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婚夜刺伤
烛花跳动,累累烛泪红珊瑚般层叠,春花用簪子挑亮烛火,又起身给杜安斟茶。
她有些倦了,今日为了给夏月的梳拢,她被早早叫醒,替冬梅洗了衣裳,又去厨下帮忙。她不是娇弱的人,穷苦人家的孩子,做惯了的。
比起应酬客人,她更愿在厨房帮忙,做饭的李婶喜欢她,总是偷偷塞给她些吃食。
守着温暖的灶火,她很满足。
可她始终是前堂的姑娘,是金不换十贯钱买回来接客的姑娘,她得守自己的本分。
她悄悄打了个哈欠,眼前的这个男人自进屋起就喋喋不休地问起凤雏的事情来,她这辈子只怕也没说过这么多话。
茶都快喝了三壶,他却兴致不减,一遍遍盘问她,凤雏的喜好。
她揉了揉眼睛,再喝了一口茶,接着道:“她最喜欢喝的茶是六安瓜片……”她终于抵挡不住困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杜安见她睡着了,不好再问,只手摩挲着凤雏的斗篷,反复回想凤雏的倩影。
他不是个贪慕美貌之辈,日常见过绝色女子亦不少数,却没有一个女子似她这般,清冷的身影站在月光下,一抹冷色,似一株世外仙姝,开得寂寥。
一声震天响,青花瓷罐碎成齑粉,伴随着夏月的尖叫,惊破万花楼欢娱声。
金不换正在数金子,忽听到这渗人的尖叫声,吓得手里的金子落了一地,赶忙边收金子边喊小耗子去瞧瞧。
夏月的房里,铺天盖地的红,殷红的血流了一地,俞景鸿躺在地上,身上插着烛台。
夏月跪坐在他身旁,忽而露出诡异的笑容,溅满血的唇角一朵微笑凝固,说不出的妖邪。
小耗子吓得面色如土,万花楼自开门以来,从未有过此等事端,一步一个趔趄奔向金不换房间去叫人。
金不换扇了小耗子一耳光,骂道:“你吃了糊涂药了!出了这种事情,还不赶紧让姑娘们赶紧把客人招回房里!还在我这里穷磨叽什么?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吧!”
小耗子吃痛,忙道:“那她那里怎么办?”
“我去,你赶紧别让人瞧出来!”金不换锁好门,直奔夏月房间里,关上大门,赶紧摸了摸俞景鸿的身体,幸好,还有气。
瞧见夏月模样吓了一跳,拉下脸骂道:“让你好生伺候好公子,你就是这么伺候的?还不赶紧救人,要是人死在这里,你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又开门叫小耗子去找大夫。
夏月不以为意,缓缓擦去脸上的血。
金不换瞧她不动,口里低声骂道:“死娼妇!存心害人!在哪里杀他不好,偏在这里……”
夏月懒懒起身,在满地狼藉里翻找云帕。
忽而瞥见俞景鸿胸口露出一角红色,纤指夹出,却见那方帕子下打了个穗,挂着半只色泽鲜红的玛瑙坠,艳艳一泓,中间墨黑一点,似一只眼,妖邪地望着她。
帕子上面题了首诗: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亲笔手书,她磨的墨。
她也爱过呵,在那些短暂的日子里。
她曾经深信不疑这个男人会是终生的依靠。
夏日里,也曾泛舟荷塘上,数着荷花三两枝;也曾对着清风晓月品饮一壶新酿的桂花酿;红袖添香,他亲手绘她模样——
金不换小心解开俞景鸿的衣服,胸口上刺着碗口大小的一朵藤月花,烛台正刺中花心,鲜血染红一片片花瓣。
那朵花原就是一道伤,为救她而伤,钢刀重重刺进胸口,她大惊失色,而他却连声催促她走。
他昏死在地,面色苍白,她跪在身旁,泪水滂沱成大雨,滴在他的胸口上,湮湿了他的衣裳——
“幸好扎得不深,还有得救。”大夫不知何时进来,急忙给他包扎伤口,边对金不换道:“速速去取些水来,我这里有些药,化了送进去。”
金不换端来水碗,将药化了,打算将药含着送服,夏月伸手要碗,“我来吧。”
金不换忙挡住她的手,对她道:“你要闹出人命才肯罢休吗?”
夏月淡淡笑,“嬷嬷,你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再说,他若知道,肯定也希望是我喂他。”
说罢,硬生生夺了碗跪坐在他面前,含了一口药送到他嘴里。
唇齿轻触,她也曾这样喂过他药,守在他身旁,照料他的身子。
六月的惊雷,终于化成心底的滂沱大雨,翻江倒海的温柔如洪荒世纪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淹没了一切。
她曾那么爱过——
春花被夏月的惊叫声唬得一跳,忙推门去瞧,只见每间房门口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隔壁房的冬梅胡乱裹着裙子便出来了,瞧她衣着齐整便取笑道:“还吊胃口啊?小心人家没兴趣走了。”
春花浅浅一笑,不以为意。
她平素就爱取笑她,若有一天不说,倒很稀奇。
冬梅接着道:“瞧见没?这新来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以后可得远着点,说不定会招来不少麻烦。”
小耗子从远处一路小跑,急声交代:“都别看了,赶紧回房去。”
姑娘们应了声,磨蹭了一会方才回房。
春花关上门,准备再为杜安倒茶,四下环顾,竟无影无踪,霎时心如急鼓狂擂,慌忙奔凤雏房间去。
凤雏住在二楼,穿过小花厅再转过一间偏厅,方才是她房间。
凤雏素来爱清雅,房间里面摆设华贵却不奢靡,一水的紫檀家具摆设,案几上随意摆放着一对青玉花瓶,墙上挂着顾恺之的《洛神赋图》,陈宝架上各色古玩珍宝不一而足。
最耀眼的当数花厅与房间那道珠帘,拇指大小的珍珠串成,灯火映衬下,如七色彩虹,流光溢彩,令人叫绝。
凤雏并未睡,叫采雪燃了一炉沉水香,便坐在窗旁拨动琴弦,弹一曲汉宫秋月。
采雪奉茶在旁,瞧她弹琴。忽听叫声,采雪忍不住丢下茶盏去瞧热闹。
凤雏头亦不抬,专心伺琴。
待到曲终,忽见杜安站在眼前,抚掌称赞:“小姐的琴当真绝妙,和这月色十分相宜。”
凤雏心头微惊,却面不改色,“公子深夜不请自来,似有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