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清浅一梦
林磐的心情极好,他在街市上买了几个泥捏的水哨准备去万花楼。
他看到这几个憨态可掬的水哨时,一下就想起了春花,想到她的娇怯怯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笑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时常去春花那里待着,即便什么都不说,只看着春花忙忙碌碌为他准备各种吃食,都会觉得由衷的惬意,好像家中一般。
他是个捕头,年少时家中贫苦,他少年离家混在衙门里面吃饭,仿佛天生干这行的料。
小小的年纪却屡破奇案,让他在这行里崭露头角,朝廷嘉奖屡次擢升,从跟随到捕头不过数年光景,却也引来许多的麻烦。
二十岁时,他破了大案,朝廷一网剿灭了在横行江湖上横行多年的金鲨帮,帮派的首领宋万生口口声声要他拿血来偿。
他不在乎,他只在意未破的要案奇案,他一心要的是建立功业。
多少人明里暗里送来金银,想拉他下水又或者请他高抬贵手,他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
不是他清高,只是他想当总捕头,乃至刑部长官,为此他一直孜孜不倦地努力,即便书读得不多,律法却部部精熟。
然则,父母亲人却并未得好处,在他升任六扇门捕头那天,家中离奇出了一场大火,那场火烧得异常妖邪,只烧了他一家一户,隔壁家的墙壁都未被熏黑。
所有人都说是他得罪了太多人,这是对他的惩罚。
他不信这个邪,他从来都没有抓错过一个坏人,他不信上天如此无眼!
可是终究还是怯了心,父母抱着姐姐外甥的尸身痛哭流涕,那场面烙在心里,这些年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不怕天雷地火烧他,却害怕伤了父母双亲。
他们让他辞官归家,做个老实本分的小生意人也就罢了。
他不肯,他要亲自复仇,却也不敢牵连父母,只将他们迁居他处,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算起来已经五年未曾回家了,父亲每每托人辗转来信,他看完后也是烧掉,从不回信。
不是不想念,是怕牵连。
他抓到纵火犯的那天,那人对他大笑:“你抓我又何用?天下想杀你后快的人岂止我一人?林磐,你护得了国家的律法,却护不了你家人的周全!你还算得上男人吗?”
那天他破天荒亲自上阵狠狠揍了犯人一顿,犯人押解下去后,他坐在高堂上望着乌沉沉的天空,觉得格外孤单。
也许这一辈子会为了理想一直这样孤单下去吧。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铲除掉所有罪恶,还天下一个清明。
如果永远不能,他是不是这辈子都不再和父母相见?
他不知道,他没有时间知道,他只有不停地努力地抓捕罪犯,每破一个案子仿佛离家都要更近一些。
他将水哨藏在袖子里,打算一会到万花楼给她个惊喜。
也不知她这次又会为他做点什么吃的?
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多了解凤雏一些,想抓住宋天鸣和凤雏之间的来往勾结,渐渐却喜欢在她那间窄小的屋子里待着,趴在窗边听着秦淮河水声。
晚风习习吹来,暖得融化了他心上的孤独。
他喜欢和春花说话,话不多,总是轻声细语关切着他,让他想起开在早春时节的细雨,温润无声。
他的心安静极了,多年来积欠下来的温柔迸发。
他喜欢吃她做的点心,看她绣花,甚至是她身上淡淡的烟火气,也可以令他无梦到天明。
他允许自己破戒喝少许的酒,这些年他从不许自己沾酒,他要保持足够的清醒和警惕,即便在睡梦里。
而现在他也懂得了微醺半梦的感受,他说了很多话,平时不能为外人说的话。
他倏然发现这些年攒了许多话,却无人可诉。
春花像是一团颜色温暖清浅的梦,在梦里没有那团烧得疼痛的火苗。
他偶尔自我反省,不允许自己再去,可隔三差五总鬼使神差想去那里。
于是为了提醒自己所为只是为了办案,他几乎每次都要多盘问几次凤雏的事情,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今天倒是稀奇,小耗子脸笑得花一样,却一直问他要不要换个姑娘。
他心下不快,推开小耗子径自走到春花门口敲门。门却不开,只听见春花颤微微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是谁?”
林磐听见她的声音笑道,“自然是我,难道还有别人不成?”说罢便用力推门,却推不开。
春花隔着门缝道:“原来是公子,今天奴家身体不便,不能见客,改日再见公子吧。”
林磐心下纳罕,春花从未拒他门外,每次见他欢喜都掩饰不住,眼下却是为何?又道:“我今天买了几个东西,想你肯定喜欢。”
春花紧紧抵着门,一头墨发只剩半尺,零散飘在耳畔,她不敢往门外看,怕自己抵不住诱惑开门,她这模样如何见得?
她不如凤雏美貌,但是在他面前,她希望自己是最美的模样。
每次他来,她都尽力打扮自己,希望在他心里留下一抹影子。
她垂了头,又低声道:“谢公子垂爱。”
林磐听她声音有异,又想起小耗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春花也遭人暗算
心里着急,手下力气大了许多,只用力一推,门被推开了,春花猝不及防无处躲藏,直愣愣站在他面前。
林磐一眼瞧过去有些好笑,春花的头发短了许多,倒似半个西瓜皮扣在头上,滑稽地很,人瞧上去还好,他略略放了心。
正待要取笑她一番,隔壁冬梅的门开了,宋鸣天伸着懒腰自里面出来,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冬梅殷勤跟在身后为他整理衣裳。
两下照面,林磐目光如炬,只觉得此人不同寻常,虽然轻浮,步履却矫健,目光锐利,不似一般寻芳客般透着淫靡,行为貌似随意却极其机警,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他和林磐目光交错之际,脸上浮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满不在乎地往万花楼的后院走去。
林磐瞧着他的背影,心念如电,顾不得说什么,只跟着他往后院走去,宋鸣天觉察到有人跟随,脚步越发快,两人在万花楼中追逐起来。
凭他多年的经验,林磐认出那就是他一直追捕的宋鸣天。
宋鸣天是他追捕的匪徒中最为狡诈的,与寻常的蟊贼不同,他行踪诡秘,身手极其敏捷,擅长易容,无论偷杀劫掠都极为胆大。
他在杀了巡抚后,不慌不忙换掉了衣服,洗干净了刀,走出大门时碰到了巡抚府中的衙役,他竟和衙役打了声招呼。
衙役以为他是巡抚的客人,若非林磐精明推算,衙役不敢相信那天和他打招呼的人就是杀巡抚的人。
就凭着衙役模糊的记忆,林磐四处追捕宋鸣天,追着他三省六县的跑,直到端阳节那天,他终于把宋鸣天逼上了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