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自心个人番外】世事无常，只恨不能再相见
姜自心原本的名字，叫姜三娃。
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可能也不算是名字，只是知道自己姓姜，然后家里的人一直都喊他三娃。
所以当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接过他的馍馍，问他姓名的时候，他思索了一会，说：“我叫姜三娃。”
那少年笑了，靠在背后的树上，一口一口吃起了馍馍。
他说：“好难吃。”
姜自心有些生气：“那你还给我！”
这可是他今天一天的饭，要不是他要上山砍柴卖钱，还吃不上这样好的馍馍，只能喝点不能再稀的稀粥。
要不是看这个男人受这么重的伤，他才不愿意给。
少年挥开了他想过来抢东西的手：“你给了，就是我的，怎么还要来抢？”
姜自心心想，算了，不和他计较。
他又说：“你等等我。”
少年挑眉，正打算问些什么，姜自心就飞快的窜进了树林里没了身影。
少年吃完馍馍，在树下等他。
姜自心一刻钟后从林子里窜出来了，手里捏着几片叶子：“诺，这个草药，如果你没钱去医馆的话，用这个应该有点用。”
少年接过，道：“谢了。”
姜自心摆手，背着背篓就要离去：“我走了，今天柴火还没砍够。”
少年皱眉，叫住了他：“喂——”
姜自心回头。
少年问道：“砍柴？砍柴做什么？”
姜自心觉得这人是傻的，又不想和病人计较，没好气的道：“卖了换钱啊！”
说完又要走，又被少年抓住手。
姜自心就要发火，少年笑着道：“我给你钱，你再陪我说会话呗——”
少年从怀里摸出来一把发光的石头，放在了姜自心的手上：“这些够不够？”
姜自心辨认了半天，这玩意儿看着很厉害，但根本就不是铜钱，也不是银子。他终于生气起来，觉得这人好过分，自己好心好意的帮他，他还要这样骗人！
于是姜自心狠狠把手上的石头往地上一扔：“这才不是钱！”
少年愣了：“这是灵石呀。”
“一颗可以换不少银子了。”
姜自心翻了个白眼：“说大话！羞人！”
少年无奈：“你是不是傻？”
看姜自心瞪了自己一眼就转身又要走，少年没了办法，道：“那你看柴能换多少钱，我给你翻倍。”
姜自心不想理这个骗子。
少年又道：“那你至少把我送到城下的医馆吧！我真的有钱！你也不想看我死在这吧！”
姜自心确实不忍心，只好又回过身来，扶着少年往山下走去。
少年一直没话找话。
少年说：“你多大？”
姜自心道：“13岁。”
少年叹道：“啊，好年轻啊——”
姜自心无语，这人看起来不过也就十七八，还作出这么一副老成的样子。道：“你也大不了我多少。”
少年：“是没大你多少，大概也就大了你，嗯……，一千来岁吧。”
姜自心又翻了一个白眼：“吹牛。”
少年失笑，摸了摸姜自心的头。
姜自心炸毛：“别碰我！”
少年疑惑的看着他：“你不喜欢啊？”
喜欢什么！姜自心心想，自己都快烦死这个神经病了。
少年又开始扯些有的没的，姜自心把他连拖带拽的带到医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只觉得今天比砍一天柴累多了。
他又开始担心今天空空的背篓，祈盼着这个少年是真的有钱。
卖一天柴能挣七八文呢！够全家人喝饱一顿稀粥了！要是没有这个钱……
姜自心叹气。
少年自然不是来医馆治病的，他又捧出来一捧灵石，给了看病的药房掌柜。
“能不能给我换点钱？”
掌柜算是识货见过风浪的，知道此人必定来历不凡，擦了擦额间的冷汗：“仙君，我便是当了我家这间铺子，也换不了这么多啊！”
少年道：“无妨，你能换多少换多少。”
掌柜连忙去取自家的银票，甚至还拿了房契地产，恭敬呈上：“仙君，我只有这些……”
少年皱眉：“我不要这些，我要银子！”
掌柜连忙把银票递上来：“仙君，这可以吗？”
少年嫌弃的推开：“我要银子！白花花的，看得见摸得着的银子！铜钱也可以！”
他往外努了努嘴，指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孩道：“免得他说我骗人，还说我没钱。”
掌柜又慌忙去搜寻，半晌提着一个袋子又回来了：“仙君，我家的现银只有这些了，要不我再去……”
少年打断了他：“不用，就这些吧。”
说完抱着那个钱袋就出了门，姜自心在门口台阶上坐着等他，已经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少年把那重重的钱袋往地上一丢，清脆的声音刹那就把姜自心惊醒了。
抬眼就见少年抱臂看着他，十分骄傲：“你自己看看里面的是什么？”
姜自心狐疑的拆开袋子，一时间，被惊呆了。
