过去。
还以为是个平庸的无能之辈,可看他的眼神似乎并不是如此。
一通盘问下来白术对面前的少年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他话语一针见血,逻辑思维缜密,条条入微。
少年质子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要说不恨离家皇室是不可能的,他的家人都死在那场灾祸中,这些都是拜离帝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