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江云轻

    此后几日，赵府闭门谢客，称赵以观要专心备考，不再与外界联系。小豆子现在也不敢再随便偷袭陈清岚，害怕陈清岚一怒之下用剑阵把自己给斩杀了。

    黑铁的伤势还好，府里还留有赵陌上受伤时，问昆仑要的丹药。但是更多的存量反而是给了那个刺客。赵以观将刺客关进自己的书房，每日在里面给刺客喂药看管，严禁下人接近。当晚之事，在府中被说成陈清岚发疯，和黑铁比试，黑铁一直忍让，这才好糊弄过去。只是最近下人都明显发现，赵以观的饭量增加不少。

    每日可以来赵以观书房的只有赵继祖、赵承先、小豆子、黑铁和陈清岚。陈清岚也一直很关注黑衣人的伤势情况。陈清岚剑阵是他最近悟出来的，也是第一次用，本想让赵以观给起个名字，赵以观想起董鹏举家的横批，便说叫无用。陈清岚听完一百个摇头，这么厉害的招式，竟然起了这么废物的名字，赵以观说这是天地无用。陈清岚又高高兴兴的接受了。

    第五天时，赵以观在读书，书卷在手，一页一页细看。陈清岚在一旁喝茶，百无聊赖。看完一章之后，赵以观说道：“醒了就是醒了，又何必装睡。若想杀你，便不会救你。”陈清岚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木剑飞到手中，挡在赵以观面前。赵以观看了眼陈清岚，学生能够下意识的站在自己这个老师的前面来保护自己，任谁都值得骄傲的。只是这个学生的修为太低，略有遗憾。

    黑衣人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向陈清岚，陈清岚横剑于胸。赵以观却读懂了意思，让陈清岚拿着茶杯给对方喝一点，但是嘱咐不要多喝。

    陈清岚走到黑衣人跟前，慢慢扶起黑衣人，一只手撑在后面，一只手举着杯子，就在此时，黑衣人眼神一冷，单手直冲陈清岚咽喉，陈清岚仿佛早有准备，一巴掌冲着黑衣人后脑勺就呼了上去，对方遭次一击，只觉得恶心想吐，眼睛一翻，又昏了过去。

    赵以观一脸无奈，下手没轻没重。陈清岚还在那说：“没有新意，天天就是这招。小爷这么聪明，还能被你坑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黑衣人又清醒过来，还是要水，陈清岚二话不说又拿了过来，此时赵以观边看书边开口说道：“他如果再昏过去，我就让你也昏过去。他昏多久，你昏多久。”陈清岚赶忙收回了想要再打对方后脑的想法。

    这次黑衣人老实了，知道现在是他为鱼肉，人为刀俎，不再造次，老老实实的喝下了水。喝完后想起了什么，一看自己所穿还是当日衣物，略微放心。陈清岚站起来，一脸不屑。

    赵以观让陈清岚叫来其余四人，除了赵承先外，其余人都在，至于赵承先去哪了？据说最近的听雨轩出了一个新的花魁，但是卖艺不卖身，赵承先每日流连于此。

    进屋的小豆子看见黑衣人，想起黑铁伤势，走近想打，却被黑铁一把拉住，江湖有江湖的道道，黑衣人虽然受伤，收拾不了陈清岚，还能控制不住小豆子吗？

    黑衣人慢慢坐起，背靠在床上。看着这一屋，发出冷笑：“赵王爷都来了，还真是给我面子。”声音低沉沙哑，想来是多日没有喝水的缘故。

    赵继祖毫无反应，老狐狸在那闭目养神。自从赵以观不再藏拙，整个赵家，赵继祖已经慢慢淡出所有人的视野。除了打赵承先的时候。

    赵以观收起了书，说道：“姑娘是何人？”

    小豆子一惊，自己师父怕不是脑子坏掉了，哪个女人长胡子？

    黑衣人闭起眼睛，抬头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一把揭些脸上面具。“你如何得知？”

    赵以观没有回答，怎么回答？我抱你进屋的时候，摸出来的？

    陈清岚这个后悔啊，面前的这个刺客，她是个美女啊，自己怎么没想着卡油呢？只是，这个美女怎么有点眼熟？

    突然想起，指着黑衣人说：“你是，你是。。。”

