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代课老师阿穆鲁
阿穆鲁被分到了王府后院角落里,靠西边的那间院子。
虽然在整个王府中,这里算是最偏僻、最狭小的院落。
但对于阿穆鲁来说,这间屋子却是这几年他住过最舒适的地方了。
院子里配备的仆役只有寥寥几人。
为了避嫌,管事给阿穆鲁准备的都是男仆。
即使看见他们名义上的主人阿穆鲁,男仆们的态度也都很冷淡。
领路的女官在告诫了阿穆鲁几句不许随意走动之类的要求后,就马上转身离开了。
挥退了院子里的其他人,阿穆鲁站在后院的老树下望着头顶的四方天地,他不知道这决定是否正确。
时晏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有来找青棠了,说是禁军那边有些事需要他去处理。
青棠也没太在意,她最近收到了二师兄的来信问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吗?
老实说,青棠身为帝姬吃穿用度都是不用犯愁的。
武灵帝给她的封地虽然在北方,却是一座贸易发达的城池。
这些年的税收以及其它收成,足以让青棠躺平一辈子了。
更别提武灵帝以及其她权贵们平日里送来的那些礼物和小玩意儿们。
钱,青棠是真得不缺!
可她看着山上那间巨大的藏书阁,还是觉得心动。
于是,青棠扯了张纸开始研墨写信了。
吹干墨迹后,青棠将信封好递给了侍女:“送到庆元乐馆。”
庆元乐馆是京城中响当当的茶楼雅室,它的主人就是青棠的一位出世师兄。
所以,青棠若是想传信给师傅祖梦道人其实是挺方便得。
很快,信就到了祖梦道人的手里。
她看了几遍,漫不经心地对排行第三的林子钰道:“你拾掇些小棠能用得上的东西,过几日给她送去吧!顺便替我去看看,小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林子钰应了声。
他看着祖梦脸上的惆怅,心疼地搂着她安慰道:“小师妹贵为帝姬,如今又被陛下封为了镇北王。可见小师妹深得陛下欢心,怎会过得不好呢?你还是莫要太担心了。”
祖梦拍了拍肩膀上林子钰的手,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一辈子都要被关在皇室的笼子里了,能有什么好的?我素来算无遗漏,可唯独在青棠的身上卦象屡屡出错。”
祖梦转身将脸埋进了林子钰的怀里,闷声道:“我原想让青棠继承我的一切,想着她年纪小就让她多玩几年。哪曾想到,最终还是让她进了皇宫。子钰,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林子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师傅也是他的妻主一直宠爱小师妹,可确实祖梦也没怎么教过她。
即使是心肠最冷的大师兄,一看到小师妹眼泪汪汪地撒娇,他也只好让小师妹贪玩偷懒了。
硬要说做错,他们这几个都是惯着师妹的人。
祖梦占卜天机,天残地缺自不可能拥有子嗣。
就连他和大师兄、二师兄也是通过强求才留下了祖梦。
所以,青棠于他们不仅是小师妹,更像是他们一手带大的女儿。
谁都没想到,一夕之间小师妹就被送回了京城。
林子钰嘴上安慰着祖梦,他私心也在担忧:这几年京城局势风起云涌,小师妹如何能招架得住?
祖梦阖上眼想要一个人静静,便挥挥手让林子钰下去了。
大约过了十来天,日子已经来到了夏季最热的时段了。
即使有流烟和雪茶的规劝,青棠还是执着地抱着冰盆不撒手。
她格外怕热,因为嫌主屋太闷又将卧室搬到了东边的一处小院里了。
现在,青棠不仅不肯出门也没什么娱乐活动。
就连她进宫去见武灵帝,也是尽量挑下一个雨天。
一整天下来,青棠就窝冰盆旁看书、发呆。
雪茶观察了几天,私下里去找了流烟:“你觉不觉得殿下这阵子太安静了?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把殿下吓着了?”
流烟思量了一会儿,摇头道:“应该不至于!最近殿下的胃口不太好。我问过殿下,她说天热不想吃也不想动。”
雪茶点了点头,就转身去厨房准备绿豆汤。
流烟则在原地停了一会,转而去见了青棠。
“前些日子,朝堂上有人想要举荐殿下您去户部任职,被您一口回绝了。正好这些日子殿下不想出门,不若您向宫里报个苦夏之类的病症,免得那些大人们天天借着殿下的由头去烦陛下?”
