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向煜番外】何谓一眼万年1
初冬，落石镇里，客栈门口。
掌柜拉长了脸，唾沫横飞：“你个杂种！我亲眼看见你偷吃客人的点心！还敢还嘴！”
小二慌忙告饶：“掌柜的——是上桌客人没吃完的呀！我怎么叫偷吃呢！求求您别扣我工钱啊，下次绝不敢了！”
掌柜哼了一声：“才扣你一天的份钱，已经是我心善了！就该直接让你卷铺盖走人，你不做大把的人上赶着，还敢和我讨价还价？！”
小二把冻得通红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讪讪打了自己两巴掌，道：“不敢不敢，掌柜教训的是，掌柜教训的是。”
店里现在很是冷清，生意不好。
小二大约明白，这是老板在冲他撒气。
上桌客人衣着光鲜，只点了几盘糕点饮酒。
桌子上剩的东西很多。而这芙蓉绿豆糕五文钱一块，抵得上他一天的工钱。
他以往偷偷留下来自己吃，也都没有什么妨碍，今天实在是没忍住，没注意到掌柜的也在，收拾桌子时放了一块在嘴里，就挨了一顿训。
他没有办法，只好端着那一盘还剩下两块的糕点走出门去，打算丢进垃圾堆。
在垃圾堆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手里的吃食。
他一下心里就升起火来。
“你想吃啊？”
那个衣衫褴褛的瘦小男孩警惕的看着他，还是禁受不住诱惑，点头。
小二更是生气，他为了这糕点都挨了一顿骂，这偷偷摸摸的小乞丐凭什么吃？！
于是在男孩殷切的目光里，直接把糕点往脚下一扔，重重踩了几脚。
“你也配吃？！老子今天怪不得这么倒霉，原来是因为你这个野种！”
男孩一愣，吼道：“我不是野种！我有名字，我叫沈向煜！”
小二嗤笑一声：“你又是从哪里给自己偷来个名字——”
“不是偷的！不是偷的！”
男孩叫道，好像声音越大别人就能听进去一般，反而一时情绪激荡，又连日饿着肚子，把自己吼得头脑发昏，突然倒了下去。
小二很是看不起他。
这人刚来小镇时年纪还小，但手脚已经很不干净，来店里偷了两回，被老板撵出门，又来偷第三回。
他都不算偷，直接上人桌子上光明正大的拿。
第三回的客人很是生气，又有些权势，老板给人赔了好大的不是。
将这男孩狠狠打了一顿之后，他才再也没有来偷过。
贱命一条。
这小孩一年前突然就开始说自己有名字，是他自己取的。
小二简直要笑死，怎么可能！连自己尚且都没有机会读书识字，这男孩又是何等低贱！
上去踹了他两脚：“你既然说你给自己取的名字，那你写下来，你写得下来，我就信你。”
男孩咬牙，直起身来，去路边寻了根树枝，借着地上的尘土，一笔一划认真写了下来。
他写完，看着小二：“我写了！你，你应该信我了！”
小二只见那前两个字歪歪扭扭，却好像是字的形状，最后一个字却很是复杂，活像乱画。
他并不识字，所以也不知道沈向煜写得对不对，但也不想服软，干脆直接又将男孩一脚踹翻：“你蒙我？！哪有字是这样写的！就是你乱编的！”
男孩挣扎着站起来：“不是！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掌柜听到了吵闹，探出半个头叫道：“怎么倒个垃圾这么久？是不是又在偷懒？！”
小二连忙道：“不是！掌柜的！那个小偷又来我们店门口守着了，鬼鬼祟祟的，好像又要进来偷东西呢！”
男孩想要极力解释，但口干舌燥，拼了所有力气也吼不出什么声音来：“我没有……我没有要偷东西！我……”
被掌柜的声音盖了过去：“那你把他撵远一点！别沾了晦气！”
小二道：“好嘞！”
看着仍在原地解释着什么的男孩，小二更觉心烦，又踹了一脚道：“听见没，滚远一些，不然就打死你！”
男孩握拳，又从泥地里爬起来，看着小二道：“我不是小偷，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偷东西了……”
小二道：“切，这镇上谁不知道你偷东西险些被打死好几次？！偷一次，就一辈子都是小偷！”
男孩道：“我当时……不知道我在偷，我不是故意的……”
小二懒得听他争辩，转回身去店里拿了根棍子：“你走不走？不走我今日就打死你！”
男孩狠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身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我不想被叫一辈子小偷！我想，我想赎罪，有没有办法，有没有……”
小二看着他装模作样，翻了个白眼：“有啊，赔钱就是了！”
男孩眼睛又亮了起来：“我赔，赔多少……”
小二靠着棍子：“你有钱么？张嘴就骗人！”
男孩执着道：“我会有的！你告诉我，我要赔多少！”