    黑衣人也不再矫揉造作，回道：“陈公子，在下是听雨轩的红袖。”听雨轩原来的头牌红袖。

    自从从京城传来消息，所有捕蜓郎收到任务，杀死姑胥城捕蜓郎首领，红袖就立刻离开了听雨轩。一路上被截杀多次，好在自己有一手高超的易容术，才躲过众人围捕。听雨轩也因为红袖的突然消失，云英夫人无奈之下，只得推出新人。

    这新人更是陈清岚熟人，翠珠姑娘。翠珠姑娘气质清冷，如同泉水一般，赵承先更是评价翠珠气质“亦使清明无雨色，如云深处且沾衣。”一身清冷如同云破天青处。与红袖的“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酒容红嫩，风情万种，百媚坐中生。”截然相反。听雨轩近日人声鼎沸，每夜多的是富家子一掷千金，就为和翠珠姑娘说上一句话。

    红袖不愿意死，但是比死更可怕的是等死。半生风雨难为人，红袖决定将功赎罪，捉拿赵以观入京，换自己的一条命。但是等进了赵府，后来的对手竟是陈清岚，不忍下手，这个世界上有三个半人让自己曾经感到温暖，自己的娘是一个，云英夫人是一个，宫里的曹大监算半个，最后一个便是这陈清岚。不过自己最恨的也是曹大监，让自己沦为风尘，靠出卖自己为朝廷卖命。

    红袖醒后，本想咬下口中毒药，但是却发现毒药不见。想来也是被他们取出。

    赵以观问了问题，红袖绝口不理。赵以观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道：“想来姑娘是这姑胥城的捕蜓郎。一个青楼女子而是问心境二品，放在哪里都算的上奇闻。那夜若不是姑娘留手，现在躺在这里的便是我这学生了。”

    “看样子我中了解元，让姑胥城捕蜓郎的日子不好过，我府中的八位捕蜓郎，最近动作也是紧凑的很。”

    红袖手指一动，没想到赵以观竟然知道捕蜓郎在赵府的人数，想来身份也早已确定。赵以观看见了红袖的小动作，诈出了赵府捕蜓郎的具体人数。继续说道：“想来不是皇庭那位对赵家不悦，不然不让我得解元就行了。恰恰是我中了解元，府中又传出麒麟子的名头，才让你们着急了。不过姑娘来我府中之前便已经负伤，这捕蜓郎伤捕蜓郎，虽然少见，但是却可以确定一事，姑娘被捕蜓郎舍弃了。”

    红袖并不接话。神色虽然掩盖，但是能看出有些痛苦。

    赵以观假装看不见继续说：“我只想问姑娘一个问题。答不答，都可以。”

    红袖看着赵以观，没有同意没有拒绝。但是没有拒绝，不就是同意吗。

    “姑娘想活还是想死？”捕蜓郎都是孤儿，身无牵挂才可以做事决绝。

    红袖并未回答，陈清岚倒是跑到红袖跟前，搂着红袖说：“当然想活了。”红袖听见是陈清岚说话，不自觉的点了下头，然后反应过来，又感到陈清岚那个不老实的手，自己扭头看着对方搂着自己肩膀的小手，一直盯着。陈清岚讪讪笑道，说着：“激动了，激动了。”

    “想活也简单，想死也简单。想活，就一辈子带着面具，为陈家效力。赌这小子有一天可以平息此事，让你可以以本来面目示人。想死，我就给你一把刀，自裁，赵家定会好生安葬你。”赵以观说完，不再说话，坐在凳子上喝茶。赵继祖倒是睁开眼看了眼自己孙子，然后又闭上养身。

    红袖有些疑惑，终于开口问道：“陈家？”

    赵以观放下茶杯，点点头，说道：“陈家，陈清岚，陈家。”

    陈清岚也是一愣，先生这是帮自己收人啊。要不说还是自家先生疼自己，安排了一个大美女。陈清岚赶紧对着红袖指了指自己。

    红袖犹豫，若是陈清岚，自己确实是有点愿意的。

    赵以观看她还在犹豫，又接着说：“陈清岚马上要去游历江湖，我会前往京城考试为官。黑铁和他同行，但是还不放心，两人做事都比较鲁莽，若是有捕蜓郎陪同，相信一般的江湖门道，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威胁。”

    小豆子一听黑铁要随陈清岚游历江湖，顿时不愿意了，而赵以观解释道，小豆子要随自己入京，本就会分别。小豆子止住眼泪，才发现，分离已经注定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赵以观早就规划好了一切。既然陆离说，陈清岚的道在江湖，那便让他去行走江湖。小豆子算是兵法奇才，跟随自己入京，才能有机会带兵。陈清岚不能一个人走江湖，陆离这个当师父的放心，自己这个当先生的放心不了。黑铁修为虽然一般，但是贵在衷心，如果能加上红袖，自己才能真正放心。

