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狼啊
七月，刚下了一场大雨，天气放晴。
荒野树林中。
一个模样清秀气质温和，但衣着破旧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脚上锁着黑色镣铐，拖着沉重铁链，跛着左腿，一瘸一拐的在林子里艰难行走。
他手里提着一只竹篮，竹篮里有小半筐各类可食用的菌子。
他前面走着一个十五岁模样的少年，少年正蹲下在采一枚蘑菇。
少年五官俊美不凡，但一双眼却是浅淡的红蓝色眸子。
手里提着同样的竹篮，蘑菇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筐，他走回到男子身边。
少年的身量已经与男子相当，他把装满的篮子放在地上，接过男子手里的那一个。
“熙熙，你坐着休息一下，我来采就行。”
秦熙温柔的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好，我就在这里坐着。”
从小饮食条件不好，还担心夜流音身体长不好。
如今看看，他的身高已经跟自己相仿。
那双眼瞳的异样色泽，也没有小时候那么深了，现在乍一看，是与常人无异的。
被摸摸脑袋的夜流音，笑得有点傻乎乎的。
像一只听话的狗狗，提着篮子就去找菌子去了。
这个季节，这座山不止他们来，所以要采到菌子也不容易。
很快，夜流音就消失在秦熙的视线中。
秦熙坐在石头上休息，估算今天可以卖多几个铜板。
他今年三十五岁，已经不再年轻，这二十几年来的生活遭遇，让他心里十分明白，他不能享有常人的寿命。
夜流音今年十五，即将成人，在他还没有彻底丧失生活能力时，他要尽可能的为夜流音今后的生活，铺上一点后路。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闭着眼休憩的秦熙，好像听到不远处夜流音去的方向有些动静。
然后就看到夜流音手里提着篮子，急急忙忙的跑回来了。
夜流音冲到秦熙面前，一边半蹲下身子，一边提起放在地上装满菌子的篮子，着急忙慌的对秦熙喊道：“熙熙快到我背上来！”
秦熙不明所以，但看他焦急的模样，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就趴在他背上去。
夜流音背着秦熙，手里提着两个竹篮，拔腿就往下山的路跑。
“流音，到底发生了什么？”秦熙担心的问。
夜流音跑得飞快，还背着他这样一个笨重的人，要是脚下稍有不慎，俩人得摔倒在山沟沟里去。
夜流音一边跑，一边大声回道：“有狼啊！有两头狼，就在翻过这个山坡的林子里！”
“它们跟我撞个正着，还追我，就是那种很大的，龇牙咧嘴的，眼睛发光，要吃人的狼，褐色的毛，太可怕了！”
夜流音心有余悸，“熙熙你抱稳些，咱别被追上。”
居然有狼出没，那是挺可怕的。
秦熙回头看了看，并未见到夜流音口中褐色狼的影子。
便叫夜流音停下来，别到时候狼没来，他二人倒是摔断胳膊腿。
“流音，没追上来，你先别跑，放我下来吧。”
“噢噢，没追过来啊。”
夜流音刚放缓了双腿停下来。
转身一看，那一头大褐狼带着一头小一点的灰狼，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两只狼正前半身站在刚才秦熙休息的石头上。
大褐狼直勾勾的盯着他，悠长的嚎叫了一声，像是在喊他站住别跑。
小灰狼蹭了蹭大褐狼颈子上的长毛，然后有模有样的，也学着对着他们的方向一声稚嫩的狼嚎。
夜流音吓得眼睛都直了，嘴里喊着：“别过来，别吃我们。”
双腿“噔噔噔”的甩开，就猛地继续跑起来。
秦熙也捏了把汗，没想到这里真的会出现野狼，往年并未见过。
不一会儿，夜流音就背着秦熙跑得没影儿了，只有沿路洒了好些新鲜的菌子。
褐色狼追了一段路就没追了，小灰狼在它身边刹住脚。
两头可怕的要吃人的野狼，现在凑在一块儿，口吐人言。
“怎么不追了？”小灰狼不解的问。
大褐狼一脸懵，此刻它非常无语。
“至于吗？跑得这么快，生怕被我们吃了似的。”
“我们不吃他为啥要追他？”
小灰狼低着脑袋嗅一枚黄色的蘑菇，叼起起来尝了尝，觉得不好吃，又吐出来。
大褐狼趴在的小涛上，也嗅了嗅，说：“你没感受到他身上有狼的气息吗？还有，谁告诉你我们要吃人的？吃人可是违反族规，要被重罚的。”
“我没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那你是年纪太小，道行不够，还有，你下次能不能别偷偷自己出来玩儿，还迷路，我不想被你牵连，又被爷爷罚。”
