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安苑隐约觉得自己做的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虽然能够救人性命,却是因为自己内心的那点个人怜惜,甚至还有可能连累周身的人。
她闭上眼,暗暗发誓以后做事绝不可如此草率。
正沉思间,殿门又猛地打开。
司辰沉着脸站在廊前。
“安苑,你可真是师父的好徒弟。”
安苑:“弟子不孝。”
司辰:“我只问你,会不会后悔?”
“我知道你的性子,从前未接触过也就罢了,一旦接触过,就不可能再断掉,当你再一次站在人间时,你要面对的,就不只是眼前这些小风小浪了。”
“一定会有比这更痛苦,更艰辛,更折磨你的道路。”
安苑挺直了腰,雨水自她额前落下,她却不眨一下眼睛,从容应道:“弟子不悔。”
司辰无奈,示意希于去把她从地上扶起,嘴上却依然不饶人,“真不知道,我这么多年都教会了你什么。”
安苑对走过来的希于莞尔一笑,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伞,然后撑在两人头顶。
“师父铭恩,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希于都倾注了诸多心血,您从前告诉我‘要么就拼尽全力去解决一件事情,即使粉身碎骨失去一切;要么就把自己放到尘埃里,断绝所有可能牵动的心绪。’我想我如今的所做,可能就是这样吧。”
“可若是错了?”
“师父。”廊前的雨肆意妄为地落下,安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冷清。
“世间百象,阴阳所转,何曾有过真正的对与错?黑与白,从来都是对立之下的虚妄之词,我只随心,不论结果。”
司辰不发一言,就这么看着站在眼前的安苑。
她似乎真的长大了许多,眼睛里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小憧憬,反而承载了太多太多过于残忍的沉重,还掺杂着莫名的悲凉。
或许,以后再也看不到那个无所无谓自由自在的小公主了。
罢了…
他想,反正她总是难以得一个顺遂的人生。
放她去闯好过未来傻傻的束手就擒。
“你那血是从中毒之人身上所得?”
安苑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那瓶子里分别有九个人的血。”
司辰回身走入殿内,安苑和希于跟着。
“是同一种毒。”
“我给你药方,至于用于多少人的药量,你自找药师吧。”
安苑心喜,有药方即可,族内就有药师。
双手接过药方,她扬头一笑,“谢谢师父!”
司辰摆摆手,像是不再想听她开口说话。
安苑低头,拍拍希于的肩膀,“照顾好师父。”然后退步离开。
只是在她关上外殿门的那一刻,师父又突然叫住了她,“翎光,当你陷入迷途,困顿难行看不到前路在何方时,不如就放下如今的内心所想。”
“我们常说,所观即所感,所感即所惑,你修行时间尚短,如何能解决那天族大事?”
“所以师父,连您也要劝我放下这些吗?”
“放下南音族的妄罪?”
“师父,我前为南音少主,后为南音族长,您让我如何能放得下?”
司辰不再应话,抬手使灵力关上了殿门。
安苑看着殿门关闭,深思片刻跪了下来,双手和头顶紧挨地面,她轻轻念道:“愿师父安。”
——
安苑一回到天涯海就把药方交给了族中药师,交代他们按最大药量制作。
“族长!”白汎飞扑到她面前,“你终于回来了。”
与此同时,白柒也走了过来,只不过她的脸上却格外沉重,眼睛里的担忧似乎想藏都藏不住。
“怎么了?”安苑心感不妙。
果然白柒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天界来人了。”
安苑压着声音,“是谁?”