店里掌柜又在催促，小二也没心情再扯，转头随口道：“两百文吧！”
他压根不信这男孩会真的赔。
而沈向煜却好像有了希望一般，撑着身子，又一步一步的往外挪去。
街上此时还算热闹，人流不少，沈向煜一向知道自己惹人讨厌，平时也不敢在人多的时候在街上乱晃。
对面酒楼挂了个告示，沈向煜凑上前去看了看，是在招收账房伙计，要会识字的，一个月五百文工钱呢！
沈向煜睁大了眼，他很想进去问一问。
酒楼的跑堂却直接出来撵人：“又是你！还不快滚！在这影响我们生意，讨打不成？！”
沈向煜急道：“你们，你们在招人，我，我识字的……”
跑堂惊诧了一瞬，随即就直接一棍抽在他身上，想要撵人：“你识字？！蒙谁呢！”
沈向煜挨了这一棍，却还是没走，执着解释道：“我识字！我识字的……我不要五百文，我就要一百文，五十文也好……”
酒楼里的小管事出门查看情况，见这个乞丐小偷堵在店门前已经吓走了好几波客人，问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又来了！”
跑堂解释道：“王叔，他说他会识字，想来当账房伙计。”
管事皱眉，离得太近，他仿佛闻到乞丐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臭味，捏着鼻子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长脑子？再让他留在这里影响客人，你过年红包就没了！”
跑堂一听，连忙赶人：“快滚快滚！”
沈向煜紧握着拳头，又走了。
他去寻常待的角落如往常一样一直待到天黑，初冬已经很冷，但衣衫单薄，难以抵御。他一直在瑟瑟发抖。
终于在暗夜时，走到了荒无人烟的大街上，又开始翻起了垃圾，勉强填饱了肚子。
又想起来管事捏着鼻子的表情，握了握拳，又往山上走去。
这条路他不知摸黑走了多少遍，熟得很，第二日天亮时，已到了水池边。
他四周眺望了一圈，颤着手指脱了衣服，直接就迈入了那冰冷的池水中，霎时间就冻得他整个人牙齿都在发抖，他却还是坚持着，在池子里细致的清理身体，搓洗衣服。
他也没有换洗的衣衫。
搓好后，又穿着这身湿透的衣衫回了一处山洞。
他将火点燃，摆好柴火，做完这些，他已经没有了一丁点体力。
冷，真的很冷。
但他总想着，是不是自己干净了一些的话，那个管事就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会好好听他讲话了呢？
这么想着，他好像就能忍受了。
他褪去衣衫放在火前烤，自己也睡得离柴火近了一些，极致的冰冷过后就是滚烫的温度，烧得他人昏昏沉沉，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头脑已经清醒，只觉得饥肠辘辘。看见柴火早已烧完，没了半点温度，他拿起早已干透的衣衫，走出了洞口，又去到了那家酒楼。
他很是紧张，在远处看了好久，还没等他上前，那跑堂就注意到了他。
怒气冲冲的直接奔他而来。
他被那双眼睛里极致的憎恶伤到了，十分的迷茫。
为什么呢，他始终不理解，现在也不理解，为什么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呢？
为什么呢？
他照例挨了一顿打，又去到了角落里，他的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流出，又被他自己一遍一遍的狠狠擦去。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一个小女孩，怯生生的声音，问他：“你怎么了？”
他迷茫着抬头，肚子里发出一串不争气的声音。
女孩问他：“你是不是快饿死了？”
沈向煜没有说话。或者说，从来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话，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应。
女孩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点心，不知道是害怕他还是嫌弃，放在了地上。
外面孩子嬉闹的声音传来：“小玲，你怎么还不出来！”
女孩应道：“来了来了！”
看了沈向煜一眼，就飞快的跑了出去。
沈向煜捡起来了糕点，擦了擦上面的灰，却没有吃。
他突然想起来，他还没有向那个小女孩道谢。
这是他在学堂上学到的道理，受人恩惠，是必须要说谢谢的。
于是他起了身，捧着那块糕点，就像捧着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