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里的疙瘩
夜半三更，村社中的鸡已经公路上不时路过的中型卡车震得有些蠢蠢欲动了。
然而这个点，经历了一天的跌宕起伏，南星和大岛满才可算到了能歇脚的地方。
只是道场内部远比想象中要残败，墙壁上残留的黑色烧痕如同哭泣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灾难，那不是今天留下的印痕，而是历史车轮碾下的车辙。
道场的走廊上还没接上民用电，还保留着隔两根柱子点一盏灯笼的传统，只不过灯笼中已经没有蜡烛燃烧的痕迹了，只剩下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
刺鼻的汽油气味让人心中充满了不适，黏糊糊的顺着鼻息粘在鼻子内壁，一如心头无法摆脱的阴霾。
北斗守山站在道场中央，看着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心中充满了悲哀和无奈。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说：“这是我祖先留下来的道场，也是我一生的心血和记忆。我本想把它传承给我的女儿，让她继续发扬我们家族的武术。但是现在看来，眼前的一切都快成为泡影，就要成为废墟了。”
万千愁绪化为一声哀叹，什么都没说，却能感受到其中深深的无奈和哀痛。
或许眼前的废墟，仿佛是暗示了自己一生的努力、坚守会在最后化为灰烬。
不过北斗守山眼中闪过的一丝悲凉，被他很快收敛了起来，他知道，相较于他，北斗雀的内心更为复杂。
自打进了家门，一晚上一直活泼、古灵精怪的北斗雀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刻意冷着脸的冷脸雀。
只在给大岛满上药的时候，被大岛满鬼哭狼嚎的架势逗笑了几分钟。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开道场，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小雀对包扎伤口十分轻车熟路，三下五除二就完工了，这也导致她无意间流露出的情绪被自己很快收敛了起来。
那模样，南星很熟悉，就好像自己前十几年来跟真正的父亲相处模式一样。
一开始可能是刻意装着闹别扭，但时间久了，心里的疙瘩就会结成铁疙瘩，再也解不开了……
好消息是，北斗父女这疙瘩还处于早期阶段，不难解开；坏消息是，外人对此不好插嘴……
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低矮的桌子，桌面磨得光滑如镜，桌子上放着几本翻开的武术书籍，桌边铺设着几个坐垫，虽然有些旧，但仍然能看出曾经的精致和舒适。
一旁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略显破旧的挂屏，上面绘着一些奋力习武的身影，颜色已经有些褪色。
看得出来，这间房不是客房，看起来原先更像是书房，只不过铺好了地铺，打扫的也很干净。
房间的一角，是用屏风隔开的睡眠区域。木制床榻，铺着两张略显薄弱的草席，旁边放着一些简单的衣物和用品。
窗户木檐已经老旧破洞了，头顶砖瓦也一样，月光斑驳地洒进房间，洒在那些破旧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上，给这个简朴的房间增添了几分静谧和神秘。
窗外，是一片安静的夜色，如果静心听的话，偶尔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海浪声……
“你又不是什么消防员，遇到这种事情冲这么前干嘛？万一出什么意外，你的小提琴梦不追了？！”
刚躺下没多久，南星还是没忍住，开口责备道。
“嘿嘿，这不是一时冲动……”大岛闻言，转过身挠着下巴说道：“再说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那一罐汽油都被点燃，还不知道得有多危险呢……作为大哥，我怎么也得保护你的安全才行！”
“结拜的，不用那么尽心！”
“结拜的怎么了？”大岛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结拜的大哥，那也是哥哥，哥哥保护弟弟，天经地义！”
“再说了，”大岛接着说道：“好不容易见你跟生人走那么亲近，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当大哥的不得替你多表现表现啊！”
“你也可瞎说啊！”
说完，南星抓过被子扭过身去。
倒也不是逃避话题，更多是因为凭借他这副身体的身体素质，实在遭不住这一晚上的折腾，况且他现在才十一岁，精力早就快到极限了，疲惫至极。
但在大岛满这个一根筋眼中，这害羞的动作可是别有深意，接着自顾自地说道：“但是一进门以后，北斗雀脸就冷下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见南星没有答话，大岛自问自答：“嘶……莫不是被那些人给吓到了？”
“……”
“还是……”
“之前还只是猜测，但看到房间……”南星终于还是没忍住，应声答道：“你看这间房的陈设，像是书房而不是客房，道场那么大有客房却安排我们住书房，估计多半是年久失修内部残破不宜居住了……
你再想，现在这年头还开着道场的少之又少，还是一家没有学徒的道场，更何况还因为拆迁的原因一直被顶在风口浪尖。那些大人们都架不住林文达那尊巧舌，跟何况是十四五六岁的姑娘家，就算北斗雀跟其他人不同，那她在学校会遭遇什么样的待遇？”
“嗯……估计多半会被孤立，被嚼舌根吧……”大岛满沉声说道。
仔细想想，这样一理，立马就理解了北斗雀为什么生性活泼但防备心极强了。
“再者，”南星接着分析道：“从刚刚他们对话，我猜守山大叔天性比较偏传统，有想法但不善于表达，而且道场一直开着是为了等北斗雀的爷爷回家……
如果北斗雀和自己的爷爷有感情基础的话，仅这一条理由，估计北斗雀就没法向表达自己不想继承道场，甚至于说会觉得自己产生类似于‘如果道场被拆掉就好了’这样的想法，都会觉得自己罪无可赦！”
“确实……如果是这种夹在中间的感觉的话，我能明白……时间久了，不仅会变得无法开口，连面对都不敢面对！”大岛惊呼。
事实上，北斗雀的经历跟南星分析的大差不差。
北斗家因为坚守道场，没有沦落到流离失所，这本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但作为唯一的‘豁免’却无时无刻不被舆论的矛头指着。
‘如果当初我们家也没能幸免就好了……’
因为这样的想法苗头的诞生，让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更不知道如何面对坚守的父亲，只好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其他受难者。
而有关她爷爷，则是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
“不过啊，虽然我早就见识过了，但是真不知道小星你的脑袋是怎么发育的……明明都是吃住在一块长大的，怎么我就没那么聪明？”
大岛满不甘心的用拳头捶了捶脑袋，然后又吃痛躺下：“不过你觉得今晚纵火，甚至说整个拆迁事件，会和我遇到的混混有关系吗？”
“你那脑子……估计早就有想法了吧……？”
“又跟我玩神秘是吧？”
“……”
“不会睡着了吧？”说着，大岛压低了声音，侧过身去查看。
只见十一岁的清瘦少年郎，此时正平躺在草席上，单薄的被单轻轻地覆盖在他身上，随着呼吸均匀起伏着。
清秀的面庞，闭上的眼睛长着一对翘翘的睫毛，头发因为疲惫散乱地铺在枕头上，手臂自然地放在身侧，手指微微弯曲，像是想在梦中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且他的双腿也微微弯曲，蜷缩成一团，一副缺乏安全感的模样。
大岛满静静地看着睡着的南星，忍不住感叹道：“睡着了也和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