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抛夫
当那辆小轿车疾驰着向宋瑜撞来的时候,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抓住了她。
“瑜妹,那陆家是龙潭虎穴,我断断不能让你嫁过去受苦!”宋瑜感觉一个巨大的力量抓住她的手腕,下一秒,她摔在一个坚硬的木板上。
“驾!”似乎是那个男子大喊了一声,抽鞭子的声音,接着,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宋瑜彻底失去了意识。
宋瑜感觉一股强大的意识撞入自己的大脑,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画面向她袭来,她看到了很多张人的脸,然后彻底昏死过去。
黑暗中,她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靠坐在床上,微弱地喘着气,清澈如山泉水一般的双眼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而她则站在床边,双手插在胯上,目光上下搜寻。
她的肩上斜跨着一个包袱,里面装满了银锭和银票。但是她敏锐的眼睛依然电眼一般,快速地检索屋中的每一个角落,床脚、衣柜。
她走到床边,白皙羸弱的手推开清瘦的男人,没怎么用力,像是拂开一个碍眼的垃圾,但是他很容易就被推开了,高大的身体在床上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而她,继续埋头在他身后的枕下继续翻找,翻开被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姣好的面容很快便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枕头不小心被她拂到了地上,男人瞥了一眼,她则没有理会。
“都在那儿了,没有了。”男人说,语气温和,但不是因为虚弱。
她停下了寻找,站在床边停了一会儿,然后来到他的身边,靠近,“二爷。”她语气轻柔,手握住他枯瘦但是白皙的手腕,“这些恐怕也不够我去京中投奔父母。”
“我所有的家当都已经给你了。”
她低下头,眼中嫌恶一闪即逝,抬起时,又被温柔小意替代。“京中道路艰难,那阿瑜行至半路,可能就会与二爷阴阳两隔。”
“胡说。”他咳嗽一声,唇角溢出一抹血丝。
她看见了,但是没有帮他擦拭,脸上仍一片温柔。“二爷是怕我去了京中不让人来接二爷吗?”
他叹了一声,手抚过她娇花般的脸颊,另一只手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你拿去典当,应该还能换个百八十两。”又是一阵咳嗽。
她接过,低头看见墨色玉佩上雕刻着一个“赟”字,价值不知,知那是他出生便携带的贴身物件,想来也不会十分廉价,虽有些不满,却也塞入腰间放好。
“我昨日看见一个褐色荷包。”她说。
陆赟脸色微微一僵,“那是用来安葬祖母的。”
“二爷不疼爱阿瑜了么?”她坐起来,没有离开床,而是靠近了一步,眼睛里的温度却在慢慢变冷。
“祖母的尸首还停放在陆家,着人去搬抬也需要银子。”
“老爷太太都不管。”她冷冷说,脸沉了下来,“二爷果然不信我,实在教我寒心。”
她等待着他说话,可是这回陆赟并不向从前那样哄她,而是保持沉默。
“罢了,我这便走了,也好过在这儿碍二爷的眼。”她赌气似的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脚步却不快,分明是在等陆赟的挽留。
她没有回头,身后仍然是一片死寂。
当她的最后一丝耐心耗尽时,她慢慢转过身,脸上的温柔已经被冰冷的怨毒代替。“我嫁你三年——你便这样对我?”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但是那个银子不能动。”
她的胸腔里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我要什么?你给得起吗?陆赟?我耽误在你身上的这三年时间!你给得起吗?!”她的声音陡然抬高,下巴抬起来,看向他的眼睛充满了血。
“你……”陆赟愕然地望向她,似乎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在他思考的时候,她已经朝他扑了过来,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虽病重,推开一个弱女子的力气他还是有的,但是他没有,他盯着眼前扭曲到变形的脸,好像还在思索到底是什么让她发生这样的突变。
“我真后悔,我当初为什么会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她对着他的脸喊了起来,“如果不是你!现在的首辅夫人应该是我——在京中被封诰命夫人的那人也该是我啊——”她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三年!那个老不死的棺材本,能换回我的这三年,能换回唐大哥对我的心意吗?!”
他苍白的脸终于染上了淡淡的薄晕,那是窒息的反应。
宋瑜很是心忧替他着急,可是梦中的她却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也依然没有挣脱,也没有说话,一双清澈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她,刚才的惊讶已经消失了,只有宛如死水的沉寂。
她松开一只手,伸到头上,把发簪从发间抽下来,抵在了他的喉咙上,“我最后问你一次,银子放在哪里?”