他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少年蹲下，又抓了一把放在姜自心手里：“这样够不够你卖柴的钱？”
姜自心红着脸拒绝：“这，太多了……”
他把手里的钱全部又放回钱袋，又拿起里面散落的铜钱，道：“你就给我十文就好了，七文是我砍柴的钱，三文当你多给我的。”
少年把钱袋拢好，直接递给姜自心：“全给你了！”
姜自心被吓得不轻：“不行！我不能收！”
少年有些意外，颇为欣赏的看了姜自心一眼：“我懂，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是吧？”
姜自心听不懂：“啊？”
少年也没再扯，提着钱袋站了起来。
姜自心也站起来，却因为起来得太猛，又没吃好饭低血糖，眼前一黑，就要晕倒，被少年接住。
少年道：“你怎么了？”
姜自心缓了缓：“没事，只是今天还没吃饭，没力气。”
少年又思考了一会：“啊，你们好像不吃饭不行的是吧？”
想了想，道：“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都可以！”
姜自心连忙摆手：“不行，这样不好！”
少年提着他后颈的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你救了我，我请你吃顿饭还不应该？”
姜自心站好后，少年又甩了甩自己的钱袋：“我有钱！”
姜自心就这样半走半被拎的到了一家面馆。
那家面他想吃很久了，上次吃还是两年前的年关，和大哥一起出来，他俩一起吃了一碗。
很好吃很好吃。
想着这家面馆也算是这里最便宜的，但还是很不好意思让少年破费，于是点菜的时候只点了一碗小碗素面。
少年学着他，跟他点了一样的。
面一上来，少年吃了一口，就不再动筷，他皱着眉，又说：“好难吃。”
“比你那什么，还难吃。”
姜自心没有回话，他光顾着胡吃海塞。
少年看他这样，也忍不住又动了筷子，又吃了一口。
还是很难吃。但他继续吃了。
少年这边面还剩一大半，姜自心已经吃完了。
小二很有颜色的上来：“要不要再来一碗？客官，咱店里还有很多招牌，要不要试试？”
姜自心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吃饱了。”
少年却有些好奇：“那你一样来点吧，我尝尝。”
姜自心轻轻拽了拽少年的衣袖：“吃不完的，浪费不好……”
少年看他，想摸他的头，又想起来姜自心的反应，止住了手：“我想试试，不会浪费的。”
只要他想吃，再多都吃得完。
于是小二又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少年仍旧在慢慢吃面前那碗素面，姜自心其实没有吃饱，此时正眼珠不错的盯着面前那碗香气四溢的臊子面，吞了好几口口水。
少年是注意不到姜自心这些情绪的，只觉得面前这个面越来越难吃。
又过了不少的时间，姜自心艰难开口：“你再不吃就冷掉了，等会就不好吃了。”
少年扫他一眼，道：“那你帮我吃一碗吧。”
姜自心迟疑道：“不好吧……”
少年叹气：“你不是不喜欢浪费吗？”
姜自心这才动起了筷子，又是风卷残云一般。
少年有些诧异，自己第一碗面还没吃完，姜自心又结束战斗了。
于是把剩下一碗往姜自心面前一推：“你继续，你吃完这碗，我也差不多吃完了。”
姜自心踌躇一会，利落动筷。
这回他是真的吃撑了。
他肚子都涨疼了，但这样强烈的满足感还是让他很是开心。
但开心了一会，他又想着家里人还没吃饭，于是拿出了他那十文钱，要了大份素面打包。
打包完，少年也吃完了。
姜自心和他走出面馆门，说：“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但我得回家了，从这里回家得走好几个时辰，我再不回去，等会天黑了，就看不见路了。”
少年道：“我送你。”
姜自心不好意思：“不能麻烦你，你还有伤……”
少年道：“不麻烦。”
见姜自心又要说话，少年又拎起了他后颈的衣服，直接腾空而起，盯着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姜自心，笑着道：“我说了不麻烦。”
姜自心都快傻了，震惊的看着少年：“你，你是神仙？”
少年摇头：“算不上吧，只是修仙。”
说着，又想到什么事情，很兴奋的道：“你要跟着我修仙吗？”
姜自心很是心动，但又想到自己的家人：“我，我家里人还指着我养活，我走不得。”
少年继续道：“我可是清源山的宗主，我又还没收过徒弟，你来了，就是我手下唯一一个真传大弟子，将来，便能传承我的衣钵，做清源山的宗主！”
姜自心：“清源山？很厉害吗？”
少年认真思考：“比不过上阳宫，算不上数一数二，但在这天下，也能算上数三数四了。”