这倒是可以,青棠一听就答应了。
自从燕饮宴后,向她府上递拜见帖子的人越来越多了。
青棠也让流烟去查过几次底细,都是一些心思不正想从她这儿谋好处的逐利之徒。
很快,青棠抱病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武灵帝表面上下旨关怀了一番。
背地里,她又去搜罗了一些玩物送给青棠供其消遣时间。
晚饭过后,青棠一边在府里溜达消食,一边想着明日要不要去宫中看看武灵帝。
恰好,青棠一路逛到了阿穆鲁住的地方。
她站在门口,见四下无人、院子也没有人候着,便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阿穆鲁正好在用饭。
小桌子上摆了三五盘家常菜和一壶酒。
发现青棠来了,阿穆鲁有些意外地放下酒杯,起身欲向她行礼。
青棠摆摆手,坐到了椅子上。
桌上的几盘菜基本没动过,那壶酒倒是快见底了。
青棠执箸尝了一口:“是不合胃口吗?”
因为青棠不挑食什么都吃,所以王府里各地的厨子都有。
每日厨房提供的菜色也是日日不重样的。
按理说,阿穆鲁不应该一道菜都吃不惯。
阿穆鲁看出了青棠的疑惑,它笑着摇了摇头。
大概之前就喝了不少酒了,阿穆鲁的眼角染上了一抹薄红。
他站起身走到了窗前,淡淡地回了句:“可能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青棠看着阿穆鲁一身玄衣凭窗而立的挺拔背影,皱眉向流烟道:“府里管事没有给他安排下人吗?”
流烟看了看四周,也开始皱眉。
这时候,阿穆鲁回头说了句:“是我让他们退下,我不用仆役服侍。”
青棠“哦”了声,可转过脸她就瞥了眼流烟。
很快,所有仆役都被叫到了院子里。
阿穆鲁虽然汉话不甚精通,但听窗外传来了流烟的呵斥声也知道这些下人定被罚了。
等流烟进了屋,她拱手向阿穆鲁解释道:“您进了府,就是殿下的人。主子不用是主子的仁慈,但仆役需得在旁处候着,这是规矩!”
青棠点头,对阿穆鲁笑了笑。
“你不喜欢这些菜色可以和下人们说,府上也备有擅长胡菜的厨子。如果你觉得无聊,也可以出门逛逛去散散心。”
阿穆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捏紧了酒杯垂眸问道:“我可以出府吗?”
“可以啊!不过这大热天的,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青棠也觉得无聊,可她拒绝出门,“不过你得带上几个侍卫,而且不能太晚回来。”
青棠不怕阿穆鲁跑了。
他这样突出的蛮族容貌。
别说各地关卡了,就是京城城门都不可能放阿穆鲁过去的。
能出门自然是好的,阿穆鲁对青棠行了一礼雀跃道:“多谢殿下。”
青棠又和阿穆鲁聊了几句,允了他可以随便取用酒窖中的烈酒。
到最后,阿穆鲁脸上的表情透着开心,可他心里却满是狐疑。
等青棠出了院门,流烟边走边向青棠打趣道:“今个儿是什么好日子,殿下竟开始怜香惜玉了?”
青棠翻了个白眼,吐槽道:“阿穆鲁能有两个我那么壮了吧!就他这样的,能是个什么香什么玉啊?”
青棠这话让随行的侍女们纷纷笑了起来。
在这笑声中,青棠想到的却是刚刚她一进门,看到的阿穆鲁在落寞喝酒的身影。
流烟哪里会看不出来,青棠这是心软了。
但她也不说破,就向青棠提议道:“殿下白日里也觉得无聊了吧?要不白天让他来陪陪您?”
青棠失声笑道:“然后我们两个一人占一边,一个喝酒、一个看书发呆?”
流烟打着伞替青棠遮住了毒辣的日头,心中还在算着日子。
等进了屋,流烟取了本兵书递给了青棠,顺便提议道:“最近时大人忙于公事,而阿穆鲁曾是蛮族有名的战将,不若让他来给殿下讲讲兵书?”
青棠惊奇地抬头道:“你觉得阿穆鲁认得这书上的字吗?”
流烟想了想,也有些不确定。
“应该认得吧!蛮族虽然用的是另一种文字,但是贵族大都是会汉语的,不识字又不耽误他给殿下讲课。”
青棠打心眼里并不想看什么兵书。
她每次都是拿本兵书装装样子,等关上门就换上了提前准备好的话本子。
可流烟的提议,青棠找不到破绽。
她干脆耍赖地扯了个理由,哼哼道:“我才不要,让他来教我传出去多丢人啊!”
流烟一眼就看破了青棠的小心思,故意促狭道:“可再过上一个月,您就要去国子监报道了。再不好好看书,到时候夫子安排的考试殿下的名字被贴在了榜单上最后一名,那才会丢人呢!”
青棠想想就头皮发麻。
她万万没想到,两世加起来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是逃不过上学。
魏朝的学校分为国子监和太学,两者是并立的。
国子监里都是些身份较高的贵族子弟、三品以上的官员子弟,还有一些皇室宗族。
而太学就没有那么多限制了。
虽然,明面上要求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才能入学。
但是,有不少才学过人的寒门子弟也能通过考试得以入学,而且会对她们免除一切费用。
武灵帝暂时没发话让青棠去领差事,而是将她送进了国子监。
说是等青棠学了几年本事,再看看她擅长什么再行安排。
比起去领差事,青棠觉得还是上学会轻松点。
原本,青棠还想着她可是经历了十几年的应试教育,读书肯定没什么问题。
可由于魏朝女子尚武,青棠除了要熟读四书五经,还要精通兵法。
就像是当年学数学,不是她不努力,而是真得学不会啊!