当发簪刺破他的喉咙,血珠从他白皙的脖颈上冒出来时,宋瑜睁开了眼睛。
她在一辆马车上,颠簸的程度告诉她马车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疾驰。
她轻轻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一个年轻男子坐在车头,侧颜英挺,神情坚毅,高举着手中长鞭,毫不留情地抽向身下骏马。
健马长嘶狂奔,道路两旁的青碧色小草被车辕无情地碾成了残骸。
宋瑜很快就判断出,他并非梦中那个男人。
两世的记忆告诉她,她穿进了一本书中,驾马之人是她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也是书中男主唐越。她因嫌贫爱富将他抛弃,嫁给了城中出名的二世祖陆二,后来富商家中潦倒,先夫未亡,她便北上京城投靠唐越,她与唐越相见时,满身是伤,她自称是受先夫虐待,唐越心生怜悯,本就对她一直念念不忘,认为她将来嫁做人妇,是他保护不当。
因见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便将之收留,原身寻到机会趁机勾引,当时唐越已与真正的女主京中贵女相识相恋,便暂时将她收做了外室。大婚之后,她又用了些手段,进了唐越的后院,堂堂正正地做了他明面上的妾。
但是她既来投奔,其心在主位,多次联合娘家人对女主痛下毒手,终于被唐越看清真面目,最后被一根白绫结束了性命。
她的记忆回到了现实。
唐越因无法接受她与富家公子的亲事,将她带出私奔,现在她正在马车上。
按照原身的意思,这场私奔应该是不会成的,但是碰巧她穿过来,失去了意识,唐越便直接将昏厥的她给带上了马车。
君子不乘人之危,何况还是个弱女子。
看来,这唐越绝非良善之辈。
但是她并不知晓自己昏厥了多久,他们行驶了多远。这唐越又想要将她带去哪里,他接下来究竟是何打算呢?
“吁——”外头一声口令,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宋瑜思索片刻,照原样躺了回去,当她闭上眼睛时,便感觉帷幔被人掀起,一道灼热的视线向她投来。
逼仄的空间放大了唐越的呼吸声,而且越来越近。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藏在袖中,暗中摸索周围是否有坚硬的器具,他若想趁她晕倒行些什么苟且之事,她绝对和他鱼死网破。
这唐越在书中一面对女主情深义重,一面对原身满心愧疚,实在是叫她很是不齿,就算书中原身不是惨死的下场,宋瑜也不想和这样的男人有任何关系。
她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他随时发难,她可以用手指戳入他的眼睛。
但是那双目光只是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便移开了。
宋瑜听见他下车的声音,当脚步声远去时,她慢慢吐出一口气,爬到窗边,身子靠在车壁,掩住自己大半个身躯,轻轻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马车不远处,一个妇人面容紧张地迎上唐越:“成了吗?”
见唐越略一点头,妇人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原身的记忆里有这个人,是唐母,她一直瞧不上原身,但是又需要原身娘家贴补唐越念书的经费,便对唐越与原身的感情放任不管,只是当有人向原身娘家提亲时,便总暗自捣乱搅黄,并非是想让原身做她唐家媳妇,只是担忧她若出嫁,他儿子念书的经费便会中断。
唐越迟迟未能中举,原身心中开始惶恐,那唐母又如吸血虫一般总是上宋家讨要好处贴补,宋家因担心女儿将来无法出嫁,哪晓得其中是唐母作祟,为了女儿的将来,总是让唐母如愿。
原身很是心焦,前去湖边散心,在那偶遇城中富商之子陆二,二人一见钟情,畅谈相交,很快便就这么定下了婚事。
那张虽然清瘦,却依然难掩英俊的脸浮现在宋瑜的脑海里,是他吗?
他们二人本是两情相悦的开始,为何最后会落得如此结局?
宋瑜回想着梦中那双温柔的眼睛,最后盛满了那样隐忍的痛苦,甚至都没有恨。
他那么爱她,哪怕她想要亲手杀了他,他也没有还手。
他身患重病,却将所有的钱财都给她,他没有强行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反而放手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他应该是不知道她是要去投奔唐越的吧?
一丝酸楚在宋瑜心头泛起,那场梦她没有继续做下去,他后来应该是知道了的。
原身那样恨他,那样怨他,她会说的,她会用这个去折磨他,报复他。可是明明是她自己选择嫁给了他,她怎么能恨他呢?
“什么?!没钱!?”唐母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宋瑜的思绪。
“母亲,我本也不是图宋家的接济。”
“糊涂东西!没有银子,要她这么个废物做什么?”
宋瑜心中冷笑,轻轻将窗户掩下,靠坐在车壁处,思索片刻,忽然起身,将窗户推开,悄悄地攀爬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