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泡
见韩澈仍是一脸茫然，郑好气得狠狠摁了下他的后脑勺，又把他往前推了几寸。
韩澈睁大眼睛，努力在荡漾水草中寻找她所谓的“亮点”。
是叶片上斑驳的光影吗？还是石缝间腾跳的小虾？还是泥土里覆满绒毛的螺蛳？
正疑惑着，韩澈突然注意到，水草叶片的边缘仿佛镶了一圈小珍珠，手指一碰就飘走了，应该是气泡。
水里到处都是泡泡，他以为是鱼群吐出来的，附着在了叶片上，所以并没有在意。
凑近一看，叶片顶端也有一串泡泡，笔直地连接着水面。
他凝神观察了片刻，突然意识到，这些气泡竟是水草吐出来的。泡泡形成得很快，每个都跟绿豆差不多大小，几乎是一秒一个，直直地往上窜，无数的泡泡串成了一根透明的珠帘，这画面还挺新奇。
胳膊又被郑好扯了一下。她抬抬下巴，示意他往另一个方向看。
那是一蓬茂盛的水草，枝蔓上长满了绿色的绒球，仔细一看，每根绒毛的顶端也都在冒泡，泡泡又小又密，连珠炮似地向天空发射着，连成了无数根纤细的项链。
旁边有一株长条状的水草，在光影中摇曳着身姿。它吐出的泡泡更大，速度也更慢。先是在叶尖冒出一个小点，慢慢膨胀，浑圆成型，最后，一颗圆润的珍珠慢慢悠悠地向着天空飘去。
触碰到水面的瞬间，韩澈仿佛能听见一声轻微的“啵——”
珍珠绽开了一朵水花。
韩澈环顾四周，惊奇万分。原本平平无奇的水草，现在都像是活了一般，化身为豌豆射手，向天空发射着大大小小的弹珠。
光合作用——这是他小学就学过的知识。可是，所有的文字和画面描述，都比不上这一刻的亲眼所见。
如此生动，如此壮观。
韩澈看得入了神。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小森林里，阳光在水里折射出清晰的形状，光影斑驳变幻，水草也随之轻柔舞动。
韩澈静坐在水底，满眼都是幽绿。偶尔有一群小鱼好奇地凑过来，东瞅瞅西瞧瞧，他稍有动静，又咻地游走，四散而去，激荡起一串更密集的泡泡。
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水草、小鱼、虾米、螺蛳，以及无数看似渺小的生命，都在恣意地呼吸，自由自在地活着。
在这里，活，变成了一个鲜活的动词。
活着，就是世间最珍贵的事。
许久，韩澈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过身，抓住了郑好的手腕。
郑好扭头望着他。
韩澈拔下咬嘴，“噗——”往水里吐了个气泡。
他知道自己看上去肯定很幼稚，因为郑好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镜片后面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漂亮的月牙。
过了会儿，她笑得累了，肩膀慢慢松下来。然后，她也取下咬嘴，撅起嘴唇，舌头轻轻一弹。
一个透明的圆环从她的唇间弹出，在水中旋转，越转越大，最后，居然圈住了韩澈吐出的小气泡。
这什么是妖术？韩澈震惊地瞪大眼。
郑好的表情仿佛在说：哈哈，班门弄斧了吧。
韩澈模仿着她的动作，一连吐了十几个气泡，直到胸腔里的氧气耗尽，也没学到个皮毛。
呼吸管又进了水，没办法，他只好松开双手，舒展身体，慢慢浮出了水面。
郑好也跟着冒出了脑袋。
“你怎么做到的？”韩澈惊奇地问她。
郑好一脸得意：“熟能生巧呗。”
“你还吸烟啊？”虽然韩澈不愿相信，但她吐泡泡的方式像极了吞云吐雾的烟民。
郑好无语地白他一眼：“什么呀？以前学校有个话剧社，我是道具组的，有个节目要用干冰制造白雾，他们排练的时候，我闲着无聊，就蹲在雾里练习吐圈圈。”
“……抱歉啊。”韩澈尴尬地挠头。
她身上香喷喷的，怎么能跟老烟枪比呢？他真是猪油蒙了心。
郑好仰面漂浮在水面上，舒舒服服地享受着阳光。韩澈抖了抖呼吸管，把里面的水甩干，又塞进了嘴里。
“还要下去啊？”郑好哀嚎一声，“再泡就成巨人观了。”
韩澈扬唇一笑，重新潜入水里，一只手攥住郑好的手腕，拖着她往池塘深处游去。
“哎，等等——”郑好急忙把呼吸管塞进嘴里。
她一头扎进水里，任由他牵引着，在清亮的水波下起起伏伏，游来游去，像两条闪闪发光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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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院时早已过了饭点，郑好老远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还听到冯玉兰在呵斥：“饿一会儿会死啊？闺女还没回来呢，把你那脏爪子拿开！”
