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千秋无万岁
等到了国子监入学之日，秋桂的香气已飘满了整条巷子。
秋老虎的威力仍在，可不论入学之人是何身份都必须步行进入了巷子。
天气还是有点热的而时晏又临时有事，青棠只能在流烟的陪伴下来到了考核点。
通过考核的学生会被按成绩分进“天”、“地”、“人”三个班。
其中，只有进了“天”字班和“地”字班的学子才算真正的国子监学生。
至于“人”字班的学子如果在后续的考核中不合格，还是会被国子监的学官劝退的。
青棠只能祈祷老天保佑，不要把她分到“人”字班。
那样的话，不止她自己觉得丢人。
作为第一位考入“人”字班的镇北王，她肯定会被载入大魏史册的。
于是在考核前的那几日，不论是时晏还是阿穆鲁甚至流烟都被青棠抓过来，给她疯狂补课了。
全府上下所有人都被青棠弄得紧张兮兮的。
事实证明，青棠的担心有点多余。
国子监的入学考试其实很宽松，远没有隔壁的太学来得严格。
需要死记硬背的四书五经，青棠马马虎虎地拿到了一个优和两个平的成绩。
至于兵法的考核，有了时晏和阿穆鲁的开小灶青棠对答如流。
当她被问及战役胜负优劣时，青棠更是提出了书上没有的看法。
负责那场考试的学正给了青棠一个优，还尤嫌不够。
她特意在稍后给武灵帝的汇报折子里写道：“殿下少敏，有将才！”
虽说青棠这个成绩多少有点水分，但青棠还是凭借过硬的成绩被分进了“天”字班。
国子监和太学一样，也分为文武两个方向。
原本那位主考青棠的学正想把青棠分到武科，但在她看过了青棠连两石弓都拉不开后，只得忍痛让青棠去学文了。
青棠才出了学舍，宫里的人就在外面候着并领她进了宫。
“朕的胞妹自然是聪慧过人，不同凡响！”武灵帝揽着青棠坐到了榻上，好笑地戳着青棠的额头道：“闭门苦读了大半个月，你连朕都没空来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准备去考状元呢？”
青棠尴尬地捏着手指，听着耳边武灵帝对她的夸奖之词。
在听到武灵帝想要开宴庆祝时，青棠赶忙拦了下来。
这才哪到哪啊！
她又不是考出了第一名，因此大宴群臣怕不是要逼自己用脚趾扣出一套房。
青棠好说歹说，武灵帝才勉强同意把宴会改成了她与青棠二人间的家宴。
得知青棠最近偏爱胡菜，武灵帝马上命人通知御膳房改菜单。
很快，呈上来的菜样样都是青棠喜欢的，把青棠感动得抱着武灵帝好一顿撒娇的。
乾清宫里热热闹闹，忙碌的宫人们来回穿梭不断。
银朱忙着给内殿送东西，在路过浣衣局的时候她一个没注意就撞上了一个老仆役。
两鬓斑驳的仆役腿脚也不太灵活，他趔趄地跌了一步忙跪倒向银朱请罪。
银朱急着去给青棠送东西没空理会他，便摆摆手让他走了。
今天陛下高兴，所以全宫里的人必须也跟着高兴。
直到快走到永乾宫的时，银朱这才想起刚刚那老男仆看着有些眼熟。
旁人小声地向银朱提醒了句：“这是那位身边的大总管。”
银朱终于反应了过来，今天的日子原来是那个日子。
她没再说什么，只吩咐道：“今日陛下高兴，就不要去提这些晦气事了。”
周围的下人们纷纷点头称诺。
和银朱撞上的男仆在领完月俸后，慢慢地往千秋殿走去。
眼前的路因无人打理越走越荒凉，他身后的热闹也离得越来越远。
任谁也不记得这偌大的皇宫里，也有这般萧瑟的宫殿了。
男仆刚走到宫门附近，就看见了熟悉的侍卫正在门外候着。
他面露欣喜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急忙进去了。
此时，屋内的赵无忌正坐在小桌前和对面的男子对酌。
瞧见老仆端着茶盘进来，上方还放着自己最爱的茶果子，他微笑点头道：“忠叔不必忙，我自便就是。”
忠叔放下茶盘，先恭敬地向赵无忌行了一个礼：“老奴拜见赵相大人！”
赵无忌叹了口气，淡淡道：“外面给我行礼的人够多了，忠叔就让我在这里松快点吧！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喊我小七就行！”
忠叔也算是看着赵无忌长大的，如今这副场景令赵无忌唏嘘不已。
赵无忌看了眼对面清冷的男子，挑眉嘲讽道：“如今你这千秋宫荒凉得，和冷宫也没差了吧？”
赵无忌对面的白衣男子执酒淡回道：“这里本就如此。”
赵无忌见状却怒而拍桌，指着窗外向他吼道：“赵仲卿！你看看外面哪个宫殿会像你这里这样，连上忠叔一共就五个伺候的人？”
这位白衣男子就是赵无忌的堂兄赵千秋，字仲卿。
他是曾经的赵家三公子，也是曾经的虎贲卫统领，更是武灵帝曾经的帝后。
当年，赵千秋作为魏朝第一位掌有实权的帝后，为他举行的晋封典礼宏大之最堪称史无前例了。
这座千秋宫也是武灵帝当年特意为赵千秋修建改名的，由此可见武灵帝对他的珍重。
只不过千秋仍在，却不复当年的盛景了。
可作为当事人的赵千秋却是一脸平静。
