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耶律
时光一去不回,美人迟暮,英雄老朽,从来都是最伤感的事情。
有人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毁灭给人看。那么从这点上来说,时间就是最大的悲剧,也是最冷酷的剧作家。
当剑法拥有时光般无情的力量,该强大到何种程度?
慕容全月神色凝重,即使他有信心接下这一剑,面对那寒冷气息中蕴含的幽深到极点的锐气仍然感觉皮肤上传来了刺痛感。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身上那件短小乃至有些滑稽的青衣突然波动了起来。
就像水面的波纹一般,这种形状本不该出现在一件衣服上,但它就是出现了。
下一刻,波动扩散到了他周身的空气里,仿佛空气一瞬间变成了水面垂直在地面上。
下一刻,剑意落到了他的身上。
然后悄然无踪,仿佛泥牛入海。
陈半鲤瞳孔骤然收缩。即使是他自己,面对这一剑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时光无情又公正,每一分每一秒都平等地从所有人身上流逝,谁都无法逃避,这一剑同样如此。
如时间般绝对无法避开的剑法,为何能被慕容全月避开?
剑意消失后,慕容全月恢复了原状,只是那张寻常的面庞透着一抹苍白。显然,即使是用了某些手段避开这一剑,他仍然收到了波及。
慕容全月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他盯着陈半鲤,缓缓道:“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隐族作为魔族九大族之一,并不像其他魔族一样拥有恐怖的体魄或是神识,这方面他们反而相当一般。他们最强的地方在于一种特殊的能力,名为云水。
云遇冷化雨,水腾空作云。这种能力能让他们与周遭环境相互转化,听起来简单,但隐族能凭借这种能力跻身九大族,云水的强大可想而知。
那是真正的隐匿,不是隐匿身形,而是让自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隐族人的绝大部分能力都根植于云水之上,凭此成为与人族战争中最受人族警惕的一族,不知多少将领或是高端修真者被隐族的精锐暗杀成功,直至魔砂碑被制造出来才得以好转。
方才慕容全月动用云水,让自己隐于空气,从而避开了那不可能避开的一剑。但这种能力于现在的他而言消耗极大,他现在看上去安然无恙,实则体内真气已然十不存三。
但陈半鲤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此时他看着貌似完好的慕容全月,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春去也几乎用去了他的大半真气,此时他的面色已经隐泛苍白,心脏剧烈跳动着,阵阵抽搐感传来,代表着他精力的大量流失。
“就这?”
陈半鲤扯了扯嘴角:“好戏才刚开始呢。”下一秒分光剑起,沧溟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幽暗痕迹,寒意咆哮!
下雨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一股咸苦气味,那是泥土的味道。
当旧铁器被翻出来的时候,往往也会散发着一股铁锈的苦涩味道。
风雨与铁刀已经碰撞了几百下,浓郁的铁锈味道混杂起来充斥在两人之间,场间凭空多了极强硬的肃杀气息。
铁马金戈,那是战场。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人族与魔族之间一旦相遇,便只能是战场,不死不休!
施如晦缓缓撩开眼前的黑发,他束发的发冠被先前溢散的刀意击碎了,墨般的黑发披散下来,配合上弥漫在周身的铁血意味,竟是凭空多了分妖异气息。
他的脸上,肩上有着数道伤口,那都是气息对冲留下的。这种对冲同样影响到了对面的魔族,但那人铁铸般的脸上毫无表情,虽然衣衫被割破,皮肤上竟是一处伤痕都无。
魔族的情报在人族之中从来都不是秘密,眼前之人铁铸般的身躯与暴烈无比的战法,很快就让施如晦明白了对方是什么种族。
魁族,肉身九族最强!
先天强横的肉身带给他们恐怖的力量与防御,而这让道法直接杀伤力本就不是长处的施如晦很是难受。泼天的风雨落到那人身上,至多也不过是留下纵横的白痕。开战至今,那人甚至没有流过一滴血!
他只是一味凭借强大的肉身与施如晦正面对抗,一把沉重的铁刀撕碎风雨,裹挟雷霆,不见术法,压迫感却是沉重无比!
但事实上,这种战术选择透露着与他粗豪外表截然不同的冷静思维。施如晦的风雨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真气,而他单纯以肉身相对,施如晦的攻势破不了他的防御,他消耗的,只有他近乎源源不断的精力。
显然,这是应对施如晦最好的选择,而这种选择也让意识到的施如晦心中警戒之心愈发浓郁,明白对方拥有着足以与强大身体相匹的战斗意识。
他明白,这样下去自己胜算只会越来越小。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漫天风雨呼啸着汇入其中,化作一个高速旋转的水环,接着他一剑斩出,本是由水形成的圆环边缘竟是泛着锋利的微光!