白柒的声音也低了下去,“生死牢的刑官。”
安苑眼睛眨了眨,有几分慌乱,她没想到自己的行踪原来真如师父所说的那样被天界探了个清楚,也没料到追究责任会来的这么快。
可她不能再躲了。
“白汎,你先去给他们沏杯茶,说我稍后就到。”
白汎应声离开。
“白柒。”安苑拉着她走到药师处,“我交给你一件重要的事情,务必要保证完成。”
“族长请说。”
“仓夷王城的主城门之外,有一驻扎的军队,你去找一个叫风凌的人,如果找不到,就去见他们的将军。”
白柒点头。
安苑继续道:“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然后把解药交给他们。”随后伸出手,寄人出现在手中,“有了这个,或许他们会更信任你一些。”
“万一。”安苑揣测着,“万一没有人相信你的身份,施冥空决找我。”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军中之人不免严厉一些,眼下又突遭毒害,若有什么言语让你不舒服了,便稍担待一些。”
“但要有人随意欺负,万万不要忍耐,只管打过去,出什么事了找我。”
安苑最后坚定道:“但不管怎样,药必须送到。”
白柒同样果断,“族长放心。”
垂云台。
“翎光仙君。”其中一名刑官见安苑到来俯身行礼。
“曦和君。”安苑迈步走近。
“族长…”白汎一张脸苦着,小嘴撅起,猛一看以为委屈的是被谁欺负了。
安苑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翎光仙君罔顾天规,私自前往人间,且妄图干涉人间正律,罚生死牢禁闭一月。”
安苑低下头,“翎光领命。”
然后她回头好笑的看了看就要忍不住哭出来的白汎,拉起她的手道:“哭什么,只是禁闭而已,不碍事的。”
“天涯海的诸多琐事,还要你和白汎看顾好,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去找承文解决。”
说完后便随两位刑官消失在了白汎眼中。
——
生死牢依边缘海外围而建,除了赋神会和压置此地的的有过之人,鲜少见来往的仙神。
边缘海中央直立一座九天柱,专为承受罪戒之地。
安苑在牢内席地而坐,不免想到父亲在此是如何承受那些骇人的刑罚的,心中悲怆之情油然而生。
突如其来的感伤加上连日的操劳,始终精神紧绷的安苑终于支撑不住了,溃败之势纷至涌来,她就这么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渐渐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睁眼却不再是黑乎乎的一片。
地面上投下一人的影子,安苑抬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玄胤天君。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看上去格外冷峻,一张脸永远都没有什么表情,即使如今在看着她,也像是透过她看一个死物,无端让人发怵。
安苑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眼睛低下来准备起身,大概是还在困睡中,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瞧着此时略有狼狈的自己也没了要稍作整理的念头,只慢慢站起,面向他躬身行礼,“天君。”
面前这人无声。
安苑叹气,只得再次低声道:“玄胤天君。”
面前这人还是无动于衷。
安苑也不再开口了,如果说从前她还能依着自己的性子在玄胤身旁嬉笑作弄,现在却是想都不会想了。
她后退几步,感觉十分困乏,便闭上了眼睛假寐。
只是她才享受这安静不久,一直站在她面前的人终于发话了,“为何私下人间?”
安苑:“我喜人间安乐,天君是知晓的。”
“因为喜欢,便任意罔顾天规?若众仙神都像你这般,这天界岂不是要大乱?”
安苑没有多加辩解,“罔顾天规,是我错了。”
不若就此贬我去了人间罢…
但后句话她没有说出,南音之事还未了解,她不能这么放弃。
随之她轻提裙摆,慢慢跪地,低着头轻声道:“请天君责罚。”
又是久久无言。
玄胤多在与人议事时习惯性的冷场,大概也不是他故意为之,只是上位者不怒自威,他若每每面无表情,底下的人总会觉得是自己惹了错事,更加不敢多话。
安苑就这么静静跪着,等待着天君开口。
“你初任族长,想必事物繁忙,天涯海还需有人坐镇,接下来的日子,就多关心关心天涯海和族内之事吧。”
这是点明不许她再前往人间了。
“是。”她不做争执。
“起来吧。”玄胤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越过她的头顶,“都是做了族长的人了,怎的还这样朴素,你头上那支步摇,记得还是文德仙长收你为徒时所赠。”
安苑迎着他的目光,不明就里。
“只是如今却不合适你的身份,太过清冷了些,寻个日子便换掉吧。”玄胤自顾自地把话说完。
“明明皎月,淡若残天,师父说这是极衬我的。”赶在神君开口之前,安苑心下一笑,婉婉开口,“但我如今知它珍贵,苍苍窃蓝,原是我低微了些。”
玄胤听后这话,直觉到异常怪异,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只能正色道:“你多想了。”
安苑顺之而言,“天君之心,翎光自不敢私自揣测。”
站立在她面前的那人终于盯住了她的眼神,“你如今的口舌倒是厉害。”
安苑低下头。
玄胤转身离开。
她本想压着心绪,不再徒增麻烦,可是对父母的想念和担忧还是一点点冲破,安苑赶在玄胤最后离开前叫住了他。
“天君。”
玄胤站定。
安苑还在原地,她张开嘴,斟酌着语气,“我父母…还有南音,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许是为了破除她终日的念想,这次他回答的很快,“判决已下,永无挽回。”
回答后便瞬间消失了。
牢狱内又恢复成了一片死寂,她慢慢蹲下身来环抱自己。
没有用灵力点亮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