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牧童

    王二牛十岁了，这也是他上山放牛的第三个年头。

    王二牛之所以叫王二牛，是因为他出生的那天，老牛也生了，生了牛。

    这样家里就有两头牛了，所以他叫二牛。

    这么说，今天也是牛的生辰。

    王二牛伸手抚摸着牛背，他总是喜欢摸牛，走路时摸，发呆时摸，背诗时也摸，一整天都不会腻。

    往日都是两头牛一起放的，可惜老牛昨天被娘卖掉，换成药给爹治病了。

    自己也有好久没去镇上的学塾读书认字了……好像也是三年。

    老牛走的时候，给娘磕了个头，娘哭了，老牛也就走了。

    牛在牛棚里吃草，也看见了，但是牛没哭，王二牛也没哭。

    王二牛还喜欢吹笛子，这是先生送给他的笛子，先生还教了他许多笛曲。

    他最喜欢的是一首名为《逢》的曲子，很难吹，他练了很久才完全学会。

    他觉得这首曲子很好听，像是春天撞见了冬天，只有逃走的份。

    像是王二牛见了牛，只有喜欢得紧。

    他总喜欢坐在牛旁边吹这首曲子，牛应该也喜欢听的，牛在王二牛吹笛子的时候从不叫。

    但是今天牛叫了，在王二牛吹笛子的时候。

    王二牛过去看，才发现草里有个白色毛球，毛球不知道是看见王二牛过来还是别的什么，缩得更紧。

    毛球就变得更圆了些。

    王二牛伸手去戳了一下。

    于是毛球耸动间更加紧缩起来，快成了个真球。

    王二牛说这是个小狐狸吧？

    牛应和着叫了一声，显然牛也觉得这是个狐狸。

    王二牛又说，这狐狸是纯白色的，真罕见，要不要带回去呢。

    王二牛把毛球抱起来，毛球不大，不过王二牛也才十岁，所以毛球比他的头要大一些。

    王二牛用力地扳开毛球，露出白花花的狐狸肚来。

    王二牛一眼就见了狐狸肚上的伤口，因为那里还淌着血。

    红的，将毛球的毛都染红了一片。

    王二牛知道狐狸为什么缩成毛球了。

    王二牛找了些草药，嚼巴嚼巴地敷在白毛上。

    狐狸的伤口就不再淌血了。

    王二牛牵着牛，将狐狸带回家去。

    狐狸醒了也不叫，就窝在王二牛怀里跟他回去了。

    还好狐狸不叫，王二牛就不用跟娘说，王二牛带了狐狸回来。

    娘也就不用再多做吃的，王二牛觉得自己每天吃得不少嘞，就分给狐狸一半，王二牛不觉得饿。

    王二牛能吃饱，狐狸能吃饱，王二牛就带着狐狸去放牛。

    牛吃一上午是不能吃饱的。

    因为下午王二牛要跟娘一起去地里，娘说不能让牛一头牛上山，所以牛只能上午吃。

    所以王二牛晚上回来后，就再去山里割些草，这样牛也能吃饱了。

    王二牛不知道，娘没吃饱。

    ……

    狐狸回山里了，王二牛知道狐狸会回山里，他把狐狸放在山上时，狐狸还回头看他嘞。

    王二牛放牛，吹笛，背诗，下地，割草。

    但是爹还是走了。

    没多久，娘也走了。

    王二牛在爹娘边上坐了很久，但是没哭出来。

    牛也没哭。

    王二牛说，他还有牛，所以不用哭。

    牛叫了一声，牛可能觉得，因为有王二牛，所以牛不哭。

    王二牛又开始吹笛子，还是那首《逢》。

    只是王二牛觉得这曲子没有以前好听了，一吹就想见娘，一吹就想见爹。

    吹了一会儿，王二牛就停了下来，他摸了摸牛，转头一看。

    狐狸躲在草里看他嘞。

    王二牛好久没笑了，他其实很喜欢笑的。

    狐狸给王二牛带了兔子。

    王二牛说，你吃吧，我不饿的。

    其实王二牛有点饿了。

    狐狸只是盯着王二牛。

    王二牛还是吃了，他把兔子的灰毛去了，生火烤熟后，就吃了。

    和以前一样的，王二牛和狐狸各一半。

    王二牛又喜欢吹笛子了，尤其《逢》，他爱不释手。

    十五岁的时候，王二牛在这里吹笛子，狐狸没有来。

    来的是一个女孩，女孩赤裸着身子，嘴里咬着一只兔子。

    女孩咿咿呀呀地说，旺……耳妞，你吃。

    王二牛将攒下来的兔毛织成的衣服裹起女孩，这衣服真没白织。

    于是女孩有了名字，白织。

    王二牛教白织认字，说话，织布。

    白织很聪明，很快就全学会了，比王二牛做的更好更快。

    无论织布，割草，还是下地。

    只是放牛的一直是王二牛。

    王二牛觉得自己笑得更多了，比七岁前笑得还要多。

    王家村有人说王二牛苦了十年终于撞了大运，在山里捡了个媳妇儿。

    还有人说白织是县城里的大小姐，是被王二牛拐回来的。

    但是没人信，王二牛一辈子只去过镇上，怎么拐县里的小姐？

    那人说那王二牛没去县上，大小姐还不能来咱们王家村么？

    人们都大笑，这地方，镇上的小姐都不来的，别说县上了。

    再说，大小姐怎么可能干活呢？

    还有人说，白织是山里的山精，是来收王二牛这煞星的。

    他们就跟家里的男孩这么说，男孩们就笑笑吧，自从白织来了村里，村里就没哪家的男孩娶媳妇儿了。

    姑娘们只好嫁出去，所以姑娘们总说白织哪是什么山神，分明是个妖怪，是狐狸精变的。

    王二牛只是笑笑，他一早就知道了。

    十八岁的时候，王二牛成亲了。

    王二牛还是放牛，割草，下地，吹笛。

    只不过他现在不止给牛吹，还给白织吹。

    吹得还是《逢》。

    王二牛二十五岁时，白织病倒了。

    王二牛很奇怪，白织怎么会病倒呢？白织怎么会病倒呢？

    王二牛很奇怪。

    他去了镇里，去了县里，没人知道白织得了什么病。

    王二牛想带白织去府城看看。

    但是他已经把地都卖了，只剩下牛和爹娘的宅。

    王二牛又摸了摸牛，说牛啊，求求你别恨我。

    王二牛还是把牛也卖了。

    王二牛带着白织去了府城，府城是个好地方嘞。

    但是王二牛不喜欢那里，有人说愿意买下白织。

    那人说他可以用十万两买下白织。

    王二牛不知道十万两是多少，不过他知道，牛才只卖了三十两。

    王二牛回来了。

    府城里也有人跟了回来。

    王二牛有点怕，但王二牛只有一个人，王二牛已经没有牛了。

    他们要带走白织，王二牛虽然只有一个人，但王二牛不能让他们带走白织。

    王二牛不是第一次被打，但被打得这样狠，是第一次。

    白织病了，但是白织有力气。

    白织杀了他们。

    白织将人头叼在嘴里，含糊着问，牛郎，你吃吗？

    王家村所有人都知道了，王二牛娶了个妖怪。

    王二牛一早就知道，白织是妖这件事。

    白织走的时候，王二牛终于哭了。

    像是将一辈子要流的泪，都在那一天流了出来。

    像是秋见了冬，即使再不甘心，也只有远去。

    ……

    王二牛看着眼前的男孩，从腰间拿出笛子吹了起来。

    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