水环划破漫天雨幕即将落到耶律拓身上,他敏锐的战斗意识却在此时发出了警告。浓黑的眉毛挑起,乌黑的嘴唇微张,一声爆喝!
笼罩着他的风雨被震离身体,他黝黑的身体表面骤然覆盖上一层如铠甲般坚硬冰冷的光影!
圆环落到光影之上,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无数火花在接触面暴起,然后被大雨浇灭,光影之上明暗交错。
施如晦控制着圆环切割光影,左脚一跺地面,石砖碎裂四射,他横剑于身前,身形爆射而出,瞬息间他已经冲到耶律拓身前,长剑高举,漫天风雨聚拢而来,转眼间铸造而成一把摩天巨剑,阴影投射而下,风雷拖曳在剑痕尾翼,巨剑横空斩下,仿佛忽有雷霆于虚空作响,狂暴至极!
耶律拓没有抬头,手里黝黑的铁刀横在巨剑之前,宽大的刀身在那把巨剑之前仿佛一根绣花针,很是可怜,绝不楚楚。
因为耶律拓的神色仍然漠然。
漠然,就代表着漠视。
他任由圆环在身上切割,持刀的左臂一震。他身上的铠甲颜色在呼吸间变得深邃,仿佛实质。他的双手双脚处先是逸散出几缕黑色火苗,接着仿佛地狱深处般幽深的火焰爆燃而起,化作火团在四肢处燃烧。只是极短的时间内他已仿佛神话中的魔神,森严狰狞!
刀脊上燃烧着黑色火焰,就那般正面迎上了巨剑。
“轰”的一声巨响,一圈黑白交加的冲击波从刀剑交加之处瞬间炸开,骤然扩散到整条街道,两人所立之地安然无恙,下一刻身后的地面一瞬间延伸出十数米裂痕,接着地面化作无数巨石碎裂,轰然纷飞!
开战以来,一直笼罩着街道的凄风苦雨消失了,灰白色的日光重新投射下来。
浓厚的烟尘散去。
施如晦无力地躺在深坑里,衣衫破碎,浑身是血,神色萎靡。
耶律拓单膝跪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左手持刀深深插入地面,身上的火焰和铠甲早已消失。
然后,他抬起了头。
接着,他缓缓站起身来。虽然动作很是缓慢,很是生硬,不知道有多少根骨头断裂,但他还是站起来了。
“你输了。”他开口,声音并不低沉,很是普通,有些嘶哑,可能是因为喉咙受伤的原因。
这是他开战以来第一次说话。魁族嗜好战争,对强者的尊重也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他在此时开口,显然存着几分对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的施如晦的尊重。
“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杀死你。”
他提着那把沉重的铁刀,肩膀因为重量向左低垂,迈着蹒跚的步伐,踩着碎裂的地面,缓缓走向深坑里的施如晦。
每走一步,他的头就抬的更高一寸。
但是,每走一步,他的肩膀就向下低垂一分。
走到第四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作为魔族中身体最强横的种族,对自己身体的掌握自然也是最强,因此,他很准确地判断出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他中了毒。
剧毒。
十死无生的剧毒。
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他就想起那无数次冲击在自己身上的苦雨,和悄然飘进口鼻的细微水雾。
施如晦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涌现不自然的潮红,咳嗽道:“你以为我是在浪费真气?这是七步倒,你还有三步的时间,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七步倒,一个很普通,甚至有些搞笑的名字,却是让无数人闻之丧胆的剧毒。制作这种毒药的人有一个变态嗜好,喜欢看着被自己喂下毒药的人在自己面前走路,七步内散尽真气,然后倒下死去。
由此得名。
耶律拓体内真气早已空荡,七步倒不需要散掉真气便能发动,说来也算是省了折磨的过程。
他黝黑的面庞上现出复杂的神情,叹息道:“我曾自诩是我族最善战斗者之一,如今才知不过是妄语。”
“人族年轻一代若都是你这般的人,我魔族大业何年才能得现。”
“还是不甘心啊。”
三句话,三步。
然后他倒下,从眼口鼻中流出蜿蜒的小蛇般的黑血。
然后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