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杜安献曲
“在下闻声而来，这曲实在是绝妙，忍不住进来，唐突佳人，请小姐原谅。”杜安躬身抱拳，“在下也略通琴艺，如不蒙弃，给姑娘演奏一曲，请姑娘指教。”
凤雏淡淡一笑，起身让坐，杜安有心卖弄，一首春花江月夜弹得极好，曲调变奏极快，指法精准，闻乐声，仿若置身江滨，举头望明月，春潮泛滥，夜花暗香，风动影舞。
一时之间，竟忘了所有。
凤雏闻音心动，一时竟有些痴了。
她一生最好琴曲，琴艺无双，秦淮两岸无人可比，一直盼着有更高琴技之人可以切磋，想不到此人竟有如此技艺。
便拿眼瞧他，只见他眉眼俊朗，透着一股书卷气，弹琴时极是认真，与日常来此间的男子不可同日而语。
一曲终了，凤雏欣喜，欠身道：“公子的琴艺甚好，妾身受教。”
杜安满心得意，正待要再说什么，采雪奔了进来，见杜安安坐琴旁，气得直跺脚，“春花说你来了，我还不信呢，你怎么擅自闯我们小姐房间。”
凤雏拔下发簪，轻轻拨了拨香炉，平静对采雪道：“你喊什么，怕嬷嬷听不见吗？你去领春花进来，我自有话说。”
采雪只得恨恨瞪了眼杜安，叫春花进来。
春花进来瞧见杜安，忙对凤雏道：“万请姐姐原谅。”
额角的汗珠顺着她蓬乱的头发滴下来，脸色因为奔跑得急，尽是潮红。
她小心翼翼站在凤雏面前，恨不得能缩小自己的身体。
此事非同小可，夜里客人悄悄从她房里跑到凤雏房间，若是被金不换得知，定要剥层皮。
凤雏取了块帕子给她，曼声安慰：“先擦擦汗，一会子你和公子从后面回去，若是碰到人，就说是赏月去了。”春花如蒙大赦，连声道谢。
杜安悄悄取下身上的鲤鱼飘带放在古筝下，对凤雏道：“下次再来听小姐弹琴。”
凤雏笑而不语，只对春花嘱咐道：“慢着些，仔细露了破绽。采雪，你去瞧瞧，还有人没？若是没人了，让他们快走。”
杜安恋恋不舍走了两步，忽听身后凤雏道：“杜公子慢走。”
心头一喜，转身回望，只见凤雏立在珍珠帘后，浅浅微笑。
七色虹光里，她若云端里的仙子。
天明时刻，秦淮河畔依然静悄悄的，各家依旧高门紧闭。
小耗子昨夜累极，趴在桌子上睡得极沉，杜安走出去时，他亦未曾睁眼。
春花亦睡得香甜，昨夜领着杜安偷偷回来，吓出一身冷汗。
杜安见她惊慌至此，略觉歉意，对她道：“累姑娘担惊受怕，是在下之过。姑娘自去休息吧，我这里坐坐。”
春花嗫嚅道：“公子千万不要再去凤雏姐姐那里了，若被嬷嬷发现，我担待不起。”
“放心，不会再让你为难便是。”杜安挥手应承道，说罢取了白羽纱斗篷继续把玩。
春花见此，方才放心去睡。
酣睡正浓时，忽听到小耗子在门外敲门，“春花，快些起来，嬷嬷找你有事。”
春花忽而被惊醒，忙急急看去，发现杜安人已不在，以为他又做了什么事情，慌忙开门。小耗子打着哈欠道：“嬷嬷说让你送走客人后去夏月房里照顾个病人，你嘴紧些。”
春花忙胡乱应了，回房间一看，连同人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件白羽纱斗篷。
金不换只对春花一人放心，她不信任万花楼里面任何女子，包括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凤雏。
只有春花，老实勤快，虽则不是很会应酬客人，倒也不算吃闲饭。金不换有时瞧着她瘦弱的身体，倒有些怜悯。
她记得她来时的模样，两年前的那个漫长的雨季。连日的大雨，生意亦清淡了许多。
她正掐腰骂小耗子不省事，让他去买包子，倒买了许多白馍回来。
春花的爹，领着瘦小的她来到门口，衣衫褴褛，干瘦的胳膊像两根柴火棒，头发倒梳得整齐，墨黑如缎，干干净净扎在脑后。低着头，柔顺之极。
她爹结结巴巴说明来意，金不换勾起她的脸细瞧，倒也算眉目清秀，只是太过饥饿，面黄肌瘦，她清楚地听到她肚子饿得干扁叫声，便拿起桌上的馒头递给她。
她小声道谢接过馒头，立即递给父亲。
金不换冷笑一声，“你怕饿着他吗？你放心，他卖了你，自然可以吃上白馍。”
她不敢做声，只悄悄把馒头掰成小块塞了大半给父亲。
她爹接过馒头泪眼交加，“儿啊，别恨爹，爹也是没办法，弟弟还小，只能委屈你了。”
她露出一抹笑容，柔软如花，对他道：“爹爹，我明白的，我不恨你。这样也好，弟弟也可以吃上白馍了。”
金不换眼底一热，她见过太多卖入娼门的女子，早就心硬如石，此刻竟有些泪。
她命小耗子拿了卖身契和十吊钱给春花的爹。
春花跪在地上给父亲叩了个头，对他道：“爹爹保重，天气不好，让娘亲多注意腰。”
金不换瞧不过眼，又让小耗子包了几个白馍给他带走。
自始至终，春花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只是站在门口望着父亲远去的身影。
金不换累极了，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她需要好生歇息定定神。
虽然夏月不再发疯，但是她冒不起风险。
春花一到，她立即起身，“春花，你小心照应俞公子，千万不能再出任何岔子。”她瞥了一眼趴在一旁睡着夏月，对春花低声道：“她如果有什么动静，你就叫我。”
春花低声应了，麻利地擦掉他额上的汗水，换掉他头上的冷帕子。
看见夏月衣裳单薄，取床软毯准备盖她身上，却看见夏月睁开双眼，泠泠盯着她。
她的目光犀利，警觉打量着自己，微张薄口，“金不换派你来看我？”
春花只觉得眼前女子气势迫人，说不出话来，只愣愣捡落在地上的薄毯。
夏月见状，笑着亦伸手去拾薄毯，“多谢你美意，我不困了。”
春花露出一抹笑意，接过夏月递过来的毯子，小心折好。
夏月见她温柔娴雅，与万花楼中女子大不相同，又问道：“你是这里的人？”
春花点头称是，继续收拾满地狼藉，夏月懒懒坐在一旁瞧着她忙碌，见她手脚利落，以为她是万花楼请的仆役，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做活？”
春花将绣墩放好，浅浅笑道：“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
夏月闻言，眼神如刚熄灭的烛火，喃喃重复她刚说的那句话。
起身推开窗户，秦淮河附近的人家正升起炊烟，几个年轻女子抱着水盆和捣衣槌去河边浣洗衣物，小贩挑着担子悠悠地喊：“千层油糕、开花馒头——”
夏月眼角潮湿，如今这些日子再也不可得了，她真的是个娼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