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寻常任务
第二天，日上三竿。
易不悟扒开被子，见外面天光大亮。
雪停了，院子里开着腊梅，深吸一口，冷香扑鼻。
易不悟起床想洗把脸，去厨房转了一圈，水缸里的水都冻得结了冰碴，他靠着一腔正气随便抹了几下，才去找隐柒。
先敲了几下他的门，没见回应，又轻轻地将门推开一丝缝隙，凑了一只眼睛过去看了看，见隐柒在一动不动地打坐，便没再打扰他，自行上街去。
他肚子很饿，找到离家最近的一间名叫“如意”的酒楼，直接就冲了进去。
酒楼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常。门口站着一个伙计，见到易不悟后，先将他从头到脚迅速打量了一遍，迟疑了两秒，才开口迎道：“客里边请，您几位？”
“就我一个。”
“大堂已经坐满，楼上还雅间，您看？”
“可以。”
“您随我来。”
伙计领着易不悟朝楼上走，穿过喝酒聊天的人群，他随口问：“你们这儿生意一直这么好？”
“客人们大多是为昨天那件事而来。”
“话说昨天那事的结局到底如何了？”
“客不是修行者？”
“不是。”
“那您是有可能不知道的，雅间到了。”
伙计引他到二楼的一个角落，位置虽然不好，好在还算清静。
易不悟点了好几个菜，又塞了点碎银子到他手里，告诉他：“动作麻利些。”伙计笑着把银子揣进袖子里，退着离开。
他离开后，易不悟开始回想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在原文中，他是这样描述那个和鸣山庄的——
夏城以西，近百里，山水相接处，得一山庄，名曰“和鸣”，取琴瑟和鸣之意。
三百年前，一位当时的靖公主爱上了一个极具修行天赋的武道穷小子，偷了皇家宝库里三件举世法宝之一的炼天石，和穷小子私奔了。
他们躲在山林里双｜修，还凭借炼天石的神力自创了一套武道功法，此功法由两人共同修习后威力倍增。
彼时他俩的修为分别为洞玄境巅峰和知命初期，但使出功法时竟能与无相境的神级修为不相上下，使得整个朝廷拿他们没有办法。
最后他俩开山立派，创立了这和鸣山庄。
他们的戒规里，第一条明文规定：不问朝政，不涉江湖。
所以加入和鸣山庄的弟子，都是真正奔着修行去的。
并且谁都知道，和鸣山庄能保留着那件法宝在此屹立三百年不倒，并不是因为那套功真的厉害到无人能破，而是因为公主的特殊身份。
皇家可以追杀公主，外人一定不行。在公主和他的爱人在此开山立派之后，靖皇帝非但没再追杀他们，还让当时天下第一的无相神符师，为山庄画了一道符阵。
此符阵以整座山脉的灵炁为根，汇集成了一把聚灵之剑，此剑威力，等同于一位神武的修为。这才是和鸣山庄的立根之本，至今无人敢来挑衅。
他又想起昨天从那抢马的少年口中听到的消息：
少年说，三个月前，也就是杨文颐登基才刚满一个月时，就发了一道圣旨，要彻底铲除阴狠歹毒的暗圣教、目无王法的天下会、以及以盅毒害人的万里长青谷三大门派。
这本是好事，但他以此为由，要天下‘一宗三阁五门’里除了以上三个门派以外的其他所有宗门，都归顺朝廷。这与皇家有着深厚渊源的和鸣山庄，便是被拉出来杀鸡儆猴的。
易不悟问他：“他要让和鸣山庄做什么？”
“要么归顺朝廷，要么交还当年被公主带走的炼天石。”
“他明知和鸣山庄不可能归顺朝廷，也不会乖乖交出炼天石。”
“所以势必会打起来。”
“难怪我在客栈里看到很多外地人。”
“哼！这些杂碎都在坐山观虎斗。若和鸣山庄被灭，就趁机上山捞一把好处；若朝廷的人能活着下山，就在路上劫杀，说不定还能来个渔翁得利。”
“他们连朝廷的人都敢劫？”
“圣人都下圣旨要除掉他们了，他们有何不敢？”
——
很快，伙计便把饭菜端了起来，离开前，易不悟问他留下询问：“之前说到那山庄的事，你能说得否详细一些。”
伙计却没有直接告诉他，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得易不悟有些心慌，感觉自己进了家黑店。听他问：“客为何要打听这些事？”
他这态度实在奇怪，易不悟暗暗思忖：楚楼当年被隐柒逼疯后，一直生活在这座城里，有人认得他也不奇怪。尤其是这些伙计喽啰，城里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耳朵，一旦发现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那就是个发财的机会。
显然从自己刚踏进这间酒楼时，他就认出了自己来。
他暗自叹息——毕竟是自己架构出来的世界，里面果然没几个好东西。他微微仰起头，直视着那伙计的眼睛，沉声道：“你倒是比我更像客人。”