以前在归云观里,青棠偶然也会看到那几位擅长兵法的师兄们手谈推演。
横七竖八地,青棠根本看不懂、也听不懂。
于是才有了为了通过入学测试,青棠请时晏帮她恶补兵法。
虽然国子监祭酒不敢不让青棠入学,可是考试成绩被挂在门口真得很羞耻。
很快,阿穆鲁就走马上任成为了青棠的补课老师。
当年,他仅带着一支不足万人的骑兵就能拖住大魏几万人的军队。
期间经历,完全够阿穆鲁带青棠入门了。
一来二去,青棠发现阿穆鲁是能看懂汉字的。
读写都没问题,只是阿穆鲁的发音还不够标准。
阿穆鲁没教过人,就把兵书上的一句句话拆解下来,一条条地结合例子解释给青棠听。
阿穆鲁在这方面倒是也没藏私。
他举出的那些例子,都是近几十年蛮族和大魏间大大小小的战役们。
阿穆鲁谈及这些战役时,客观且冷静。
即使谈及到了他被俘的那一战,阿穆鲁也是心平气和。
甚至,他还仔仔细细地向青棠分析了双方的差距和优劣。
但青棠还是从阿穆鲁的眼里看到了他藏不住的野心。
青棠听他说完,托着脑袋向阿穆鲁问道:“你是不是很恨我们?”
这个问题对于阿穆鲁来说不太好回答。
说恨,显然有些毁气氛。
而且现在他还是阶下囚,未来也不知能活多久。
但要说不恨,阿穆鲁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过了好一会儿,阿穆鲁才不辨喜怒地淡道:“到了这个局面,两国之间已不再是关乎个人喜怒了。战争不是风花雪月,每战必有死亡和流血。”
青棠眨了眨眼,又向阿穆鲁抛出了一个问题。
“那你觉得战争是好,还是不好呢?”
青棠的问题听着幼稚可笑,但明显她是在试探阿穆鲁。
阿穆鲁垂眸翻了页手中的书,简单地回道:“没人喜欢打仗,只是有人为了生存,有人为了权力。”
这话很直白了,青棠听罢耸了耸肩便不再继续了。
她转而抱着茶杯感叹道:“那也没办法啊!说起来,还是你们生活的那个地方环境太差。土地肥力和气候变化导致你们种不了庄稼,也养不了家畜。一方水土保不住一方人,你们就不得不靠掠夺而活下去。了”
阿穆鲁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这种话。
可道理谁都懂,解决办法谁都做不到。
他敷衍地附和了句“殿下的说法倒是新奇”,就点了点书页换了话题。
“大魏朝的人都要读这个吗?”
青棠挠了挠头,有点尴尬道:“也不是吧!她们都是从小开始读书,有人学得好就能做官,有人不爱学就要像我这样蹲家里。”
阿穆鲁自嘲地笑笑:“在我们那里,只有贵族才有看书的权力。书籍对于他们就像是金银玉器,是可以用来炫耀的奢侈之物。”
阿穆鲁想到了他的父汗,想到了王都里整日沉溺享乐连战场都不愿意上的权贵们。
大魏朝由于造纸技术发达,所以即便是平民也能买得起普通书。
虽然文官不如武官地位高,但是对于平民女子来说读书比上战场要收益大。
想到这里,阿穆鲁讽刺地勾起了嘴角。
同样是腐朽的上层,最起码大魏的权贵们还能让底层的百姓们有条出路。
自从阿穆鲁开始教导青棠看兵书后,他的生活待遇就好了不少。
青棠起得迟,阿穆鲁便上午讲一会儿,下午再讲一会儿。
他的午餐和晚餐都是随青棠一起用的。
而厨房为了讨好阿穆鲁,每餐必会准备一些胡人爱吃的菜肴。
院子里的管事更是也不敢在吃穿用度上轻慢了阿穆鲁。
这就导致了半个月后,回府的时晏一推门就看见了在给青棠片烤羊腿的阿穆鲁。
这满桌子的胡食,让时晏不动声色地眸光一闪。
青棠私下没什么架子,见时晏来了就自然而然地问道:“时晏你用过午膳了吗?流烟,让她们再去做几道时晏爱吃的呈上来”。
然后,青棠转头对阿穆鲁道:“阿穆你去那边坐吧!”
阿穆鲁起身换了个位置。
他倒没什么感觉,让回房、让退下去都可以。
只不过。这位时大人盯着他的眼神可是相当得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