他想了想，又继续劝道：“修仙很好的——可以多活几千几万年呢，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嗯……就比如说你喜欢吃的素面吧，可以一直吃一直吃怎么样都不会撑死，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的？”
姜自心还是轻轻摇头。
少年也不勉强，随着姜自心的指路就将他送回了家里。
那个家实在破旧不堪，少年落在院子里，一帮小孩都将他看着，眼神呆呆的。
姜自心的父母从屋内出来，也被吓住。
少年将姜自心放下，还是觉得很可惜：“你真的不当我徒弟吗？”
姜自心还没回话，他母亲就道：“您，您要买我家三娃？”
“买？”少年重复了一遍：“可以买吗？”
女人看了他手里提着的钱袋一眼，疯狂点头。
少年此刻在心里算了笔账。
他手里的灵石还有三千多万，清源山库里还有五亿多，但只能拿四分之一出来，找宋长风再借一点，应该凑个两亿不成问题，也不知道够不够。
他道：“那你要多少？”
姜自心的父亲开了口：“五两银子！”
其实一般卖孩子也就二三两，这个价格有些狮子大开口，说完男人也踌躇的看着少年。
少年睁大了双眼，片刻后爽朗道：“好！”
男人呆住了，咬了咬牙：“您，……我家孩子很是勤快，又聪明，本来是值十两的，但……”
少年飞快接口：“十两就十两。”
说完又看着姜自心道：“你父母同意了，你呢？”
姜自心看了环视了周围一眼，半晌，紧捏着拳头声音沙哑
“好。”
少年本来是想摸摸他的头，却又只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就跟我走吧。”
姜自心和父母亲人告别完，拿出了自己打包好的面。
他说：“这面……有些坨了……”
又沉默片刻：“你们以后，应该不会饿肚子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母亲还是红了眼眶，拉住了他的手：“你跟着他，会比在这里好，你，你，你要听神仙的话……”
姜自心强忍着鼻酸，猛地想起来也被卖掉的六娃，又平静下来。
母亲最后说：“对不起……”
姜自心摇摇头：“你们也要好好的。”
少年把姜自心带回了清源殿，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姜自心站在殿内，轻声道：“好。”
少年道：“我叫柳自成，你，就叫自心吧，自在随心的意思，如何？”
姜自心顺从点头，按规矩行礼，半跪下去：“师尊。”
少年眼睛里都是快意：‘哈哈哈哈，我也有徒弟了！’
柳自成也是第一次当人师尊，压根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
但姜自心非常让人省心，懂事且勤谨，柳自成发现这娃不识字，于是拎了好大一筐书给他。
但其实他自己都不爱看书。
姜自心是很有觉悟的。他既然被卖给了柳自成，那么肯定就要听柳自成的话，不论是同六娃一样被卖给有钱人做家奴，还是被卖给清源山做宗主，都是一样的。
柳自成后来发现带徒弟实在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姜自心一点不让人操心。
于是他自己就又走了。
后来姜自心就几十年都没见过他这个便宜师尊了。
再见面时，师尊又带回来一个小女孩，指着道：“自心，你有师妹了，开不开心？”
那女孩怯生生的，站在原地，局促的捏着自己的手。
姜自心颔首见礼：“师妹。”
小女孩却没接这话。
柳自成待了几天，又走了。
这小师妹就被委托给姜自心照顾。
她很乖，很听话，也很懂事。不怎么爱说话，和姜自心在一起差不多待了个把月之后，才愿意开口叫了姜自心师兄。
那女孩叫白黎，天生的双灵根，木灵气厚重，占了主导。
她对修炼一事，远没有姜自心那么上心。
柳自成却总说姜自心道心不够澄澈，不然以他单灵根加上天灵根的资质，早就一飞冲天了。
姜自心不太明白，只能更加努力修炼。
后来又一次历练完，姜自心受了些伤，左臂被划开了一个口子。
白黎为他疗完伤，想了想，取出了针线，迟疑的看着姜自心。
姜自心不禁失笑，将自己的左手伸了过去，道：“麻烦师妹了。”
白黎红了脸，就开始下针缝补衣服。
补得很丑。那针线歪歪扭扭的像一条黑色的巨蟒，甚至补完从视觉上看起来比没补之前还要烂。
白黎很不好意思，姜自心也有点别样的心绪。
她补了一个时辰，很是认真。
姜自心就看着她补了一个时辰，也很是认真。
两人红着脸对视一眼，又撇开了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又过了几百年，柳自成又领回来一个小孩。