伙计没想到易不悟会如此回答，顿时不敢确认眼前这人就是那小疯子了，更怕因得罪了贵人而遭祸，面上有些惊慌，立即弯下腰，低眉顺眼解释道：“客不是修行者，小的多嘴问了一句，该死。至于那件事，不是秘密，现在几乎整个夏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说。”
——
回家时，易不悟酒足饭饱，还给隐柒打包了饭菜。
隐柒已经打完坐，还换了身衣服。易不悟边把饭菜摆出来边说：“我给你带了乌鸡汤，怕回来晚了汤凉了，一路上紧赶慢赶，咱们住得可真偏，我差点就迷路了。”
说着把筷子递给他，“我本想着给你买点药，到了医馆门口，又不知道你究竟哪里不舒服。要不你给我说说吧。”
隐柒没有说话，安静地喝汤，他坐在一旁便自顾自地说个不停：“我听城里大家都在传，说你以一敌百，和和鸣山庄的众人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还和他们颜庄主同归于尽，连同那个什么聚灵剑和炼天石也一同毁了。”
“还说什么了？”隐柒这才说话。
“还说山庄选了一个新庄主，但因为没了颜庄主和聚灵剑，一堆强盗打着各种晃子上山挑衅，多半是想去抢山庄的宝贝。”
“抢到了吗？”
“听说山庄有个很厉害的机关，去的人都死在了上面，渐渐的也没什么人敢去了。”易不悟趴在桌上，用手腕撑着下巴，看着他，随口问道：“柒公子，昨日在山庄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易不悟问完这句话后，就见他有些出神，像是陷入了久久的回忆之中。
半晌，易不悟在他面前晃着手，试着叫了两声：“柒公子，柒公子？”
“没什么，”他说：“寻常任务罢了。”
易不悟知道他不会告诉自己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凭想象也能猜到，他以一已之力，挑了人家有神级宝剑镇守的山庄，那一定是一场恶战。并且，他虽然没有失败，但也绝对说不上是胜利。
如果自己是他，自己也不愿意把如此惨痛的经历说出来。
易不悟不再追问，通过目前得知的线索，他推测杨文颐一准儿在憋着什么大坏！他创造的这个主角，其实性格地很大程度上随他自己，是那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疯子。
易不悟把汤盅放到他手边，“先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隐柒放下筷子，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喝下后又将勺子无声地放下，易不悟看着他，心想，很难相信一个冷血杀手的吃相会那么斯文。“好喝吗？”他问。
隐柒抬眼看了他一眼，反问：“你喝没喝过？”
“没。”易不悟抿嘴笑着摇摇头。
他把汤盅推到易不悟面前，“你喝。”
“那可不行，专门买给你养伤的。”
他盯着易不悟的眼，眼神冷得像要杀人，嘴上却说：“让你喝你就喝。”
“……”
易不悟捧着汤盅大喝了一口到嘴里，再慢慢地咽下去。彼此静默一阵之后，易不悟问他：“柒公子，我能叫你阿柒吗？”
隐柒看向他，没有回答。
他说：“我今日去街上，听见好多人议论你。他们都称你为柒公子，我想和他们叫得不一样。”
隐柒低下头继续吃饭，依旧没有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易不悟突然叫了声：“阿柒。”
这次他没有抬头，只是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易不悟接着问他：“阿柒呀，我这么缠着你，你讨厌我吗？”
他这才抬头看向易不悟，“为什么这问？”
易不悟神情落寞地笑了笑：“你是天下闻名的公子，我却只是个路边要饭的叫花子。”
他听了却无动于衷，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就在易不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站起身背对着自己说：“以后，你不是了。”
易不悟捧着那盏汤盅，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在他走出房间后，又喝了两口汤，嘴角露个出微不可察的笑，然后沉默地收拾起了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