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不得
顾哲定定地打量她，他是个心思敏锐的人，刚刚那一幕足以解释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许多事。
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他也拿不准自己该摆什么样的态度。
她说她在欺骗自己。
是，也不是。
顾老太太看着眼前乱麻一样的局面，震惊不已。顾哲跟她说过余桐月在家里不受重视，也能猜到余家条件一般。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个赌博的弟弟，而且看情形，顾哲根本没认余母和余景初。
前两天不是去送节礼了吗？怎么会不认识？
纵然心里有千百个疑问，余桐月在她心里的形象也轰然坍塌，还是心有不忍，叮嘱顾哲，“有话好好说，都别冲动。”
顾二婶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抿了一口，眼睛斜了眼局促不安的余桐月，心里不以为然。她就说，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就算余桐月本人勉强做到不丢顾家脸，可她那一家子人扯后腿真是够够的。千百年来结亲讲究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门第差了过不到一块。
即便勉强凑合，那也得找个知根知底的。临时找来救场的，不靠谱！
她这回难得识趣地管住了嘴，没有乱说话，后头有机会让她说个够，不急一时。
顾哲低声安抚顾老太太：“我知道，放心吧奶奶。”
余桐月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前面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昨晚还给自己无限的安全感，眼下心境却被拽回到之他失忆之前。
他又成了高高在上寡言冷淡的顾先生。
触碰不得。
关上房门，顾哲看向她，“怎么回事？”
她也看向他，然后目光缓缓移到他身后的沙发上，顿了几秒，迈步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文件袋递给他。
“对不起，我……不是存心骗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看看就明白了。”
协议写得清清楚楚，现在闹成这样是她的原因。如果要赔偿，她没有怨言。
顾哲打开文件袋，里面的东西看得他眉头越皱越紧，这些都是什么？自己用一百万请她冒充自己的太太，为期一年？
这一百万应该是用来还余景初欠下的赌债。
翻到最后一张，是离婚协议。
余桐月看着离婚协议，淡声道：“婚礼第二天您赶着出差，并没有领结婚证。”
所以，法律上他们根本不是夫妻。一切只是为了安抚顾老太太。
“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我们的关系，但是今天……出了这种事我很抱歉，按照合约我要赔偿您的损失。”她深吸一口气别过脸，“我经济上不宽裕，请给我一点时间……”
顾哲觉得荒诞，自己为什么会跟她签下这种合约？她还有事瞒着自己！
“我为什么要签这种合约？”
她抿唇不语，顾家上下达成默契瞒着他真相，她不方便说。
摇摇头，“我不知道……”
顾哲根本不接受这种明显是敷衍的回答，比起她糟糕的家人，这份合约给他的冲击更大。余景初再混蛋也不过是欠了一百万的赌债，一百万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还有他口中所谓的另一个姐夫他也不信，虽然失忆之后相处的时间不长，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
他没道理相信一个痞子也不相信她！
可她为什么还是选择隐瞒？
余桐月往后推开两步，然后转身到梳妆台前。退下戒指，取下耳环、项链和手镯，默默收进首饰盒放回抽屉。
自己本就是一身轻的过来，没有任何东西需要带走。
压下不该有的情绪，强迫自己理智，转身大步朝房间外走去。
手才碰到门把手，被人扯住手臂，“你去哪？”
顾哲用力将人往回扯，纤细地身体撞进怀里，她抬头看来，眼圈有些红。
“协议作废，明天去领证！”他不喜欢她这幅模样，可他心里也不好受。
虽然她从来不说，可眼神骗不了人，她对自己并非没有感情。而他也从来没怀疑过他们的婚姻是假的，明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突然跟他说全部都是假的！
他不接受！
如果是假的，那就变成真的！
余桐月鼻头反而更酸，苦涩在心里蔓延开来，坚定地推开他，“顾先生，您只是暂时失去记忆，等您想起来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顾哲拧着眉，缺失的记忆影响着他的判断。在这种情况下做任何决定都是冲动，他不是冲动的人。
今天的事他需要冷静地理一理，她不愿意说的隐情也需要查一查。
同样，她也需要冷静。
压下心里的急躁，问：“你要去那？有地方去吗？”
余桐月眼圈发热，顾先生真的很好，哪怕今天出了这种事，自己捅了大娄子等他收拾
，他依旧替她考虑周全。
这么好的人，自己无论如何都……
点点头，“谢谢，我有地方去，不用担心。”