他冷淡地对赵无忌回道：“我如今不过是一介废后，赵相又何必来沾惹是非呢？”
此等冷言冷语赵无忌还没说什么，忠叔却急得跪倒在赵千秋的身边。
“公子，您何苦自己折磨自己！您闭宫这么多年，可见陛下来过问过您一次、她可有一分愿回转心意的打算？”
忠叔说得老泪纵横，但赵千秋却没什么反应。
他只简单回了句：“我不需她回心转意。”
赵无忌听后一口饮下杯中的酒，冷笑道：“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请旨离宫呢？”
赵千秋跟武灵帝的恩怨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最后两人闹到了互不相见的地步，很难说清谁是谁非。
赵千秋身为曾经赵家的最杰出的三公子，他当年一度执掌虎贲卫堪称手握重兵。
那些年，只要有他在就再无败仗。
如此惊才绝艳之人却为了武灵帝背叛赵家，入了这深宫赵千秋还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面对赵无忌的质问，赵千秋本人并没有太多情绪。
也许他曾有过，但再多的情绪也被这深宫日子磨平了。
赵千秋的爱与恨早已化为了心中的一潭死水，起不了半点波澜了。
“我累了，也懒得挪地方了。我自知有负老太君和母亲的期望，还害死了阿姐”，赵千秋端着酒杯的手有些不稳，掌心还有几道依稀可见的伤疤。
他语气平静地对赵无忌交代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回不回去没什么区别。等我死后，自会去向赵家的列祖列宗们当面请罪。”
赵千秋这几句话让赵无忌听得眼眶发红。
赵无忌比赵千秋只小了几岁，但自小他都是活在这位堂兄的光环下。
曾经需要他去仰望的兄长，曾经驰骋沙场未有一败的赵千秋，曾经不输这世间任何一位女儿郎的赵家三郎，如今却被蹉跎成了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赵无忌痛苦又无力地捂住了脸，赵千秋见此终于眼中有了一丝生气。
他叹了口气对赵无忌安慰道：“你比我更适合带领赵家。我累了，让我安静地走完剩下的日子吧。”
说罢赵千秋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对赵无忌最后说道：“奉孝，以后不要再来了。”
然后赵千秋起身离去，只余赵无忌一人坐在了原地。
没人记得他原本字是“奉孝”了，因为赵无忌在赵千秋被废那天亲自把字改为了“潭渊”。
不为别的，只为让武灵帝以及那些世家记住，当年是谁给她们打来了“景渊之盟”！
忠叔望着赵千秋形销骨立的远去背影，忍不住抓着赵无忌的裤腿跪了下来。
“七公子，算老奴求求您了！今天是公子的生辰，我原想着去乾清宫碰碰运气，却听闻宫里在镇北王殿下举办宴会。那边……哎！现在只有您能救我们公子脱离苦海了！”
说到这里，忠叔神色痛楚地放低了声音。
“公子的身子是一日差过一日！再待在这宫中，恐怕就时日无多了啊！”
赵无忌如何能不清楚！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们，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
武灵帝废后对赵家的影响并不大。
武灵帝虽然在初期是因赵千秋才与赵家达成了合作。
但赵千秋在入宫之前，就把他手里的东西全部分掉了。
赵无忌并不恨武灵帝对赵千秋的利用。
世家出身的他们或者她们生来就知道，未来需要承担的责任以及痛苦。
赵无忌恨的是武灵帝的冷漠。
赵千秋为武灵帝的上位拉来了世家们的支持。
在武灵帝上位后，赵千秋更是为了武灵帝去动了世家们的利益。
但在两个人闹翻后，身为众矢之的的赵千秋却一无所有了。
在赵千秋被世家们安插在宫中的人磋磨时，武灵帝对此始终无动于衷。
这些年，所有人都在慢慢地愈合。
但只有赵千秋一人被困在了狭小的四方天地中，死生不得解脱。
赵无忌扶起了忠叔，咬牙承诺道：“我来想办法。”
赵千秋现在明显是心存死志，如今在这里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千秋一辈子都被困在宫中。
纵然，这条路当初是赵千秋自己选的。
赵无忌出了宫就开始召集人手，研究青棠的最近动向。
得知这次宴会是武灵帝为了庆祝青棠成功考取国子监而办，赵无忌不屑地冷嗤一声。
然后，赵无忌想起了他好像还有个国子监讲师的身份，就忽然来了思路。
于是，青棠在开开心心地上了一个月的学后，得知了一个噩耗：教她们策论的讲师因病不能再任教了，而新来的授课老师正是她避之不及的赵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