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周一凡第一眼没认出照片上的女人是谁,长发齐肩,带着格子发箍,柳叶眉,特别是一双上挑的杏眼,魅惑又纯净,挺翘的鼻尖下唇如花瓣。
女人的神情有些慌张,眼睛没看着镜头,像是还没准备好相机就按下了快门,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照来自临终前的周毅国,除了她还会是谁呢?
周一凡年少时想象过生母的模样,但不管脑中如何勾勒,都会变得模糊不清,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出现在老照片里。
不用细看,就能发现周一凡的眉眼和江美林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知从何时起,美似乎也成了一种原罪。
徐飞看完照片后,把照片尽量弄平整,反复按压消除那些暴力的折痕,最后放进压平的信封里,最后他把信封塞进了睡袋下面。
“我给你放这了。”
周一凡沉默,摸出烟又想抽了,被徐飞制止了,“别抽了,帐篷里有明火不安全。”
“你怎么管这么宽?”周一凡不耐烦地说,“想看的你也看见了,请回吧。”
徐飞的脸皮日渐增厚,他说:“看天气预报今晚下雨,我家屋顶漏雨越来越严重了,特别是我睡那间屋,所以今晚咱俩能挤一挤吗?”
“这没毯子了,你不怕冷的话随便。”
徐飞扣紧了外套,双手枕在脑后,良久,他问:“哥,你从没见过她吗?”
周一凡以为刚才的事已经翻篇了,没想到徐飞又来了,但他没那么烦躁了,因为刚刚徐飞细心整平照片的动作似乎把他杂乱的心也抹平了不少,况且这阵子脑子里都是农场的事,是时候转换下心情,虽然这个话题不讨喜,但适当地吐露心声也算有益健康。
“哥……”徐飞见他不说话,又喊了声,“你不想说就算了。”
当他准备放弃时,周一凡打开了话匣子:“看来你从王伯那听见的是删减版。”
“王伯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周一凡陷入了回忆,声音冷清:“没见过,她生下我后就把我丢了,怕我连累她,”帐篷外响起了滴答滴答的雨声,“其实就是些男欢女爱、第三者插足之类的老掉牙的事,可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小孩承担这些?我他妈招惹谁了?”
徐飞后悔开启了这个话题,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只能以心换心,说出自己的心声:“时间会带走一切的,现在镇上的人应该没那么糟糕了——我、我想和你说件事……”
“说。”周一凡猜测肯定是关于恋爱的事,徐飞这年纪除了萝卜应该都是女人了。
“我不想去a市。”
“啊?”周一凡略吃惊,“你聊天怎么和秦文一个德行,我怕我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跳跃的思维。”
“抱歉……”徐飞挨近他,“你肯定会离开这个小镇的,对吗?”
“你先问问自己为什么不想离开,别跟我扯什么乡愁的。a市怎么了?有多少人在那里成就了自己,干出了一番大事业。你宁愿做井底之蛙也不愿意走出去开开眼界?”
“我妈就是去a市后变得不正常的……”
“每个人都不同,a市没人们说的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差。”
“总之,我不喜欢那里。”
“你去过吗?”
徐飞摇头。
“没去过就先别急着做决定,”周一凡困了,“你别想太多,导致精神疾病的因素很复杂,环境只是其中一个——我先睡了,你也赶紧休息吧。”
外面的雨声变大了,徐飞起身把帐篷的门帘塞严实。从周一凡的话中,他稍微感到了一点暖意,但还不足以驱散寒意,心里还是冰冰凉凉的。他渴望一个拥抱,渴望温暖的体温,渴望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放心,有我在。”
他只需要一句简单的情话,而不是和他分析什么环境因素,如果周一凡真那么说了,不管是a市还是哪里,他都会跟着他走遍天涯海角。
睡袋里的周一凡缩成了一团,他背对着徐飞,困是真困了,但今晚是雨夜,他还看见了生母的样子,无论他如何麻痹自己还是无法入睡。他害怕一闭上眼,就被关进那个铺天盖地都是暗影的噩梦中。
“好冷……”周一凡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徐飞,这小子也背对着他。
徐飞是故意背对着他的,他又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雨声激起了他强烈的欲/望,他想挤进那个狭小的睡袋抱紧他,告诉他我喜欢你,亲吻他的额头。要是他敢说不,他就用嘴堵住那张棱角分明的薄唇,直到他点头答应他才放手。
“徐飞?”周一凡叫他。
徐飞以为自己幻听了,浑身一震,又觉得声音确实是从身后传来的。
在他疑惑时周一凡又开口了:“你睡了吗?”
徐飞做贼心虚似的缓缓转过身体,眼睛瞪得像铜铃,“我还没睡着……”
“冷吗?”