再多的话也没有了，再站下去她担心控制不住情绪，拉开房门大步离开。
经过一楼客厅，顾老太太她们还在，她脚步缓了缓，还是过去道别。
“顾奶奶，今天真的对不起，我就不打扰了……”
其他的解释她实在没办法说出口，还是留给顾先生自己解释吧。低头顿了两秒，不敢看顾老太太神色，大步出了客厅。
外面的寒意冻得人一个激灵，冷，却也清醒了脑子。出了大门走出好一段路才允许自己回头，肩膀垮下来，脚步也慢下来。
望着前方的公路，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顾哲从二楼窗户看着纤细的身影疾步出了院子，单薄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她要去哪？回家？她还有家可以回吗？她家里人会找她麻烦吗？
她……
心狠狠拧了一下，大步下了楼。
顾老太太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见他也急匆匆地下来，忙问：“阿哲，怎么回事？”
顾哲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往外去，仿佛根本没听见问话。
顾母急得追上去，“你去哪？你跟桐月怎么回事？”
“等我回来再说。”现在他哪里顾得上解释？
顾母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脚步缓下来，很快就见他开着车出了院子。不用问，肯定是去追余桐月。
对余桐月这个儿媳妇她其实是不大满意的，姑娘人是不错，配她儿子还是差了点。不过谁让婚礼上出了那种事？加上看着两人相处的还不错，她也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
家和万事兴，余桐月家世差点就差点，只要她跟顾哲好好的就成。
谁想竟然是这样的家境，她真觉得头疼了。
可儿子还要去追，不禁摇头叹气。顾哲从小就做事稳妥主意大，她这个当妈的也不好太多插手他的感情事。
再者，跟白家的婚事不成之后，她也跟顾老太太一样不想再好心办坏事。他要是不嫌那样的岳家后头有无尽的麻烦，那就受着。
车子开出去没多远就追上了余桐月，按响喇叭在她身边缓缓停下。
车窗落下，“上车！我送你回去。”
余桐月干涩的眼睛微微瞪大，没想到他会追出来。即便不愿承认，心里仍止不住不切实际地幻想。
正因为知道是幻想，所以拼命压制再回头的冲动。
没有回头路，回头越多失落越多。
他追上来让她心底生出一丝慰藉，却还是摇头，“前面有公交车站，我搭公交车。您回去吧，好好跟顾奶奶解释一下。”
“上车！”
心里挣扎着，脑子里忽然冒出在沈家时沈母摆的脸色，扪心自问如果她是顾家长辈，估计会跟沈母一样的态度。
人之常情罢了。
摇头着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大步朝车站去。
顾先生只是暂时失去记忆，等他想起来就不是这种态度了。
顾哲没想到她这么倔，紧绷着下颌下车追了上去，伸手扣住她的手臂，“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送你回去。”
“我可以自己回去，顾奶奶她……”
“你觉得我让你一个人回去面对那样的家人她会放心吗？”
余桐月沉默不语。
顾哲松了手上的力道，转而牵起她冰凉的手，她穿的太单薄了。
“上车再说。”
车上的暖气很足，身体很快暖和起来，心里的寒气却无法驱散。一瞬间她忽然体会到心灰意冷的感觉，前路孤身一人崎岖而茫然。
车子缓缓启动，“你住哪？”
余桐月轻声报了地址。
顾哲开了导航，导航提示音安静下去之后，他问：“他们会不会找上门？需要我给你另外安排落脚的地方吗？
她眼睫半掩眸光，顾先生总是这么细致周到。心里又甜又涩，轻轻摇头，“他们不知道我的住处。”
多半回去工作室找她。
躲是躲不过的，她也不想躲。
顾哲也沉默下来，一路无话到了她住处。
车子停在楼下，心忍不住揪疼起来，于她而言这是终点站。深吸一口气解开安全带，该下车了。
顾哲看着她伸手去开门，缓缓道：“你不愿意说的事我自己查，给我点时间。最多三天，我来接你。”
她的动作一顿，讶异地回头看他。
他盯着她的眼睛，“我恢复之前的记忆并不会丢失现在这段记忆。”
是不会丢，然而这段记忆的全都建立在谎言之中，如果他醒来时她就告诉他协议内容，他还会送她花，还会亲近她吗？
等他
想起来，说不定会觉得她趁他失忆不守本分。
错开眼，心里的苦涩迫使眉头难以舒展，轻声道：“等您恢复了记忆再说吧。”
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许久不曾回来，家里没有一丝人气，清冷得跟她心境一般。杵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出了阳台往下看。
顾哲的车还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驱车离开。
她默默回到客厅，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有水珠砸在手背上，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声音压着不肯放任，拼命提醒自己，这样的结果早就预料到的。
没什么可伤心的。
没什么可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