“嗯嗯，我知道了，下次出来一定跟你一起。”
小灰狼心虚且讨好的拿小脑袋蹭蹭大褐狼的褐色脑袋。
“这还差不多。”
嗅到跟夜流音亲密的另一个人的气息，应该是刚才他背着的那个凡人，大褐狼好奇。
“我觉得那小子身上有问题，还有那个凡人跟他什么关系啊？看起来对他很重要，我们有必要前去看看。”
小灰狼懂事的觉得很不妙。
“笙儿哥哥，不好吧，你没看到刚才他一看到我们，就已经被我们吓得都要飞起来了吗？”
“既然跟我们狼族有关，必然得搞搞清楚，不然回去不好跟爷爷交代，又该骂我，说以后如何如何继承得了他的长老之位。主要那小子胆子真的好小啊。”
“所以你就想去吓吓他？总说我，其实你比我还幼稚。”
“咳咳，谁说的？”
大褐狼端出一副成熟稳重老狼的模样。
“我必然是化作人身去。”
笙儿心想，然后在他面前大变活狼，哈哈哈哈，他肯定会被吓哭。
寒英瞧了瞧它咧着坏笑的样子，眼神写着：“你觉得我信？”几个字。
修为还不足以化人形的小灰狼蔫吧了，深感狼龄是硬伤。
虽然笙儿也是一头刚接近成年的年轻狼，但自己相比还差太远，所以只好灰溜溜的回族里。
傍晚，茅舍的小厨房燃起做饭的烟火气。
夜流音做好了晚饭，一一摆在桌上，去卧房叫秦熙。
“熙熙，吃饭了，今天我做了辣椒炒蘑菇，瘦肉土豆丝和番茄蛋”
夜流音看秦熙慌张的扯下袖子，遮掩住左腕，再看他脸色苍白如纸，知道他又割腕放血了。
夜流音闷闷的不说话了，心里难受得慌，也闷痛得紧。
李潇儿的病是一直吊着的，时好时坏。
婚后夫家待她很好，但在生产之后，身子更弱了，再稍微生个小病，就能去了半条命。
秦熙清楚这些，夜流音也知道。
夜流音低垂着眼皮，闷闷的不说话。
秦熙心中了然，还是让他发现了。
小一点的时候，夜流音看到他手腕的伤就会哭。
大了之后，每回他就闷着不说话，心情很低落。
秦熙站着，身子有点晃，习惯性的摸摸夜流音的脑袋。
“好了，我没事，以往听过大夫说，人有时放点血有益于身体康健呢。”
“胡说，才不是这样，而且，自从小姑姑五年前生了小弟弟之后，熙熙你每个月都要放一次血做药引。”
夜流音委屈似的抬起头来，眼睛已经湿润的红了，扑到秦熙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脑袋埋在他肩膀。
“男儿有泪不轻弹。”
秦熙安慰的摸了摸夜流音的脑袋和后背。
然后摇摇晃晃的想向堂屋走去，他们的饭桌摆在那里。
夜流音直接弯腰抄过秦熙的膝弯，将他拦腰抱起。
“不动，我抱你去吃饭。”
秦熙有点尴尬，他腿脚不便，背就算了，这像抱姑娘一样的姿势是怎么回事。
夜流音掩藏着尴尬，而板着脸严肃道：“放我下来，这像什么样子？”
“不放，这有什么的，抱抱怎么了？我还要亲亲呢。”
说着，夜流音低头，亲了亲怀里秦熙苍白的脸颊。
秦熙别扭又有点羞恼。
“你都长大了。”
夜流音不听，耍着无赖道：“长大了我也爱着熙熙，只爱熙熙。”
吃饭时，夜流音一个劲儿的给秦熙夹菜。
秦熙割的是左腕，不影响右手用筷子。
但夜流音每回照样都坚持一筷子一筷子的喂到他嘴里。
看着苍白的嘴唇上下动着，心里不知不觉得滋生出一种隐隐的向往，总觉得好像很美味。
而具体美味的是他做的菜，还是别的什么，夜流音心里搞不清楚。
喂秦熙吃饱，夜流音默默记着明天要买猪肝和红枣回来，给他补一补。
夜间，秦熙总睡不暖和，睁着眼皮子翻来覆去的到半宿，才能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自从发现了这一点，在秦熙先前提出，夜流音长大了要分床睡时，夜流音死活也不答应。
今夜亦是如此。
秦熙躺在床里头靠墙的一边，夜流音就挨着他，躺在床外头这边。
灯未灭，秦熙似有话说，想了想，还是再次提了出来。
“流音，你今年十五了。”
“嗯。”
夜流音猜到他又想说什么，不乐意。
“十五岁已经是个男儿郎，应该自己睡一个屋。”
夜流音闷着不说话，往床脚挪了挪，挪到秦熙的脚边。
把他那一双常年冰凉的脚，连同脚上的玄铁镣铐一起，裹着薄被，揣在自己怀里暖暖。
这个季节，寻常人大都觉得天气开始热起来，但秦熙依旧手脚冰凉。
暖完了脚，又到床头，把秦熙的双手牵着放在自己怀里。
然后再撒娇又可怜的说一句：“熙熙，我从小就跟你一起睡的，我得跟你睡一块，你要是不乐意，就打我吧，怎么打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