又听到郑青松在嘟囔：“我替闺女尝尝咸淡嘛。”
五十多岁的人了，说话还像撒娇。
郑好心头涌起一阵雀跃，连蹦带跳地跑进客厅，纵身跳上郑青松的后背，大喊一声：“爹！我可想死你啦！”
“哎！”郑青松顿时眉开眼笑，扛着郑好冲出屋子，满院子撒着欢儿。
转了几圈，终于注意到门口还站了个人，郑青松这才将郑好放下，稍微收敛了下表情，向韩澈伸出手：“你就是小好的老板吧？”
父女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圆圆的脸蛋，肉肉的鼻头，笑起来眉眼弯弯，特别有感染力。
疯起来更像，韩澈刚刚晃了神，还以为从屋里蹿出来两只野猴子。
韩澈握住郑青松的手，恭敬地说：“伯父好，叫我小韩就好。我也算不上郑好的老板，只是她的……”他瞥了郑好一眼，眼底藏着笑意，“朋友。”
郑青松笑呵呵地说：“小韩啊，我看到你带来的鱼竿了，哎哟，那牌子可不便宜啊，让你破费了。”
郑好抿笑不语，心想，后备箱里还有根更好的呢。
人比人气死人，算了，不刺激老郑了，先让他得意几天。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屋，冯玉兰正在摆放碗筷，见到韩澈，立刻和颜悦色起来：“回来了？过来吃饭吧。”
“妈，我想先洗个澡。”郑好甩甩湿漉漉的头发，溅了冯玉兰一脸水。
冯玉兰啧了一声：“等你洗完，饭菜都馊了。”她招呼韩澈，“来来，小韩坐吧，先吃饭。”
满满一桌菜，色香味俱全，韩澈虽然味觉还没完全恢复，但也能尝出个一二。怎么说呢，跟郑好做的相比，味道差别也许不大，但卖相方面，大概就是米其林到路边摊的距离。
他偷偷瞥了一眼”路边摊摊主“，她正沉浸式地啃着鸭腿，浑然忘了这道干锅鸭名义上是给他点的。
郑好一家人都是闹闹腾腾的性子，吃饭的时候却格外安静，这一点韩澈相当喜欢。他最怕边吃饭还要边聊天，一顿饭各吃各的，安安静静地吃完，多好。
四个人闷头干饭，合力将满桌饭菜消灭干净后，冯玉兰开始分配任务——
“老郑，你去洗碗。郑好，你去村口买包饺子皮，肉馅儿我都剁好了。小韩，你要不去屋里睡会儿？”
韩澈忙不迭起身，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伯母，我来洗吧，我在家经常洗碗。”
郑好：噫哟，脸皮还挺厚，也不知跟谁学的。
“别别别，你歇着吧。”冯玉兰试图挡住韩澈勤快的双手，“要不去洗个澡？看你头发里全是沙子。”
郑好抗议道：“妈，我先去洗！”
冯玉兰白了她一眼，“等会儿又是一身汗，洗了也白洗。你赶紧去买饺子皮！”
这厚此薄彼得也太明显了吧。
郑好顶着大太阳出门，恨恨地咬牙。
送礼果然有用。她决定下次也要投其所好，让她妈感受一下小棉袄的威力。
买完饺子皮回来，韩澈已经洗完澡出来了，穿着一件蓝色条纹polo衫，搭配一条黑色大裤衩，脚上还趿着一双洞洞鞋。
这一身满满的年代感，一看就是老郑给他搭的。
韩澈正低头整理着衣领，一抬眼，见郑好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一时有些尴尬，没话找话：“你爸的衣服穿着还挺凉快……外头热吧？你快去洗吧。”
郑好绕着他转了一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啧啧道：“不错，接地气多了。”
韩澈面色微窘，垂眸看见她手上的饺子皮，赶紧岔开话题：“晚上吃饺子？”
“对啊。”郑好撇撇嘴，愁眉苦脸，“肯定又是韭菜馅饺子。你会包吗？”
韩澈摇摇头。
他这身打扮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平日里精英男的形象荡然无存，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一把。
郑好计上心头，弯眸一笑，“我去洗澡，你帮我扯几棵韭菜吧。”她拿起架子上的菜篮递给他。
韩澈接过篮子，正要答应，又觉得哪里不对：“韭菜……不是割的吗？”
“你不懂啦，我妈的口味比较刁钻，就喜欢吃韭菜根。”
韩澈成功被说服了：“行，要多少？”
“我爸饭量大，一顿要吃五十多个呢，你把地里的韭菜全拔了吧。”
郑好哼着小曲儿，慢慢悠悠地洗完澡，正用毛巾搓着头发，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河东狮吼：
“哪个杀千刀的，把我的韭菜都糟蹋了？！”