“冷。”
周一凡拉开了睡袋侧面的拉链,睡袋成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被子,他往里面靠挪出了一个位置,然后掀开被子一角说:“两人挤一挤会暖和些。”
徐飞愣住了,偷偷用大拇指的指尖掐了下手掌,痛感很真实,这意味着此情此景不是梦。
周一凡的动机却很单纯。
他这么做的其中一个原因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太丢人了。他从小就害怕雨夜,如今虽不至于怕,但心里总是毛毛的,有个人在身边会安心很多。
另一个原因是他单纯怕冷,如果两人都感冒了,那明天活动肯定会受影响,不如放下顾虑,一切以大局为重。
“快进来啊,”周一凡催促道,“热气都逃走了。”
徐飞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此时此刻他听不得“进来”、“好大”、“不行了”诸如此类的话。
“我说徐飞,你他妈傻了还是怎么了?”周一凡裹紧了被子,“好心邀请你抱团取暖,不愿意拉倒。”
“我愿意!”徐飞的语气像在说结婚誓词。
他脱去了外套,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周一凡的被窝,这被窝和他刚才的心一样,只有一点点暖。
周一凡穿了件短袖和运动裤,徐飞没好意思裸上身,保留了件短袖卫衣,底下一条牛仔裤。
一个放松躺平,等待周公的召唤,另一个却像挖洞的地鼠,一直发出窸窸嗦嗦的响声。
“你再动来动去,别怪我把你踢出去。”周一凡不爽地说,他很容易被细小的声音吵醒。
“我、我……对不起……”徐飞为了表现得文明得体,只好躬起了身体,尽量离周一凡远点。
“嘶……”周一凡转过身,想看看这小子到底在干嘛,突然腰部被什么硌到了,“什么东西这么硬?”
徐飞瞬间脸色惨白,哑口无言,心中默念完了完了完了!
周一凡把手伸到后背,摸到了一部手机,他心累得像一位照顾了徐飞十八年的老父亲,他叹气道:“请你睡觉前把自己的东西收好。”
“啊……哦。”徐飞接过手机,松了口气,手机真是立了大功。
放下世俗的欲/望后,徐飞终于睡着了。周一凡也进入了深度睡眠,可他睡得一冷一热,最后在天亮时冻醒了,原来被子都被徐飞抢走了,他一个人睡在光秃秃的垫子上。
周一凡打了个喷嚏,难怪一晚上睡得那么累,原来一直在抢被子。他好心送温暖,自己却被冻感冒了。
他心疼被徐飞抱得皱皱巴巴的睡袋。这一晚,最辛苦的就是它了,因为它的延展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
此时此刻,徐飞又被记上一笔是在所难免的。
隔日,非凡农场的活动开始了。
徐飞成了主角,虽然请了几个临时工帮忙,但也忙得够呛。
周一凡则戴着口罩,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除了鼻塞还不停地咳嗽,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头晕。他力不从心,只能坐在角落担任监工的角色。
一来由于定价太高,白玉春的销售不好不坏,再怎么样一盒两个萝卜卖20元,那也是萝卜,吃不出肉味;二来加上新城是个城乡结合部,也有不少务农人员,对他们来说这价格简直就是抢钱,所以前来购买的顾客大多是好奇的年轻人,以及非凡农场的粉丝。
由于销量一般,周一凡不顾重感冒,立即决定去周边城市售卖,最后跑完了三座小城,才勉强达到了他的预期销售额。
这一批萝卜卖完后,到了徐飞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刻。
周一凡把一些衣物寄放在徐飞家,他下周决定去a市,于是打算去找几件像样的衣服穿。
不过当他翻出压箱底的名牌西服时,发现已经发霉了。
周一凡脸色一沉,把西服扔在一边,继续翻找能穿的。
站在一旁的徐飞捡起西服说:“我帮你洗吧,这几天都是晴天。”
之前周一凡的所有外套都是送干洗店的,更别说这件好几万的西服,那得送专门清洗奢侈品的店铺。
“你行吗?”周一凡一脸怀疑。
徐飞打开衣柜,递给周一凡一条灰色的围巾,“你看我洗得怎么样?这是羊绒的,我洗时用的温水,还特意用了洗衣液。”
周一凡一看,这不是他很久前扔掉的那条围巾吗?隐约记得那天徐飞也在场,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应该不是大事,所以大脑选择了遗忘。
围巾整齐地叠着,色泽和在专柜购买时没有区别,周一凡拿起来围在脖子上,柔软如初,面料上还散发着一股清香。
徐飞似乎也没那么不靠谱,不过周一凡疑惑地问:“这条围巾怎么在你那?”
“我后来……后来又去捡回来了。”
周一凡十分理解地“嗯”了声,因为在他印象里徐飞省吃俭用,就算路边看见一个塑料瓶都会去捡,更别说是一条羊绒围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