    红袖明白，现在放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是否跟随陈清岚的问题，而是生或者死的选择。他不相信赵家麒麟子在自己拒绝后，会放自己安然离开，给的选项里面也没有这一条。赵以观只给了她跟随，或者死。

    赵以观不着急，小豆子无所谓，黑铁咧着嘴傻笑，赵继祖老神在在的闭着眼，陈清岚却是一脸期待，甚至有些色眯眯的看着红袖。

    赵以观想了一下，又说道：“用十年时间，换往后余生，想来不亏的。陈清岚你也了解，对待士族一身杀气，对待平民却是菩萨心肠。仔细算算，废在这小子手中的士族子弟也有三人了。他不会刁难与你。你应该明白，他给予你最大的东西是什么？尊重。人的尊重。”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击中了红袖。在世二十年，除了最开始的母亲，有谁将她当人看过？曹大监收养她，让她以为是对她好，却只是手段，当她是工具。云英夫人虽然对她好，但是同是风尘，谁能真正的照顾你的想法。只有陈清岚前面两次在听雨轩所说，才让她有了作为一个人能有的尊重。

    感觉自己马上要被说动的红袖，却见陈清岚一把抓着自己的手，开口说道：“红袖姐姐，你就答应吧。我发誓，一定对你好，不会把你当下人。脏活累活，我来，哦不，黑铁来干！”黑铁嘿嘿一笑，点着头，小豆子哼了一声，念道：“凭什么，你自己干去。”

    感受着陈清岚手中的温度，和他那张看起来有些欠揍的脸，出现的却都是真性情，黑铁虽然那天被自己锁上，这会也是嘿嘿傻乐，没有什么心机。对待自己不说发自肺腑的好，但是感觉不到太多的设计。把心一横，自己不想死。又有谁真的想死？自己家想要活着，像一个人一样的活着。

    身为女子，也想能够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每日学学红妆女工，赏花捕蝶。六岁的时候，他学会的不是刺绣，而是杀人。七岁时，他学的不是四书五经，是暗语密码。八岁时，她学得不是对镜贴花黄，而是调毒下药。九岁时，他学的不是裁剪衣物，而是制作面具。红袖没有经历过一个孩子该经历的一切，曹大监当年一直告诉他们的都是，他们很差，自己能活下来，是因为曹大监心善，因为朝廷心善，给了他们机会，不然他们现在已经都已经活活饿死，或者喂了野狗。

    本以为自己逃离了炼狱，但是直到十六岁，曹大监直接把她送到姑胥城的官妓之中，让她成为在册的奴籍，让她成了这听雨轩的红袖姑娘，他才明白，自己以前本就是一直身处炼狱，而现如今，却彻底堕落至底。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人在乎他的名字，他们只叫她红袖，无人知道她本名。

    像人一样活着，像人一样被尊重，说来可笑，普通人每日的生活，却是这个美人十多年来最大的愿望。红袖姑娘不再犹豫，冲着赵以观点了点头，但是要笔墨纸砚。赵以观不明所以，但还是同意。

    红袖挣扎着起身，走到书桌前。陈清岚给他研磨，黑铁给她铺好宣纸。红袖姑娘拿起笔，慢慢的，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下了江云轻三个字。风干后，仔细叠好，郑重其事放在陈清岚手中。低着头说道：“风尘的规矩，若是自己沦落风尘，往后便只有艺名，再不使用本名。本名写好交给夫人，由夫人保管，等那天遇到赎自己的客人，或是意外香陨，便与这名字一同埋葬。图个重新来过，或是下辈子有个好因果。江云轻，便是我的名字，今日交由与你，我死后，希望你能够将她与我一同下葬。”

    陈清岚拿到名字，又送回红袖手中，红袖不解。陈清岚抬头看着她，露出了太阳般的微笑说道：“不用了。从今天开始就没有红袖姑娘了，以后，你便是我的云轻姐姐。”

    黑铁依旧咧着大嘴笑着，说道：“云轻就是比红袖好听。是吧，云轻妹子。”

    赵以观念道：“风软一江水，云轻九子山。好名字。以后就请云轻姑娘多担待了。”

    红袖，不，江云轻，第一次这么多人叫自己真正的名字，很不习惯，但是还想多听些人叫她。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

    宣纸浸湿，墨渍云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