这小男孩长得很白，撇着嘴，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柳自成轻车熟路介绍道：“你们又有师弟啦！”
然后柳自成破天荒的在宗门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现在宗门大小事务基本都堆在了姜自心头上，柳自成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宋长风倒是刺了他好几句：“你还有没有点宗主的样子？”
柳自成反唇相讥：“你有没有点师弟的样子了？”
“你羡慕我有个好徒弟啊？你怎么不去收一个！”
宋长风叽叽歪歪出门去了。
一年不到，果然就收了个徒弟。
后来魔族来犯，去埋仙谷大战前夕，柳自成破天荒的找来了三个徒弟都见了一面。
他把手里的桃花酿一甩，招呼弟子们喝酒。
白黎红着眼眶，倒是喝了，顾天琅立在一边，也抿唇喝下，姜自心愣了一会，道：“师尊，清源山规矩，不……”
柳自成不耐烦道：“什么规矩，谁定的？我是宗主，我说没有就没有！”
姜自心道：“是您的师祖定的。”
柳自成道：“快喝，下不为例！”
又兀自坐在桌前，轻声道：“也许是为师最后一次陪你们饮酒了。”
姜自心咬牙，就直接灌了一大口下去。
很辣。
辣得姜自心鼻腔里都是刺激的辣味，辣得他微微红了眼眶。
顾天琅自顾自的喝酒，没有说话，很快就醉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哭着叫道：“师尊！”
柳自成偏头去看他，但顾天琅吼完这一句，就直接醉倒在了桌上，再没有了下文。
柳自成叹了口气，和尚且清醒的白黎说：“你们好好的。”
白黎点头，趴在桌子上小声呜咽了起来。
就只有姜自心一个人还能聊聊天了。
柳自成说：“我其实……唉，我吧，别的没什么说头，我就是，就是有些后悔。”
“后悔没有多陪陪你们。”
他看着姜自心，又道：“还记得我跟你念过一句诗吗？”
姜自心有些颤抖，克制着，道：“记得……但使残年吃饱饭，世事无常……”
也终于克制不住，带了些哭腔：“只愿，只愿……”
他说不下去了。
柳自成叹气：“我活了好久啊，现在回想起来，好多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都已经忘记了。”
“但我还记得把你们捡回来的时候你们每一个人的样子。”
“我记得你，自心，那个时候那才这么高，”柳自成往胸膛上比划了一下，道：“我记得你喜欢吃面，哈哈哈，也记得你说我骗人。”
柳自成摇摇晃晃走到姜自心身边，想摸摸他的头，想起来姜自心好像不喜欢，只拍了拍他的肩：“清源山在你手里，我很放心。我只是有些不放心你……”
他好像也醉了，不再讲话。
隔日，柳自成便走了。
离去前拍了好几遍他那三个便宜徒弟的肩膀，上飞剑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他那样潇洒的人，从来不曾这样过。
他果然没有回来。
两月后，回来的唯有宋长风一人，带着浑身的伤。
他没有说话，将手里的剑交给了姜自心。
柳自成的清源剑。
姜自心收下，将剑握得很紧很紧。
宋长风去了洞府闭关养伤。
姜自心接任清源山的宗主。
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也知道现在百废待兴，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将宗门治理得井井有条，偶尔得空，便会加紧闭关修炼。
白黎成了内门的长老，顾天琅和李寒枫分别接任清心殿和清明殿殿主。
姜自心后来下山又回了自己的家，早已荒废，人去楼空。
他突然觉得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剩下些什么。
但最重要的，应该是责任吧。
时间就这样过去，某一日顾天琅突然带回了白黎的死讯。
顾天琅抱着白黎的尸身进殿时，姜自心有一瞬间的晃神。
他是不信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冷静了多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他更加勤勉的修炼，却没有什么进展。
后来顾天琅被揭露是魔种，也死在了伏魔门。
他甚至没有办法为了顾天琅报仇。
父母亲族，师傅师弟，他的爱人，这世上跟他有关的人，都已经离他远去。
他的肩上，也只剩下了一个责任。
原来不仅凡人是这样，修了仙，有了填海搬山之能，也抵不过世事无常四字。
世事无常啊。
残年余生，那些想见的人，却再也不能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